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全:中美貿易衝突的解是「去美國建廠」|甲子光年

王煜全:中美貿易衝突的解是“去美國建廠”|甲子光年

“潮水是一波一波來的,但大海的主體不是潮水,要有深達幾千尺的海水才能支撐潮水。所有的商貿都是建立在製造基礎上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們要看的是中國經濟的主體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主體部分就是我們的製造業,我們的製造業是有強大生命力的。”

微信公眾號:甲子光年(ID:jazzyear)

「甲小姐對話」No.9

在得到APP專欄中,海銀資本創始合夥人王煜全將自己定位為“你的全球科技創新偵察兵”。

王煜全曾在國內電信行業從事多年戰略諮詢,擔任Frost & Sullivan 中國區首席顧問,後成為積極推動中美合作的高科技投資人。近年來,他長居美國,集中於海外高科技企業投資,關注人工智能、航空航天、新金融、科技醫療、新能源等領域。

他的身份不僅是投資人,更是一位觀察家、佈道者和整合者,或者用羅振宇的話說,是最好的“科技思想家”。

基於在美國的投資經驗,他樂於將對中美創新生態的洞察分享於眾。他以得到專欄、前哨大會等形式不斷進行佈道,在得到專欄上有超過10萬訂戶;同時,他以科技特訓營和美國考察團等形式,積極促進中國傳統企業家和美國新興科技企業的聯繫和合作。在他頻繁的發聲中,貫穿著中國和美國的雙重視角、科技和傳統產業的雙重視角。他提出很多鮮明觀點,比如:

“世界500強已經不再擁有高科技了,全球創新規律在變,變成由小公司主導創新。”

“出國學習創新,只去硅谷,這是個誤區。”

“科研成果轉化型企業的標誌是‘雙長制’,即成熟的經驗豐富的CEO和年輕的首席科學家。我們往往以為創業者很年輕,科學家很年長,但是事實恰恰相反。”

“工業4.0是個謊言,因為製造業的關鍵是服務於創新產品,而不是讓創新產品服從於自己的製造規範。”

王煜全本科生物學專業,後在電信、互聯網、高科技行業深耕。生物學的信仰基石是進化論,IT的信仰基石是數理邏輯,前者意味著混沌系統、變異、不可知,後者意味著精密、公式、結構化。在王煜全的觀點中,你又可以找到這兩重視角的統一:

他試圖對全球創新前沿呈現一個全景式的精密掃描和系統性解析,但與此同時,他認為創新的本質卻正是進化論——允許變異,變異是進化的起點。

談及當下的中美貿易戰和國內市場的悲觀情緒,王煜全反倒顯得樂觀。

“大趨勢到一定程度一定會有回潮,不要用回潮來判斷歷史。”他告訴「甲子光年」,“你不能容忍創新的壞,也就不能享受創新的好。”

今天,甲小姐對話王煜全。從中美關係說起,面對美國的“心病”和中國的“盲點”,王煜全從全球創新前沿佈局的角度給出了他的回答。


“全球化不應該由政府主導”

甲小姐:在你近期公開發表的言論中,你似乎在表達,中美貿易戰是中國企業跨國佈局的新機遇?

王煜全:對。中國企業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國際化嚴重不足。雙方積怨很深,一方面老外覺得在中國受的待遇不公平,另一方面,中國企業在海外基本是傾銷狀態。現在形勢不同於以前,川普上臺後最大的特點是他會直接說我要什麼,而不是用規則來談判。這對中國企業家來講是逼上梁山,但也是個時機,逼著我們重新反思——

我們以前雖然把商品賣到了全世界,但是不是我們並沒有真正走出去?

甲小姐:商品賣出去了並不代表國際化了。

王煜全:對,我們每年都會帶很多企業家出國,這些企業家經常出去,租車、訂酒店,門清。可當你問他們,你們在美國有多少真正的朋友?基本沒有。很多美國人也跟中國有貿易,但有多少推心置腹的中國朋友?也基本沒有。兩個國家經濟交流的體量和兩個國家互相理解的深度是嚴重不對稱的。

我們習慣了什麼都是政府主導,但在國外這是大忌。我認為,全球化不能以政府為主導。

甲小姐:政府主導的問題是什麼?

