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永遠不會醒來,我也要娶你」

(一)江湖也有套路

自五年前上山後,這還是我第一次下山,心裡既忐忑又期待。

流雲山莊位於玉山山頂,如今師父年事已高,不久將要仙逝。他讓我去山下百里開外一個叫“景言樓”的地方找樓主,只需問他一句:是否還記得當年對自己的承諾?

臨行前,師父牽著一頭二級小老虎來到我的屋子裡,摸著我的頭,接著遞給我一個錦囊,道:“阿悔,若找不到樓主,實在沒法子了,便打開錦囊瞧一瞧。”

我乖巧地點頭,鼻子有些發酸,心中滿是對師父的不捨。

“如今江湖習武之人都時興養魔獸。”師父把小老虎放到我的懷裡道,“你帶著它下山,也不至於太寒酸。”

我點了點頭,把小老虎抱緊,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眼眶瞬間紅了。

五年前因患眼疾,我冒著生命危險準備上玉山。聽說玉山上的流雲山莊莊主,有著起死回生的本事,任何病痛對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只要能活著見到他,包你藥到病除。可這上山之路異常險惡,一路上設有重重迷障,十之八九會被困在其中不得而出,不是被野獸咬死,就是餓死在路上。所以,即使大家對流雲山莊十分嚮往,卻鮮少有人問津。

因為眼睛看不見,我的聽覺和觸覺變得異常靈敏,那一日我走了一上午,仍在原地徘徊。忽然聽到不遠處有男女對話之聲,我分外欣喜,趕忙向二人問路。那女子許是心情極好,連聲音都帶著笑意,她告訴我上山的路徑,我才得以順利見到莊主。莊主不僅治好了我的眼疾,還收我為徒,教會我武功。

傳聞中,師父武藝卓群,不是凡人可以比擬的。所以此次下山,我也想找人切磋一下,看看自己武藝到底如何。

第二日到山下時,已經快傍晚了,我加緊腳步往鎮上趕,好在天黑前找個落腳的客棧。剛到城門外,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只見他器宇軒昂,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看了看我身後的小老虎,道:“姑娘,想必你也是養魔獸之人,那必定懂這江湖的規矩。”

我點了點頭。師父跟我講過,如今江湖之人比武,喜歡拿魔獸做賭注,贏的人便有權力選擇是否要用自己的魔獸來換對手的。極品魔獸可以助主人一臂之力,增強主人的武力,所以一些浪跡天涯的刀客俠士,雖然自己養不起極品魔獸,但若是看上了誰家的魔獸便向對方下戰書,贏了比賽便可得到。

看他衣著考究精緻,還把魔獸安放在馬車上,想必一定不差。而我只有一隻二級的小老虎,這筆買賣不吃虧!

“行,咱們就來比一場!”我拔出劍,準備先探探他虛實。

不料我只用了三成功力,便一劍刺穿了他的肩胛骨。他捂住傷口甘拜下風,眼神裡卻閃過一絲狡黠。當時的我被輕易得來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異樣。

他把魔獸連帶著馬車一起給我,垂頭喪氣地牽著我的小老虎離開了。

我興奮得連蹦帶跳,在掀開簾子的瞬間,驚呆了。這裡頭哪裡有什麼極品魔獸,只有一個傻乎乎的低等傀儡。

所謂傀儡,便是一個被取了魂魄的人。有人的行為意識,卻沒有為人時的記憶。如同行屍走肉,更不能在武藝上助主人一臂之力。

果然,在山上待得太久,我已經不知當今的世界如此險惡。

在馬車裡,我終於忍不住對這傢伙動了粗。狠狠地將他暴揍了一頓後,我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嘆了口氣,道:“我叫姜悔,你叫什麼?”

“梅少卿。”他的聲音倒是溫潤如泉水。

“好吧。我們先進城。”我駕著馬車往城裡趕去,心裡盤算著在客棧裡安頓下來以後的首要任務,便是找個有魔獸的人比試一場,把梅少卿換走!

