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生死線：擠兌與崩盤
還原一場必然的崩盤
630的大考還沒拉開帷幕，就有人先倒下了。
端午期間，“聯璧斐訊萬家風險防範群”裡熱議著唐小僧的倒掉，大家都沒想到，爆雷的蝴蝶效應，會導致聯璧金融在短短几天裡，轟然倒塌。
6月17日，某自媒體撰文，唐小僧、錢寶網、雅堂金融、聯璧金融，一度被譽為民間四大高額返利平臺。除聯璧金融外，其他三家全都爆雷了。
現在看來，這成了壓倒聯璧金融的最後一根稻草。
關於斐迅0元購的套路，聯璧、斐迅和顧國平的關係，點藍字回顧尋瑕君此前的扒皮帖（股權戰）。
6月19日，晚上十點，聯璧金融對外公告系統緊急維護。
6月20日上午，投資者陸續反映無法提現，快速提現通道關閉，客服聯繫不上，產品全部下線。
恐慌情緒迅速蔓延。投資人通過眾多QQ群開始串聯，並組建跨群微信群，共享各個群裡的信息。以QQ群為節點，以貼吧和跨群微信群為紐帶，組成了一個充斥著黑話和標籤的溝通網絡。
6月20日晚上，滬上一些投資人，陸續來到了聯璧位於松江的辦公室。工作人員承認當天確實發生了擠兌，擠兌金額是3億元，聯璧賬上只有2億元，有1億缺口，法人正在籌錢想辦法。
6月21日一早，“聯璧提現到賬情況群”從不到100人增加到了1000多人。8點半，投資人陸續收到了客服的安撫話術。
儘管群裡充斥著各種的猜測，憤怒，質疑，大家依然寄希望於15點的“統一答覆”。
6月21日15點，聯璧金融的客服平臺推送的“統一答覆”說，松江區政府、金融辦、開發區管委會和斐訊等各方正與聯璧金融協商兌付問題。
消息一出，投資人炸鍋了，一部分人喊著要去現場，要去報案；另一部分人在抱怨噴子們亂帶節奏，呼籲大家不要自亂陣腳。
6月21日17點，投資人上傳了多段現場視頻，警方進場並稱聯璧已經被立案，聯璧的部分人員被帶上警車，電腦機箱被封存。
斐訊官網同步公告，斐訊將重新評估與聯璧的合作關係，作為一家制造企業，斐迅對於已售出K碼的實體產品將協調兌現。言下之意，對於聯璧的理財產品，斐訊不承擔責任。
由於斐迅0元購的爭議性，淘寶和閒魚早已禁止斐訊產品的一二手銷售，京東作為斐訊產品銷售的重要陣地，僅618單日就貢獻了1.7億的銷售額。事發後，京東的斐訊官方旗艦店並未下架0元購產品，但大多顯示“所選地區暫時無貨”。
6月22日，顧國平發了一條朋友圈，說，“相信我就是了”，還參加了斐迅冠名的麗江馬拉松。
6月24日，斐迅麗江國際馬拉松現場，主辦方臨時遮擋了贊助商聯璧金融的LOGO。松江警方發佈消息，抓獲了張某等15名嫌疑人，法人儂錦並不在列，消息稱儂錦已經出逃泰國。
與此同時，各地投資人焦灼的交換信息，試圖找到出路。
有人貼出上至總理信箱，下至松江信訪辦的聯繫方式；有人建議把聯璧的高管放出來，開放聯璧的活期寶，吸引投資人繼續投資，並對老用戶每天提現限額10萬元；有人建議去找京東和斐訊的麻煩，把他們拉下水；有人建議去讓華夏萬家也擠兌，把事情鬧大，吸引政府的注意力。
QQ群，跨群微信群，作為信息輿論的集散地，聚集著激進的受害者、溫和的投資人、聯璧/斐訊的員工、0元購的代理商，還有各方聘請的專業水軍/五毛黨。隨著事件發酵，各自懷揣動機，試圖引導大眾情緒，或落井下石，或追討資金，或緩和矛盾、避免更大範圍擠兌等等。
投資人中，有人曾經篤信斐迅是一家有基因有情懷的企業，“每天早上醒來，看到手腕上17萬擼的W1手環，覺得尊貴無比”，有人同時在聯璧和華夏萬家薅0元購羊毛，他們一邊聲討聯璧，一邊寄希望於華夏萬家在自己提現前，不要爆掉。還有人看透了0元購的底牌，早就向金融辦舉報過，甚至遊說媒體記者和監管領導參與0元購，試圖證明這是個騙局。
6月30日，原本是P2P平臺重新備案的大限，但是，各地備案驗收一再推延，6月21日，公安部部署打擊非法募集資金專項行動，隨後短短一週，數十家大小平臺跑路、觸雷，行業洗牌一片肅殺。
監管面臨的困境是，即便知道平臺存在資金池、自融等問題，如果主動出手查處，必然導致迅速擠兌和崩盤，乃至引發群體性事件。但事發後才介入，又難免引發廣泛不滿。事實上，此次聯璧爆雷事件中，就有投資人質問“這樣一家高危平臺，不斷有人舉報投訴，為何能在監管的眼皮底下展業長達三年之久？”