王煜全最本質問題就是違背市場公平

。中國和美國剛開始打,歐盟就落井下石,喊“一帶一路”不公平,各國要聯合抵制,為什麼?不是不允許你做貿易,而是你不要通過亞投行這樣一個巨大的國家機器來做貿易,亞投行給誰錢不給誰錢,怎麼保證公平的商業行為?比如你想拿某港口的地,政府拿大錢砸,別人怎麼跟你競爭?這就變成了政府在背後撐腰。

甲小姐:我們習慣了用政府主導來增加效率。

王煜全:以前我們總是有佔便宜的心態,表面很聰明,時間長了人家就不想帶你玩了。

甲小姐:現在美歐日在商談“零關稅”框架,就有一種不帶我們玩的感覺。

王煜全:再比如美國對咱們的“千人計劃”意見比較大,為什麼?你把教授往回拉,發雙薪,而且只針對中國人,別人就會有意見,為什麼他們培養出專家,讓你這麼摘桃子?說實話,我們有很多地方確實是規則上考慮得不夠周到。

甲小姐:全球化應該由誰主導?

王煜全:企業家。到最後能真正紮根的是貿易。援建能援建到什麼時候?中國援非這麼多年,我媽媽就參與過鐵路建設,在非洲待過兩年,到現在這個鐵路經過的所有地方,既不是大城市,又不是港口,這就是援建的問題。

為什麼歐美援建和中國援建這麼多年都沒效果,因為你的錢給過去,給了上層,成了貪汙的根源。如果不是援建,而是鼓勵非洲人到我們這來買東西、做貿易,一罐可樂一罐可樂地賣,都是老百姓在買,你能怎麼貪汙?西方向非洲兜售這麼多年民主還無效,就是因為援助模式的錢到不了民眾的手裡,都給了獨裁者,但如果你從底層刺激經濟,獨裁者要有錢就只能收稅,就只好聽民眾的,民眾可以跟他討價還價,民主就來了

歐美為什麼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歐美沒什麼低價的東西給非洲去建立這個經濟體系,但中國有。這幾年大量非洲人到中國來做貿易,中國有非洲最需要的義烏小商品,現在廣州成了商品集散地,他們帶動了非洲經濟發展,原因很簡單,非洲人有了做生意的意識——

你看你鄰居做生意賺錢,你也會去做。現在非洲人進貨的檔次也慢慢提升了,經濟慢慢上去了,這和過去中國改革開放是一模一樣的故事。

中國經濟為什麼有今天?就是改革開放之後帶來的反差,當時說法叫“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社會大爭論,很多人氣憤得不得了。你覺得氣憤你才會去改變,很多人憤而下海。柳傳志原來是中科院的,按以往誰會下海做生意?受刺激了才要下海,這才有了中國的今天。

這種改變從觀念開始,人人都可以經商,經商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BBC幾年前拍了個紀錄片《中國人來了》,有一集深入非洲內陸,現在非洲內陸小鎮子都有一條街,就是義烏的縮影,基本全是中國商品,幾分錢就買得起的小東西,跟中國最早發展的自由市場一樣,商業意識慢慢建立了——民眾知道我可以用自己掙的錢去改變生活,沒必要等著施捨,這是最本質的變革

現在美國對中國誤會很深,我認為是源於兩方面的錯位:一方面是我們做的事很多地方確實不到位;另一方面就是我們做得到位的東西,沒認真總結,也沒宣傳。

別輸出孔子學院,他們不會接受我們祖宗的文化,你應該輸出掙錢的方法,誰會抵制掙錢呢?

“中國的內生秩序是人情信用”

甲小姐:你剛才說中國人“會掙錢”,但我們現代化的商業機制還有很多沒有建立起來。

王煜全‍:這要看你怎麼總結。你不能把中國經濟理解為一幫不守規則的人。這麼大一個經濟體,如果不守規則,不可能做起來。原來我們老說中國人不注重知識產權、惡性競爭,的確有,但越來越少,現在惡性競爭的人會被驅逐,尤其互聯網讓個人信用的傳播更廣泛了。任何商業到一定規模,必然要建立自己的秩序,這個秩序是內生的需求,不需要外面去強加——只不過這個秩序有可能和另一個系統內生的秩序不完全一樣,這個時候是需要解釋的。