“即使你永遠不會醒來,我也要娶你”

(二)傀儡也撩妹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梅少卿只是傀儡,白送都沒人要,若是給他另開一間房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好在他不會有異議,打著地鋪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我一覺睡到了晌午,感覺右臂上有些癢,緩緩地睜開眼睛就被嚇了一跳。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不是梅少卿是誰。

他託著腮蹲在床邊,一下一下輕輕地戳著我的手臂,見我醒來,便傻笑起來,說道:“阿悔,你總算醒了。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外頭吃飯好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這是養了個祖宗……

胡亂梳洗了一番後,我帶著梅少卿上了街,一路上看見不少養魔獸之人,其中一人養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甚得我心。剛想上去攀談,那人瞥見我身後的傀儡,大驚失色,抱起自家的白狐一溜煙跑了。

我回頭看看梅少卿,他仍舊沒心沒肺地笑著,想必沒有看懂剛才那人眼中對他的嫌棄。一路走著,街上養著魔獸的人紛紛避開我的視線,生怕我看上他家的魔獸提出比武的要求。一直到了街尾的酒肆,都沒有成功把梅少卿換出去。

我氣呼呼地坐下來,準備先填飽肚子。好久不曾吃到流雲山莊以外的美食,我大氣地點了好幾個菜,加上一壺酒,不顧形象,吃得滿嘴流油。就在我挺著肚子打了個飽嗝的空隙,瞥見梅少卿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有些不自在地縮回肚子,問道:“你幹嗎老是盯著我,昨晚還沒看夠嗎?”

“阿悔,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梅少卿拉住我的衣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要再把我換給別人了好不好?”

“為……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睛,我竟然有些緊張起來,彷彿心思被人看穿了一般,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沒什麼好的……”

“阿悔是第一個,贏了比賽,卻想把我換到手的人。”梅少卿情緒有些低落,“大家都不要我……”

“……”我能說我是被人騙了嗎?

就在我發愣的工夫,梅少卿突然俯身湊到我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張臉沒有絲毫瑕疵。我不自覺地閉上眼睛,嚥了一口口水。

梅少卿卻趁機飛快地在我臉上輕啄了一下!

“你幹嗎?!”我捂著通紅的臉猛地站起來,指著他說不出話來。我這是被一個傀儡吃豆腐了嗎!

“你看!”梅少卿一臉驕傲地伸出舌尖,炫耀道,“阿悔臉上還有飯粒,被我吃掉啦,不能浪費糧食。”

看著他粉嫩嫩的舌尖,又想起剛才擦過臉頰時溼滑的觸感,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邊念著《清心訣》,一邊告訴自己,這是個沒有思想的傀儡,不要被他的皮囊騙了,該脫手時就脫手。

(三)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被第三家魔獸當鋪拒之門外之後,我總算死了心,帶著梅少卿無精打采地往回走。剛轉過街角,便看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迎面而來。

我飛快地拉過梅少卿,抬腳便把他踢了出去。由於慣性,他翻了幾個跟頭,滾到了馬路中央。

馬匹受到了驚嚇,驚叫一聲,抬起前蹄,在離梅少卿身子不到一釐米處才停了下來。我猛地衝上去,抱住梅少卿的身子,哭得梨花帶雨,喊道:“相公,你沒事吧?”

“阿悔?”梅少卿顯然被我的反應嚇到了,連連安慰我,“你看,我沒事,你別擔……唔……”

“什麼?手骨折了?”我飛快地捂住他的嘴,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這可是要考科舉的手啊,明年的狀元說不定就是你!這下可如何是好……”

“什麼科舉?阿悔你在說什麼?”梅少卿滿臉狐疑,說著就要站起來,被我死命地掐住胳膊,疼得齜牙咧嘴。

我在碰瓷啊!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

就在這時,馬車上下來一位穿著鵝黃色紗裙的女子,身上有淡淡的香氣,她慢慢地走到我的身邊停下,彎下腰,問道:“姑娘,這位公子傷得重嗎?要不我們一起去醫館請大夫瞧一瞧?”

