夏一鳴28歲當了鄉長。
他家老墳裡總算出了這麼一棵篙子。
夏家往上溯8輩也沒有個芝麻大的官，甚至都沒有什麼識字人，這一傢伙，弄了個正科級，能管幾萬人，可了不得了，夏一鳴的頭上差不多都冒青煙了。
他先是在鄉里大擺宴席，40多桌，三朋四友，七姑八姨，八方來喝，且不說山珍海味吃了多少，光空酒瓶就裝滿了6個麻袋，這在青昆鄉還沒有誰這麼風光過。
夜深人靜。夏一鳴的醉意還很濃。中午灌下的“小糊塗神”勁真大，大半天了，腿還是有些發軟，舌跟還不是那麼靈便。他開著鄉政府新配的摩托車，藉著酒勁，飛一樣地回到了鄉下的家。
大門虛掩著，他猛一推，差點摔了個狗啃屎。出口大罵了一句：“誰他媽的這麼缺德？偷偷把我的辦公室門打開！”還沒等他站穩，院裡的大黃狗“汪汪”兩聲怒吼，把他的醉意嚇醒了一半。又差點給摔了仰八叉。“操！連老子都不認了，有眼不識泰山的蠢蛋！看我明天不活剝了你，我就不當鄉長！”
“是孬蛋回來了吧？”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兒子，從小就是這樣一個猴燒屁股的樣子，老漢的問話其實只是一個招呼。老父親還沒有睡，胃病犯好幾天了，整宿整宿地睡不著，還要照顧半癱在床的老伴兒。可一直沒有給兒子說，聽說鄉里要選鄉長，正到節骨眼上，兩口子怕耽誤孩子的好前程，所以，一直沒有給兒子打電話。為了孩子，老兩口可真算操碎了心。
“爹！娘！我當上鄉長啦！”，夏一鳴無法遏止心中的興奮和喜悅。把滿滿的兩大包下桌菜往老兩口面前一扔：“夠你們吃半個月了，全是雞子魚，海鮮、牛肉，實在吃不完，就餵狗，反正這請客不是………！”他想說，反正不是自己掏的錢，都是幾個養殖大戶掏的錢，可又怕老頭子罵，就急剎車給嚥了回去，官場上的事情還是不叫他老人家知道為好。
“不就是個鄉長嗎，縣官才是個芝麻官啦，我看你呀，也別把他看得太高了！”
“孬蛋回來啦，鍋裡有吃的，要不讓你爹去你熱熱再吃，涼著吃了會肚疼！”老太太一說話，就禁不住咳嗽了好一陣。
“娘，我吃過了，那包裡有牛肉，我給你拿！”夏一鳴打了一個重重長長的飽嗝兒！打開其中一個大塑料袋，找出一包沒吃完的滷牛肉。
“那東西夜裡不好消化，再說也都是別人戳過的東西，我看就別吃啦！”老頭子倔，能踢死驢的主兒，開口就沒有好聽的。
“老頭子，我看你今個是吃了銃藥還是咋的，淨找茬。那五八年吃食堂時候，你到漚麻坑裡撈扎草，啃樹皮時候，你咋不說不好消化，我看你這幾年是讓福給燒的了！那時候要是能這個吃，咱村的20多口人能活活餓死嗎！”老太太強撐著做起來，把兒子拉到床前。
“孬蛋，你說，你當鄉長的事是真的？”
“是啊，娘，這還有假？文件都下來了，明天我都要上任了。”
“那娘問你，你當這個官心裡踏實嗎？”
“這您老就別操這個心了，趕快吃吧。”夏一鳴一陣酒勁上來，胃裡又是一陣難受，就說：“明天我就要去上任，先去睡了。”
“那，孬蛋，我想跟你爹到你那裡去看看！行不，俺兒子有出息啦！”
“你們去做啥啊，不淨添亂嗎！誰有空招待你們，縣裡領導，鄉里領導接接送送都夠忙的了！我可沒時間！”夏一鳴不耐煩地說著，就要走出去。
“孬蛋！你個不孝順的東西，還沒當個啥官就忘了爹孃！我非去！我也風光風光！”老婆子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一直堅持要去看看兒子當鄉長的地方有多大，到底是個啥樣子。
“有啥好看的，還不是生長五穀雜糧的地方！我看咱還是別去丟人現眼了，省得人家不待見！
老漢是有意說給兒子聽的。
夏一鳴突然想到，要是兩個老人真去了，滿樓上下“孬蛋”、“孬蛋”的叫，多難聽啊，乾脆讓他們叫自己的職務算了，這樣更合適。想到此，他又轉回頭，鄭重其事地給老人說：“爹，娘，我給你們說啊，您們以後要真到鄉里找我，一律喊我職務，別再喊我的名字，多難聽啊，再說你們再這樣喊，別人還以為您老是在罵俺哩！”