我們的問題在哪?國內不少大公司起家的時候都有這樣的情況:公司會要求所有銷售,如果客戶問新的需求能不能做,銷售必須說能,然後讓工程師加速研發。這似乎也成了很多中國人的習慣,別人問你能不能做,你一定先說能,然後再去研究。所以很多美國高科技的製造需求問中國能不能,你說能,過六個月,你說對不起做不出來,定金退不退都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耽誤人家的事情,因為創新企業都在趕時間。在中國的商業體系中,這麼說沒問題,沒人真信他能,都會問好幾家,甚至會找第三方去論證到底誰能,但美國人不知道,因為在美國說能就是能,說不能就不能。

中國的商業信用是一種人情信用。如果我跟你特別熟,我做生意會給你折扣,我跟你不熟,我可能會加價,但美國認為生意就是生意,跟熟不熟沒關係,所以他們特別恨我們這套做法。

人情信用在中國是普遍存在的,這不代表中國壞,這代表中國有一個自己的內生規則,這個規則是高壓下逐漸自己形成的,人人都遵守的話並不破壞商業秩序,只不過這個規則和西方的商業秩序是衝突的。所以我們要讓西方理解,在西方那個完整秩序之下,你這麼做是壞蛋,在中國這個完整制度下,你這麼做不代表你壞蛋。

甲小姐:在你看來,中國經濟在高速發展中形成了一套自洽的內在邏輯,你把它提煉為“人情信用”?

王煜全:對,這個信用就是“我不會違背這個信用因為我丟不起這人”。產業鏈環環相扣,在商業不完備的時候,大家靠什麼來支撐產業鏈?靠的是親情,靠“咱是同鄉同裡”,如果你坑我,你在同鄉裡就別混了,靠的是這些東西。

鄉鎮企業悄悄改變了生活,這在中國是普遍存在的,這些人自己形成了一片森林,是講道理、講規則的。這個起源最早能追溯到浙江村,有一個著名的浙江籍教授叫項飆,他寫過浙江村的研究,它是有內生秩序的,由於商品經濟的法律制度不完備,它又需要系統化地去解決問題,就會內生出一套相對完整的系統。

甲小姐:這套系統在未來還能繼續發揮作用嗎?

王煜全:人情信用一定要演化,我們就在尋找這個演化的路徑,因為這條路走到一定程度也面臨瓶頸。但我想說的是,它的體量巨大

“我們要看的是中國經濟的主體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

甲小姐:我們看到的是近二十年中國金融、房地產、互聯網飛速成長,但還有很多產業沒有享受到這波增長紅利。

王煜全:這是很多人的誤解。國內國外都容易被一些熱門報道誤導,國外你別天天盯著硅谷,硅谷是美國經濟裡很小、很例外的一部分;中國也一樣,真正的實體經濟是各行各業裡的生產銷售,這才是主導。

我前兩天跟周其仁老師吃飯,他說他前陣子去廣東佛山調研,一個鎮子都是做油漆的、做瓷磚的,精美得不得了,現在都已經反向去做代工了——原來我們是質量不行,我們貼牌歐洲給我們代工,現在我們質量特別好,歐洲貼牌讓我們代工。

大家並沒有深入製造業一線的鄉鎮企業去看,其實它們這些年賺了很多錢,越長越大。你會關注房地產,因為它過去幾年翻了好多倍,你不會關注製造業,因為它賺錢不吭聲。

房地產、銀行業這些產業實際上是“撇脂策略”,你已經有錢了,它從上面賺你的收益。你到印度搞房地產試試?都是窩棚,沒人買得起。你到印度搞銀行業試試?兜裡沒存款,不可能有銀行業。中國是首先實體產業極大豐富了,人們手裡有錢了,然後銀行業用“撇脂戰術”拿了利潤最豐厚的一部分。你會覺得這種經濟畸形,但如果沒有實體產業的基礎,想畸形都畸形不了。

電商最典型。你覺得阿里巴巴很偉大,但印度一樣有電商公司,比我們小一百倍。平臺能起來,靠的是“供需兩旺”。印度一邊沒錢,一邊沒產品,所以它的電商平臺就比我們小很多。