還沒等我回話,女子突然激動得把我撂到一邊,拉著梅少卿的胳膊看了半晌,眼眶瞬間紅了。平復了心情後,她慢慢轉頭問我:“如今他是你的魔獸?”

被她的反應嚇到,我愣愣地點頭,忘記了剛剛還在演戲。女子轉頭命令馬伕把梅少卿扶上馬車,然後拉著我的胳膊往馬車上走。

不會吧,她不會是想報官吧?我只是想騙點錢,可不想坐牢啊……

一路上,女子坐在我們對面,死死地盯著梅少卿不放,彷彿要把他看穿。而梅少卿顯然沒享受過女子如此熾熱的目光,一直往我身後躲,把臉埋在我的肩上,避開她的視線。

“喀喀,姑娘。”我心裡有些發虛,嚥了口口水,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不會是去官府吧……

“我叫雲茹。”女子轉移視線看著我,說道,“剛才我的馬車撞到了二位,實在是抱歉,所以我想請二位去我府上坐坐,給你們賠個不是。”

我瞬間鬆了口氣,坐坐就坐坐,你早說嘛,害我白擔心那麼久。

正說著,馬車停了下來,下車一看,是一座簡單的院子。裡頭只有寥寥幾位下人,各司其職,像是沒有其他親人的樣子。

雲茹讓下人備菜買酒,親自招呼我們吃飯。還讓人打掃了屋子,留我們在府上住一晚。賓客盡歡,酒足飯飽過後,我們各自回了屋。我還沒坐定,便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是雲茹。她神神秘秘地蒙上我的眼睛,湊到我耳邊,小聲說:“跟我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這……她這是敲錯了房門,還是口味特殊啊?

抱著一顆忐忑的心,我跟著她穿過九曲迴廊。眼睛被蒙著,我感到好像回到了當初眼疾沒治好的時候。約莫走了一刻鐘,雲茹停了下來,解開蒙在我眼睛上的布。

眼前是一扇極其普通的木門,上頭雕刻著複雜的祥雲圖案。她解開上頭的鎖鏈,輕輕地往裡一推,帶著我走了進去。

進門環顧四周,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土豪啊。

(四)哪來的壕姐

只見四周排列著大大小小的金絲鐵籠,裡頭裝著各式各樣的魔獸。按照品階排放,白狐、紫貂、飛鷹……

雲茹極其自然地湊到我面前,說:“相逢便是有緣,看上哪隻告訴我,我送給你。作為交換,你必須把你帶著的那個傀儡給我。”

聞言,我微微一愣,雖然之前我一直想甩掉梅少卿,可真的要換時,心中竟然有些不捨,五味雜陳。

“畢竟我和他也相處了一段時間,這份情誼也不是說割捨就能割捨的。”我扭捏地指了指白狐和紫貂,說道,“但既然你如此喜歡,我就忍痛割愛吧。就這兩隻,再加一百兩銀子。”

“我在院子後門備了馬車,魔獸和銀子會先搬到馬車上。”雲茹露出滿意的笑容,“今晚就離開吧。”

不知為何,聽了雲茹的話,我心中隱隱有些吃味,總覺得怪怪的。剛走到門口,我便看見梅少卿縮成一團的身子。他蹲在房門前,託著腮不知在想什麼,看見我回來,頓時露出標誌性的傻笑,迎了上來。

“阿悔,你去哪兒了?”梅少卿拉著我進屋,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瓶跌打損傷膏,一邊說道,“這是剛才雲茹派人拿來給我的,我試了試效果不錯。想著剛才你被她推到地上,怕你受傷,所以帶來給你用。”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我覺得梅少卿的臉在這柔和的燭光中分外好看。我看了看他手中的跌打損傷膏,一股酸酸的感覺竟然直衝到鼻頭。他對我真心實意,我卻背地裡把他當累贅賣掉了……

“你給我出去!”藉著酒勁兒,我拿起他手中的跌打損傷膏扔到門外,說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受傷,才會落得這般下場,你給我走開!”