“那咋啦，都叫了20多年了，誰還能不認俺這個爹！我巴掌當燒餅給他小子嚐嚐！”
“爹！您老咋這樣啊，你就不能為您的兒子想想？算我求您們啦，中不中？今後到鄉里，你們必須叫我職務，在家裡，我是您們的兒子，您們叫啥都行，成了吧！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您倆啊，也該換換腦子，與時俱進啦！”
“俺愛咋叫咋叫！”老頭子一點也不給兒子面子，倒是當孃的附和著兒子說：“中，中！孬蛋，俺記住啦，俺兒子有出息了，到時候俺跟你爹都喊你職務。”
翌日，青昆鄉政府大院鼓樂喧天，鄉黨委書記齊建率領班子成員及鄉里的大小幹部，陸續來到，附近村上的幾個腰鼓隊也給請了過來，彩拱門，雙氣球，禮炮、鮮花，上千名群眾把政府大院圍了滿滿實實，像一臺大會。送賀禮的一律給發一個“嘉賓”小紅花，贈一份禮品，是養豬場的胡老闆提供的高級襯衣一件。夏老太太也心血來潮，一心想去看看兒子。老漢本來不想去，可經不住老伴兒的那張刀子嘴，就只好把老伴兒背上他那輛老掉牙的三輪車，吱吱啞啞地上路了。
問了幾個人，才到了青昆鄉政府的大門口，一個肥頭大耳，長著張飛摸樣的保安就攔住了他們。
“幹嗎的？幹嗎的？”保安從一個玻璃房裡走出來，上下打量了兩個老人一番，然後氣哼哼地問。
“不幹啥，想到這兒看看！”老太太說。
“有啥好看的，這是你隨便看的嗎！是想上訪的吧，上邊說了，凡是上訪的一律不讓進！”保安說。
“啥！上訪，啥是上訪？”老漢疑惑地問。
“鄉巴佬，啥也不懂，上訪就是告狀！懂嗎？”保安上下打量了兩個土裡吧唧的鄉下老人，不耐煩地說道。
“嘿嘿，你你別給俺開玩笑了，如今這日子過得好好的，俺告什麼狀啊，俺找俺兒子！”老太太坐在三輪車上，拍了拍滿身的塵土。老漢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劣質的菸捲陪著笑臉遞給保安。保安用乜斜了一眼老漢遞過來的煙，頭搖得象撥浪鼓一樣，不屑一顧地哼唧了一聲“不吸！不吸！你兒子叫啥？”
“叫孬孬……不不不是，叫職務！”老漢突然想到兒子昨夜的交代，就忙改口道。
“是.是叫職務，姓張！”老太太趕忙附和道。
“張職務！…….沒有！”
“指定有！剛來的，張職務！”老倆口異口同聲地說。
“沒有，我在這兒幹了十年了，還從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保安語氣變得生硬起來。
“有啊，勞駕你行行好吧，孩子，他說就在這上班的！”老太太央求道。
“我說沒有就沒有！沒看見我忙著嗎！”保安的眼睛一直在玩手機遊戲。
“俺求你啦，大兄弟，你看俺大老遠跑來一躺也挺不容易的，麻煩你到樓上給找找吧！”老漢站在門口一直不動，保安沒辦法，就極不情願地跑上樓上問了一圈，沒有一個人知道誰叫“張職務”，他大步走到老倆口的面前叫道：“說過沒有，你們不相信，去去去，再到別處找找吧！”
“咣噹！”保安關上了屋門，不再搭理他們。老倆口無奈，只好罵罵咧咧地回到了鄉下的家。一路上，他們怎麼也想不通，如今兒子當了職務，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不是兒子犯了什麼錯，又被擼啦！要不就是兒子說瞎話，騙孃老子開心，這孬蛋兒，從小就不讓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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