回頭看,中國這些年經濟增長,可以說有很多人是領風騷的,是站在潮頭的。潮水是一波一波來的,但大海的主體不是潮水,潮水是大海表面那層波浪而已。要有深達幾千尺的海水才能支撐潮水。所有的商貿都是建立在製造基礎上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有產品才有生意。

所以,我們要看的是中國經濟的主體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主體部分就是我們的製造業,而我們的製造業其實是有強大生命力的。

很多人對中國經濟現狀不樂觀,那是還沒經歷過更黑暗的時候。現在的中國經濟是有生命的,很多傳統產業都覺醒過來,都在國際化,都在和科技靠攏。你不能總盯著失敗的案例,再好的經濟也有新陳代謝,失敗不代表什麼,要看到整體。

我覺得中國經濟整體是向好的,只不過還需要更好。

甲小姐:中國製造業相比國外,優勢是什麼?

王煜全:你往江浙一帶一跑,基本廠子連著廠子,大片的廣闊土地上那麼多企業,它們不是國企,它們是民企,民企都很小,單個企業沒法把一件事全做到,想做事只能聯合,所以他們就內生出一整套協作體系,這套體系的流動性、靈活性都非常大——正好可以和全球的創新對接。

現在全球創新的門檻在提升,簡單的發明早被髮明完了。今天為什麼要搞高科技?不是因為高科技時尚,是因為沒有更簡單的事可以幹。但科技本身就是個變量,它在不斷變化,中國民企的優勢是能不斷提供持續支持。

這個優勢是國企沒有的,這和歐美大企業支撐不了跨國企業的創新是一樣的道理。為什麼西門子、索尼製造工藝好,但不能對接蘋果? 因為蘋果製造需求天天在變,你要讓他們製造一臺冰箱沒問題,因為冰箱好幾年不變。

甲小姐:越是高科技,它越面臨急速的迭代,越要求生產製造端的靈活性。

王煜全:你說到精髓了。高科技硬件的迭代速度非常快,傳統制造工藝跟不上了,所以不要跟著德國去喊工業4.0,他們自己都沒法迭代,我們有我們的優勢。

迭代是一件很複雜的事,尤其硬件迭代非常危險,一個錯了,好幾十萬輛車賣出去再召回,對企業損失有多大?所以這對靈活性的需求特別大。中國的製造業優勢讓我們在對接科技創新時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的精密製造確實不如德國,但對接創新,我們比德國強,這是為什麼iPhone要在中國造的原因。

“中國應該去美國建廠”

甲小姐:剛才你說“這套人情信用一定要演化”,你看到中國製造業演化的方向了嗎?

王煜全:中國製造業到今天絕不是純粹的低成本製造,要做很多研發。今天東南沿海有很多企業在做研發,但研發水平不行,不能靠山溝裡自己鼓搗來鼓搗去的民間科學家了。

今天的應用突破背後是強大的科技,所以我們呼籲中國企業走出去,在美國、在西方建立研發中心,去和他們的高校、科研機構對接。建研發中心是個實際操作,但背後體現出來的首先是觀念問題,你要學會思考全世界的市場,學會用全世界的人才。中國的企業要把研發做到美國去,要用美國人的智力,全世界的智力,不光是全世界華人的智力。

甲小姐:中國高校自己的人才為什麼滿足不了這些需求?

王煜全:我們的高校還在趕超西方。這些年政府給了大量科研經費,我們的論文數量剛剛上來,但質量有待提升。等到論文質量上來了,你才能慢慢轉化出來,這中間還差兩個階段。

甲小姐:現在中美貿易戰打起來,之前那些跟您出國的企業家們對於全球化發展的信心有沒有受到打擊?

王煜全:看你要幹嘛,你要只做貿易就會受打擊,你要想出去建廠,正合適。

甲小姐:現在有能力去美國建廠的中國企業家多嗎?

王煜全:其實中國企業的實力到了,中國人出去建廠是有這個自信的。像曹德旺去建廠,他有自信能帶團隊幫你建成,他會管理。反之,美國人自己建不成,因為沒有相關經驗,沒有能夠管理廠的人才。所以很多人開玩笑講,政府應該出面組織一批企業到美國建廠,保證就業。你想馬雲跟川普見面,馬雲號稱可以為美國解決100萬就業,美國不一定信,你一個做貿易的怎麼保證100萬就業?但如果中國政府說呢?是有用的。

我們要搞清楚別人的命脈在哪。我們和美國地方議員交流,他們讓中國人進來最想要什麼?核心就是“就業”兩個字,別的免談。如果我們政府打這張牌,美國支持者就多的是了。如果說我能給你帶來500萬就業,然後川普說制裁中國,一堆人就把川普掀了,對不對?