梅少卿不知我在自責,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看了看滾到門外的東西,說:“阿悔別生氣,我走就是了。”

待梅少卿離開後,我呆呆地坐在床邊良久,只覺得這夜分外寒冷,不自覺地用雙臂環抱住身子。

不知坐了多久,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我猛地回過神來,明白到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我急匆匆地收拾好包袱,打開門悄悄地走了出去,剛走出幾步,便愣住了。

不遠處的長石凳上,梅少卿縮著身子睡在那裡,許是不舒服,眉頭微微皺著。心裡有些悸動,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摺痕,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我心中猛地一跳,以為他醒了,卻見他嘟囔了幾句又睡了過去。

我在幹什麼?!

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清醒過來。我一定是酒還未醒,才會如此六神無主。我緊了緊肩頭的包袱,毫不留戀地轉身,往後院走去。

(五)樓主消失了

雲茹提供的果然是千里馬,行了整整一天一夜後,便到了景言樓。

我輕輕地推門進去,卻見裡面一副蕭條落敗的景象。由於無人打掃,院子裡早就鋪滿了落葉,可似乎並沒有人關心這些,裡面的人皆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請問景言樓樓主在嗎?”我試探著走上前,“我來自流雲山莊。”

“我們樓主幾個月前就消失了。”一位老者走到我面前,嘆息一聲,道,“我們比你更想知道樓主去了哪裡。”

什麼?!消失了!

我咬著指甲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師父給我的錦囊,忙從衣襟裡摸了出來,掙扎一番後,便打開了。裡頭竟是一副畫像,上頭的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雲茹和梅少卿。

這麼說來,雲茹和梅少卿一早就認識,而云茹花大價錢把他買下來也確實是別有用意。要說梅少卿成了傀儡沒了記憶,那雲茹又是為了什麼?

來不及思考,我飛快地上了馬車往回飛奔,當我再次回到雲茹府上時,頓時傻眼了。短短兩天時間,這裡全然變成了另一種氣氛。

只見大門兩旁掛上了大大的紅燈籠,到處張燈結綵,奏樂聲震耳欲聾,顯然有什麼喜事。我推門進去,一片嘈雜聲中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只見大堂正中央站著一對新人,女子蓋著紅蓋頭看不見臉,而男子竟然是梅少卿。他溫順地扯著紅繩牽引著他的新娘。

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燒上心頭,我被梅少卿眼底的溫柔灼傷了。我衝到他倆面前,重重地喘著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明明是我把他拋棄了,可為何此刻有一種自己被拋棄了的感覺?

“姜悔?”女子察覺到了異樣,自己扯下了紅蓋頭,有些訝異地看著我,“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並不理她,只是直直地看著梅少卿。他亦直直地望著我,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他的目光裡沒有一絲神彩,明明在看我,視線卻像是穿過了我的身體落在遠方。雖然他是一個傀儡,但原本的他尚存著生機。

梅少卿看著我,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突然,我有些害怕,覺得他離我好遠。我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拉住他紅得刺目的喜袍,說道:“對……對不起,我不該扔下你不管的,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不要假裝不認識我好不好……”此刻我才發現,自己的心縮成了一團,等待著梅少卿的裁決,他一句話便能將我凌遲。

他仍舊沒有反應,雲茹卻猛地扯開我的手,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姜悔,你認錯人了。”

她有問題!

不顧雲茹的阻攔,我飛奔在各個屋子間,想要找出問題的所在。終於,我在後院一間偏遠的屋子裡發現了異樣。

裡頭飄著濃濃的薰香氣,屋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張符紙,上頭滴著兩滴鮮血,一張梅少卿的剪影被架在兩根細木棍上。

“我是傀儡師。”雲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此刻她已恢復了冷靜,“你大可以現在毀了這裡的一切,那麼梅少卿也將變成廢人!”