甲小姐:為什麼我們至今沒用這張牌?

王煜全:說得不客氣點,我們對前沿的瞭解機制有問題。政府下級層層向上級彙報,說美國是敵對國,各種不友好,這事無解,不是我的責任。中國缺乏對美國真實情況的瞭解。

甲小姐:在你看來中美關係不是死結,是完全可以通過相對自由、軟性的方式解決的?

王煜全:要說死結也不是沒有,意識形態。但現在是共和黨執政,真跟中國關係不好的是民主黨,這回為什麼共和黨跟我們關係不好了?現在還歸結為意識形態就不對了——

這不是意識形態的問題,是你不會討價還價的問題。

甲小姐:川普就是個生意人。

王煜全:對,生意人我們還搞不定,就是有問題的。

甲小姐:剛才說的是你的期望,你客觀預判一下,最近美歐日可能形成的聯盟會對中國有什麼影響?

王煜全現在如果不做大調整,我們會越來越被動,這是真話。你一步失誤退縮,就越來越被動。現在我們的問題在哪?我們是見招拆招,人家要制裁,我就反制裁,但我們的優勢不在反制裁,拿我們的劣勢和對方打,怎麼可能贏?我們的優勢就是製造業。川普和奧巴馬這麼多政策都不一致,只有一件事倆人是一起喊的,就是“Made In America”。美國想建廠,美國有人才嗎?全世界只有中國人能去美國建廠。這就是川普的票倉,我當然可以制裁你,我也可以讓大家對你格外滿意。

甲小姐:中國人去美國建廠,能適應美國的機制嗎?

王煜全:曹德旺出去建廠的經驗,我們應該總結、到處推廣。不光曹德旺,有幾個廠在中美貿易戰時已經在美國紮根了,已經在戰火以外了。所以這件事對中國人真的沒那麼難。中國這幾年的製造管理能力真的很好。

我們應該用我們自己的優勢去解決問題,不能像川普一樣,你打我一拳我回你一拳,而是你打我一拳的時候,我除了回你一拳,我還放一個甜棗,你可以有兩個選擇,讓我回你一拳還是吃甜棗?如果你沒有第二條路,這個事就不會成。

我們要思考的是全局。兩邊都加稅損害了誰?跨國企業。可真要讓跨國企業搬走,我們就徹底完蛋。現在你一拳我一拳地衝突,都在對跨國企業這個兩者緊密的連接產生撬動,其實這個連接才是真正不打仗的核心。大陸和臺灣為什麼前些年蜜月期,因為大量的臺資企業到大陸。

貿易才是真正的紐帶,大家變成一家人,董事兩邊各一半,永遠打不起來。

美國跟我們打是在抱怨,抱怨說明有問題。如果你打我一下,我也還你一下,就變成鬥毆了。如果我聽出了你的抱怨,我來幫你解決問題,那我就變成你的朋友了。

你想想看,美國真的是跟歐洲和日本緊密合作嗎?不是。即使零關稅,誰得利?日本,正好全世界到處賣日本車。美國有啥好處?沒有。所以這一系列表態都是示範給中國看的,他在展示他有辦法整你,但並不代表他開心。我們目前基本沒給美國另一條路,但我們真的調動起來,能給的太多。所以我們在推動這件事,也和很多經濟學家密切溝通,希望能夠有更正確的策略給到政府和市場,這個策略絕不是互相打。

合作應該是“長板理論”。你把我的長板打沒了,你也用不了。所以不要打擊我的長板,而是讓我成長,把長板拿出來跟你共享。假設中國這樣來對付美國:我的優勢不對你輸出,“富士康不許再給蘋果代工”,蘋果一定在全世界找不著第二家制造商。所以,人家對我們的優勢有顧忌,不是我們退讓的理由,我們應該走上去,說你相信我,我有優勢給你用。

這才是生態,沒了我們的製造業,全世界創新都受影響

甲小姐:作為一個投資人,你為什麼要操這麼多心?

王煜全:我們從來不拿自己當投資人。我是產業出來的,我原來幫移動做過很多年諮詢,我真正經歷過怎麼從市場角度去協調產業發展。坦白講做投資沒啥成就感,各個行業都把投資者當成業外人士,行業大會上投資人的panel大家是會睡著的。我是行業裡面出身的,只做投資我極不習慣。

甲小姐:看過了深水區的東西,就不喜歡在浪花上漂著。

王煜全:對,而且投資那份錢賺得不心安理得。所謂投資人“幫忙不添亂”,主要是不添亂,幫不上什麼忙。這不是我們希望的一個狀態,所以我們一直在深挖,希望看到更本質的規律。

原來我投互聯網做得蠻好的,但成就感不足,我們就開拓新路,發現海外有大量硬科技,我們扎進來,我反倒如魚得水。我突然發現全世界的經濟其實是以實體經濟為主的,硬科技又推動了各個行業本質性的創新,而中國又可以有特別大的貢獻,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們想幹的事就是引導這個主體部分繼續煥發生機,能夠充分利用優勢進行下一步迭代。

“所有這些操作,都可以變成中美貿易衝突的解”

甲小姐:具體講講你的投資模式。

王煜全:我們現在做的其實只是一個示範,我們希望對全球的創新前沿做個大的佈局。這個大布局簡單說分四塊。

第一步是把實驗室裡最前沿的技術變成企業

第一步最難踩出來。我們的創新地圖大會會發佈一個“科學家粉絲團”,我們篩選最好的科學家,幫他們組建粉絲團,我們請專家培訓粉絲團如何去推薦教授們的科研成果,和企業順利對接。

我們處在一個全球創新模式的本質性轉折中——從過去大公司主導的創新轉到了個人和小公司主導的創新。這不代表門檻低了,其實門檻高了。原來的門檻是資產,是產業控制力,現在的門檻是個人的實力。所以創業不該是年輕人的事,四五六十歲是創業的黃金年齡,這樣你才有足夠的資源、閱歷和信用,讓別人相信你能成功,這樣的人我們叫“科技企業家”,是在大公司做過高管、懂得科技怎麼產品化的人。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連續創業者,他們是美國今天經濟強大最核心的力量。

第一步同時我們提供資金支持。前沿科技的投資失敗率特別高,最大問題在於你沒有系統佈局。每年都有新科技出來,但任何一個前沿科技的收穫都要花時間,你如果五年前不佈局,今年就沒機會收穫。

第二步,當實現了從0到1的跨越,我們就幫助他們建廠

很多公司往往卡在這裡。一個企業在研發期每年最多花500萬美元,但你要建廠可能需要5億美元。很多企業不是死在研發的路上,而是死在研發完成、不能建廠的時候,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全世界創新的痛點。美國VC絕大多數是玩軟件、互聯網的,對能不能建廠沒有判斷力,當你說我一年需要5億美金,誰也不敢給,所以這塊美國卡住了。中國如果能夠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全世界都會尊重你。

你看拜騰,兩個德國人,他要到德國創業,說我要做一車廠打敗奔馳、寶馬,誰理他?他要到美國創業,誰理?可到中國,大家真信,為什麼?一方面是我們對新科技轉型的熱愛,我們認為現在是打破老格局的時候,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中國本身有製造能力,我們很容易評估你能不能造出車來。在德國你肯定不相信另弄一個廠能幹掉寶馬,但中國相信你可以建一個廠和上汽、廣汽競爭,因為我們的製造業能力擺在那,這能力不是上汽、廣汽才有,這是中國的優勢。

關於建廠,我們現在有一個成功案例,就是盲人眼鏡。我們投資完了,帶著它來中國,帶著知識產權,然後建立隊伍,我們繼續投資,同時要求地方政府來配套建廠。地方政府、地方開發區負擔所有成本,建完廠租給我,企業的成本就低了,企業需要負擔的費用不到建廠的1/10。