(六)最毒婦人心

原來雲茹作為傀儡師操縱了梅少卿,此刻的他身體完全不能自由支配,一舉一動全由雲茹控制。就像被困在金鐘罩裡,無法衝破雲茹的控制。

由於我的搗亂,雲茹精心準備的婚禮被搞砸了。在她的操縱下,梅少卿安靜地坐在屋子裡,一動不動,像是一尊佛像。

那天夜裡,我偷偷潛進了他的屋子裡。學著話本子裡蛇精的樣子,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大跳脫衣舞,希望能激起梅少卿衝破控制的衝動。

我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大腿勾著他的小腿,一隻手輕輕挑開他的衣襟,撫上他結實的胸膛,指尖在他的胸口輕點,另一隻手解開他的腰帶……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半炷香的時間後,我的鼻血噴了出來,飛濺在床上。

而梅少卿,仍舊如石像一般,高傲而冷峻地坐著。

我氣得直跺腳,捂住鼻子往後院跑去,連著潑了兩盆井水才冷靜下來,腦海裡卻依舊徘徊著他赤裸的胸肌,結實的腹肌……

“你這樣做是徒勞。”雲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現在想救梅少卿,只有一個法子。”

雲茹告訴我,只有找到梅少卿被冰封在星月湖中的靈魂,才能讓他恢復成人類。可當我真的到了星月湖,才知道這不是一般人能進入的地方。

星月湖四周圍繞著雪山,山的那一邊風和日麗,可剛翻過山巔,暴風雪便撲面而來。抬頭望去,皆是白色。

我穿著單薄的衣裳凍得瑟瑟發抖,每一步都深陷進積雪裡。

“最毒……婦……婦人心。”我在心底罵著雲茹。看來她讓我來的真正目的,是希望我長眠於此,好讓她和梅少卿雙宿雙飛。

不知走了多久,無數次摔倒過後,我來到了星月湖畔。這裡是一片冰湖,往下望去,只見一個個靈魂冰封在湖底,像是一個個倒影,只有淺淺的輪廓在冰面上若隱若現。

我趴在冰面上,眯著眼睛往下看,恨不得把臉伸到冰湖裡頭去。

“這個不是,腿太短。”

“這個也不是,長相不夠俊俏。”

……

終於在接近湖心的地方,我看見了梅少卿的靈魂。他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我拿出匕首,用盡全力刺向冰面,奇怪的是,匕首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刺進了冰面。

我心頭一驚,試著把匕首拔出來,可它紋絲不動,像是原本就在那兒一樣。周圍的冰面亦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梅少卿!”我用力拍打著冰面,試圖用體溫融化它。

突然,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身子飛快地下墜。還來不及呼喊,我已經躺在了梅少卿的身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什麼?難道我也被封進湖裡了?

我試著伸手去推,摸到的皆是冷冷的冰。

寒冷夾雜著恐懼撲面而來,我顫抖著拉住梅少卿的手,一瞬間,彷彿看到了他成為傀儡前的記憶。

(七)誤打誤撞的相遇

一個幻境的氣泡在我眼前展開,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飄了起來,慢慢地走進了幻境裡。那裡似乎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卻沒有人看得見我,我像是一個看客,冷眼旁觀著一切:

景言樓是個訓練暗衛的地方,專門為皇宮和達官顯貴培育一批又一批暗衛。所有暗衛皆是從孩提時代開始培育,由樓主親自選人,一般是身世清白,忠心耿耿的人。

這一日,梅少卿正在街上尋覓好苗子,整整一個上午,一無所獲,剛走到街角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女子拉住了,她道:“公子,我嗅到你身上的氣味特殊,恐怕有大事發生,要不要算上一卦?”

梅少卿低頭看去,只見女子的眼睛用一塊白色的綢布蒙著,席地而坐,一旁豎著一根樹杈,上頭掛著一幅簡陋的八卦圖。

他有些失笑,又是一個騙錢的。

“你說說,怎麼個特殊法?”閒來無事,梅少卿微微挑了挑眉,彎下身子和她平視,準備逗逗眼前這個姑娘。

見他來了興致,女子微微皺眉,道:“公子身上有股特殊的氣味,近日需謹慎,怕是凶兆啊。”

聞言,梅少卿扯了扯嘴角,點了點女子的額頭,調侃道:“我剛吃了臭豆腐,當然有股特殊的味道了。”