這對地方政府來說也很好,因為你帶著技術、團隊、產品,還有投資,都到地方來,他們配套建廠也覺得踏實。原來政府在吸引外資時政策還比較優惠,這兩年慢慢政策降回來了,政府很難做超過20%的投資,這對於建廠是不夠的。但如果我不需要地方政府配套投資,而是需要地方政府幫我建廠,我放一個億進來,政府投五個億來建廠,租給我,你還可以每年收5000萬租金,這樣大家就更好接受。

第三步,我們要為高科技站臺,讓傳統企業意識到科技的價值。

中國這些年創新搞得好,是因為大家相信夢想,相信你明天可以成為阿里巴巴,今天就願意付出阿里巴巴1/2的價錢買你。對你未來的信心是今天估值的基礎,也是你今天獲得資源的保障。

但中國過去有很多賈躍亭這樣的忽悠,所以需要更加權威的對未來的判斷。明年我們前哨大會會有一個改變,就是去講近期趨勢和每個趨勢裡哪些公司是好樣的。

科技不是自己發展的,科技要紮根在傳統裡。傳統產業一旦學會用科技,能煥發最大的能量,甚至比高科技企業本身還厲害。所以我們一直在喊,沒有不是科技企業的傳統產業。科技和傳統企業的結合是最大的增長點。

第四步,幫助科技企業上市,資本化。

美國科技企業很大一塊市場是中國,大陸他們進不來,只能選港股。選擇在香港上市和選擇在美國上市區別並不大,不影響你任何經營,不影響你解決本地就業,而且香港的PE比納斯達克高,同時因為大陸認可,資金可以自由流出,沒有外匯管制。

所以港股不應該和A股競爭,應該去和納斯達克競爭,這是香港的意義。尤其中美貿易戰,中國需要一個不能被停掉的窗口,香港應該成為大陸支持全球科技創新的一個重要橋頭堡

。現在美國幾乎沒有科技公司到香港上市,你想,港股這條線如果跑通,機會有多大?

甲小姐:你這是操著總理的心啊。

王煜全:經濟的事本來就應該是企業站在前面,政府來支持,對不對?

我們的目標是半個孫正義。孫正義其實只完成一半,做了前沿產業佈局的事,但他沒完成另一半,因為他和日本政府和產業界關係不好,所以他沒落地。我們希望半邊是孫正義做的事,前沿大布局,讓整個路線走通;半邊是產業結合,是中國整個製造業和美國的先進科技結合,資本只是一個手段而已。

我們確實有點小野心。這是一個通盤的東西,包括港股的吸引力,中國的製造業出海,中國到海外建立研究院,又可以讓一批美國研究人員就業……所有這些操作,都可以變成中美貿易衝突的解。

甲小姐:這套四步走的思路,你現在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把它做起來,還是有很多地方要留白?

王煜全:我們其實經歷了不斷修正的過程。最開始看到科技只是很興奮,遠遠低估了發展的困難程度。我們一直在摸這個路,我們投資的速度並不快。我們為什麼做前哨,為什麼做科技特訓營,做海外投資考察,是因為發現還是得志同道合的人才能把事做成。

甲小姐:這是一件可以做多長時間的事?

王煜全:說實話,中國製造業雖然強,也就20年窗口期。美國有一個創新領域叫“先進製造”,就是希望替代中國。未來五年美國的車庫創業會進入硬件時代。車庫裡不僅有軟件,還做硬件,直接放幾臺3D打印機再加其他設備,就可以在車庫裡生產,這就會對中國有很大威脅。所以中國製造能不能被替代,就看我們能不能對接到核心——往前走一步,海闊天空,往後退一步,人家自己做到量產,再找你時就只能是OEM,沒有利潤了。

“進化論是唯一的第一性原理”

甲小姐:看準趨勢這件事是非常難的。

王煜全:潮水在我邊上漲起來就很容易判斷。

甲小姐:很多時候歷史是按照黑天鵝的方式往前走的。

王煜全:黑天鵝只出現在科技沒有出來之前。什麼時候出現蒸汽機不知道,但蒸汽機出來以後如何進一步完善現在是知道的,需要5到8年,你還可以監督它的進程。

中國老喊要出多少個喬布斯,其實美國經濟發展不是靠一個喬布斯,沒有喬布斯,蘋果照樣做得挺好,個人的作用並不大,這是機制的作用,當然,機制會選擇最好的個人坐到那個位置上去。這種機制的強大會讓我們對趨勢的預測有信心,當你把整個脈絡都摸懂,你會發現它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很少有讓你覺得特別意外的東西。

甲小姐:看起來對你來講唯一的風險就是政策上的風險。

王煜全:你說的特別對。中美貿易戰對我們來說真的是又好又壞,確實我們預料不到,誰知道川普會上臺?