“非也,非也。”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道,“此乃無形之味也。”

梅少卿忍不住笑了出來,剛想說話,突然一柄利劍直直地插進兩人之間。梅少卿回頭看去,竟然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暗衛。

他猛地飛身退開,卻見暗衛劍鋒一轉,朝著女子刺了過去。梅少卿足尖一點,躍身而起,一個轉身,把女子護在懷裡。

身後傳來一陣騷動聲,梅少卿轉頭看去,只見景言樓的二當家帶著一眾暗衛衝了出來,把兩人團團圍住,說道:“沒想到,竟然有人向你通風報信。”

女子滿臉黑線,什麼通風報信,我只是鬼扯幾句,想騙點錢罷了,居然被她說中了!

“沒想到,你竟然想造反。”梅少卿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今日我便清一清門戶。”話音剛落,梅少卿一手摟住女子的腰,一手從腰間抽出軟劍,向二當家衝了過去。

雖然對方人數眾多,但梅少卿最終還是贏了。他的劍點在地上,血水順著劍身流到地上蔓延開來。

此刻他才放鬆下來,一口血噴了出來。

女子看不見,只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濺到她身上,便緊張地在他身上亂摸,終是在他胸口摸到了一大片血跡。她有些內疚,自己隨口編的一個謊言,竟然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玉山山頂有座流雲山莊,莊主能治一切病痛。”女子伸出手掌,對天發誓,“我發誓,這句是真話,沒有騙你!”

看著女子一臉認真的模樣,梅少卿竟覺得有趣,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接著認真打量著她,她的樣子不同一般的女子,清麗中透著俊逸,說不出的狡黠可愛。若是一雙眼睛看得見,定是別有一番風情。

“我叫姜悔。”女子衝著他離開的背影,喊道,“你叫什麼?”

沒有人回話,她不知道他是走遠了,還是不想告訴她。

梅少卿上了山,治好傷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當他再次回到景言樓時,由於那次叛亂,景言樓內人心散亂,許多仇家蜂擁而至,一時損失慘重。

而梅少卿亦是在那時,被人奪走了魂魄,成了傀儡,失了記憶。

時間停留於此,幻境的氣泡破滅了。

我回到了現實中,轉頭看了看身旁梅少卿的靈魂,淚水落下來,落入冰湖裡,瞬間結成冰晶。

那時的我看不見,原來你長這副模樣……都怪你不肯告訴我名字,不然我便能早些認出你來,何必浪費這麼多時間……

我努力向他靠過去,他的靈魂同樣冰冷,接著,我慢慢地閉上眼睛……

(八)睡什麼睡,起來嗨

“阿悔,你沒事吧?”

師父的聲音?他怎麼下山了?我想睜開眼睛,可是做不到,眼皮好沉。

我感到一雙手把我抱了起來,放進馬車裡,一路馳騁。我有些著急,想要告訴師父:梅少卿還在那兒,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

可我的身子彷彿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耳邊傳來雲茹的聲音:“爹,他們兩個會死嗎?”

爹?是親爹還是愛稱?

“你這個丫頭啊,這麼多年,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許是到了目的地,師父並未說下去,命人把我抱起來,放進了地宮。我感到周身有火焰在燃燒,似乎要把我融化。我感到好燙,想要掙脫,可身子依舊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幾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姜悔,原來你的眼睛亦是這樣好看。”

梅少卿!他恢復成人了?

“你快點醒過來,莊主答應把你嫁給我了。”梅少卿忍受著地宮赤焰池裡的灼熱,日日來和我說話。

從他口中,我知道了我掉進冰湖之後的一切。

雲茹本以為我根本沒那個本事找到梅少卿的靈魂,所以並未在意,準備和那個被她操縱著的傀儡過完餘生。不料,當我觸碰到梅少卿靈魂的那一日,傀儡梅少卿突然口吐鮮血,整個人癲狂起來,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

見狀,雲茹很是害怕,又不知如何是好,立馬飛鴿傳書給她爹--也就是我師父,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星月湖不是凡人可以闖的地方,若你要帶走一個傀儡的靈魂,必須留下另一個靈魂,填埋冰湖中的空隙。

師父連夜下山,趕到了星月湖。他用畢生的內力凝鍊了一顆火種,融化了我和梅少卿周圍的冰面。冰面漸漸消融,我和梅少卿浮出了水面。

師父命人把我們抬起來,身下的冰面立刻重新凍住,完好如初,沒有一絲痕跡。

“是雲茹讓我的靈魂回到體內的。她是傀儡師,知道怎麼才能讓我恢復成人。”梅少卿點了點我的鼻子道,“我說出來,你可不許吃醋,因為說到底,還是你害的,害我差點就和雲茹成了親。”

原來五年前,受了重傷的梅少卿聽了我的話,上山找師父幫他療傷。在一個月的朝夕相處中,雲茹深深地愛上了他,在他傷口痊癒要下山時,不依不饒地要和他一起下山。師父拿她沒有法子,便和梅少卿約定,五年之內,要麼把雲茹勸回流雲山莊,要麼就和雲茹成親。

沒料到,梅少卿成了傀儡,早已忘記了五年之約,而云茹,在得知梅少卿成為傀儡後,便拜師學藝成為傀儡師。只是當她學成歸來時,梅少卿早已被人轉手,失去了下落。

“當初是你救我一命,今日亦是如此。”梅少卿把臉埋進我冰冷的臂彎裡,“星月湖哪裡是你能闖的地方……你差點就留在了那裡……”

赤焰池的溫度讓我冰冷的身體漸漸變暖,思緒也漸漸變得清晰。

一日清晨,雲茹走了進來,一邊幫我穿上喜服,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以前我以為,就算是個傀儡,我也擁有了他。可如今我明白了,五年他都不曾愛上過我,留他的人在身邊,又有什麼用呢……你快醒來吧,如今,我只希望他幸福。”她的淚水滴在喜袍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此刻的我,如同被操縱的傀儡,穿上了大紅的喜袍,被人抬出了赤焰池。沒有外人的觀禮,省去了繁複的禮節,我躺在屋子裡等著梅少卿。

“即使你永遠不會醒來,我也要娶你。”梅少卿走了進來,輕輕地躺在我身邊,手環在我的腰上,又低頭親吻我的臉頰。

我輕輕地噘起嘴,忍不住笑出了聲。

“阿悔?”梅少卿猛地翻身而起,伏在我的身上,仔細地打量著我。

“你什麼時候醒來的?”他眼裡滿是遮不住的驚喜。

“雲茹幫我穿喜袍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能動了。”我稍稍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骨頭嘎吱作響,“但我覺得被人伺候的感覺挺不錯的,不如你收了我做傀儡怎麼樣?”

“確實該收拾你!”梅少卿作勢在我屁股上打了兩下,開始扯我的腰帶,“你好久沒運動了,今日要好好運動一番!”

我雙手輕輕地環上他的脖子,主動湊上去,吻住他的嘴唇。

一簇火苗在身體裡亂竄,冰封了那麼久,是該解封啦!

番外 當時只道是尋常

自從遇到那個不肯告訴我名字的男子之後,我才感受到,眼睛的重要性,那時若我可以看見他的樣子,就好了。

所以,我決定冒險去流雲山莊治眼睛。

在玉山半途中徘徊良久,幾乎絕望的我,總算碰到了兩個活人,遠遠地就聽到兩人在說話。

“請問,能告訴我上山的路怎麼走嗎?”我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聲喊道。

聞言,那女子走過來,另一個人卻仍站在原地。

那女子告訴我上山的捷徑後,發現男子已經走遠了,趕緊追上去,嗔怪道:“梅少卿,你走那麼快乾嗎?等等我。”

“雲茹。”梅少卿停下來,正視她,有些無奈地說道,“如果你總那麼愛管閒事,就不要跟著我了。”

“好啦,好啦,我錯了還不行嗎。”雲茹吐了吐舌頭,跟上他一起下了山。

那一次,我們擦身而過,可慶幸的是,命運終將你帶到了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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