甲小姐:最近尤瓦爾·赫拉利又出了一本《今日簡史》,裡面講,當下是自由主義面臨危機的一個時代,很多人不太相信這套自由民主會帶領人們走向更好。

王煜全這是個小回潮,大趨勢到一定程度一定會有回潮,不要用回潮來判斷歷史。

什麼是大趨勢?我太太原來在美國讀書,我陪她參加春遊,早上大巴車出發,我們到早了,司機也早到了,我們就在那聊天。老先生60多歲,西服筆挺,我就恭維他是教授派頭,老先生說他確實就是知識分子,在藥廠幹了30多年,就是做研究,現在退休了,平時是休息的,偶爾開開大巴當作娛樂。我們聊起六七十年代,老先生說了一句話,給我印象特別深。

他說你知道嗎?我們70年代,社會里的radical left(激進左派),今天變成了mainstream(主流)。

這叫社會大趨勢,民主化是不可阻擋的。

民主現在的問題在哪?就是民主黨把明明是一個社會慢慢接受的潮流,變成必須要接受的political correct(政治正確),比如有人不支持同性戀,但必須說支持,不支持就錯了。你把一個radical left逼成大家必須接受,它就反彈了。其實liberal(自由)真正的含義是允許你反對,這是民主黨的問題。但是,大趨勢沒有變。未來會更加liberal。

甲小姐:可我們也看到自由主義帶來的金融危機、生態崩潰、貧富差距和失業,所以有人說現在是主義缺失的時代。

王煜全:經濟為什麼會這麼發展,因為這樣效率最大化。創造力是怎麼來的,就是無所禁忌。今天說硅谷了不起,硅谷經驗是什麼?“三不管”地帶,“垮掉的一代”,原來硅谷滿地都是吸毒的,金斯伯格、凱魯亞克天天都在硅谷混,比爾·蓋茨、喬布斯都是一幫野孩子沒人管。你到東岸試試看,想開party?鄰居肯定報警。

創新就是需要這樣,你不能容忍創新的壞,也就不能享受創新的好。我是學生物的,進化論什麼意思?進化是沒有方向的,是自然選擇出來的,自然選擇是什麼意思?十次變異一定有九次是很壞的,你不能容忍這九次壞,就不能出現一次好。

甲小姐:你的很多觀點都和生物進化論非常像。

王煜全:這個社會真正的規律就是進化論,經濟和生物界幾乎是一體的。所以現在我們對“第一性原理”不屑一顧,我說真正的商業第一性原理就是進化論,不要說什麼量子力學。

甲小姐:你統計過嗎?你每年輸出的認知大概有多少?

王煜全:一天十分鐘3000多字,260講,差不多一共100萬字。我的搭檔賀志剛老師說,大家都說“知識付費”,實際上知識是不值錢的,應該叫“見識付費”,同一個東西,大家的解讀不一樣,見識是靠累積的,

兩條腿不能偏廢,一條腿大量地看,一條腿大量思考,當你知識夠的時候,你自然會有判斷力。

甲小姐:推動全球科技創新佈局這件事是你的終極理想嗎?

王煜全:很多事其實是有點宿命的,成敗不是我能掌握的,只是我在這個位置上該幹這個事兒,那我就盡力推。我們有很多很獨特的經歷,中國很少有別人有,所以這是我們該乾的事兒,但幹完就完了,看老天有什麼安排,至少現在沒有看到有另一個特別讓我興奮的事情在等著我。

甲小姐:雖然你做的事很有時代的號召感,但你似乎並不是一個情懷驅動的人。

王煜全我是一個認命的人,這件事是讓我趕上了。我只是跟大家報個喜,我命好,在山裡看到一塊狗頭金,大家快來撿。我並不認為是我眼光好,人不能高估自己的能力,要承認機會是佔很大一部分的。我們做事基本上希望不情緒化,既不自我肯定也不自我否定,就把事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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