站在行業合規的十字路口，平臺雪球越滾越大，投資人可悲又可恨，監管者無為而無奈。下一個雷，離我們有多遠？
最後48小時：催收與妥協
親歷一次中國式催收
“WK，真的要違約了。”
小邱手裡管著一個資管產品，搭結構和一家上市公司一起收購了一筆境外資產，這塊資產行業穩定、盈利佳、質地好，上市公司覬覦了很久，從資管產品收購股權，到公佈重組預案，已經接近兩年的時間。
2017年11月，經歷了標的資產財務核查、重大資產重組暫停、境外投資項目核准備案等多番波折後，這筆重組總算是審批通過了。按照重組方案，小邱的資管產品能夠從上市公司拿到5個億的全現金對價。
這個產品原定的到期日是2017年12月31日，臨近第一次到期前，上市公司以市場環境不好、配套融資未完成為由，百般推託不付價款，按照現金購買資產協議，現金對價的最後支付期限是6月23日，小邱勉為其難的將產品期限延長到了2018年6月30日，然後在接下來的六個月裡電話、致函、現場督促，上市公司每次都積極回應，“快了快了，這個月就能做完”，一路說到了六月底。
6月21日，小邱收到了上市公司發來的承諾函，將還款時間延遲到9月30日。
小邱頓時慌得一比。
這個產品有60多個自然人客戶，其中有那麼幾個戰鬥力特別強的上海阿姨，產品第一次延期之前就氣勢洶洶的對他進行了一輪又一輪討伐。
重組暫停，“你們選的標的是不是財務情況有問題，說暫停就暫停”
重組沒批，“為什麼拖了這麼久重組還沒有做完”
重組終於批過了，“上市公司到底有沒有錢”
上市公司股價漲了，“為什麼當時不要股權對價，你看這股票漲得多好”
上市公司股價跌了，“股價跌成這個樣子，定增能發得出去麼”
上市公司分紅了，“雖然我們分的是現金對價，但是分紅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有權利主張”
這下交易對手要再次延期，腦補了一下被上海阿姨們手撕的情形，小邱不寒而慄。
“不行，這次不能這麼慫了！”
6月22日，公司開會討論緊急預案，剛性兌付是不用考慮了，後臺領導評估著“上市公司到底有沒有錢”“再延期客戶能不能接受”“起訴上市公司有沒有可行性”“訴前保全能鎖定多少資產”，“執行程序要跑多久才能見到錢”
6月23日，團隊裡的小夥伴聯繫當地金融機構、地方上市公司協會，想了解上市公司的整體外部融資情況，未提取的授信額度，從中斡旋讓上市公司給個面子把錢還了。
6月24日，自媒體朋友給小邱出主意，前有中信信託逼宮天房發展，後有光大永明催收營口港，上市公司黑歷史那麼多，咱們發文爆料行不行。
小邱坐不住了，當務之急是讓上市公司感覺到違約的壓力，也只有這樣，上海阿姨們才能覺得管理人不是吃乾飯的。
6月25日上午，經歷了全方位、多角度催收的小邱，終於可以踏實的跟客戶回覆，“上市公司會在這個月底前支付款項，收到後將第一時間向客戶分配”，洞悉內情的上海阿姨們難得的慈顏悅色，“小邱辛苦了，這種時候才看出來咱們管理人的能力和經驗。”
小邱有一種又釋然又茫然的心情。釋然的是，這一場兌付大限的催收，總算是順利落幕。茫然的是，上市公司擺明了欠錢不還，為什麼延遲履約如此理所當然，金融機構明明是正當的債權人，為什麼在違約面前顯得如此無力。
“做生意是要有本錢的，借錢是要還的，投資是要承擔風險的”，如此淺顯的常識為什麼扭曲成了一場又一場大而不倒的豪賭。
630大考：有錢還是沒錢？
天朝金融浮世繪
忙完了違約風波的小邱，又要進入630前夕的搶錢模式。
A上市公司為了負債不進中報，要提前還款；A公司的銀行為了全行的考核指標，想卡住這筆還款跨時點；小邱勸A公司不要為了維護銀行壞了大事，他等著A上午還款，下午再給B上市公司放出去，B還有另一家金融機構的到期債務要還。
這一場三地四行的接力劃款，在630面前顯得稀鬆平常。
晚上小邱忙裡偷閒和體彩中心的朋友擼串看球，說起正如火如荼的世界盃，最初體彩中心預計的足彩發售量是400億，結果剛賣沒幾天，就將預計的銷售目標上調到了1000億。
小邱忍不住算賬，過千億的官方足彩銷售（還不算地下盤口和外圍莊家），上百億的p2p平臺非吸涉案金額，上海深圳杭州新房開盤搖號動輒凍結的百億資金，在這個金融去槓桿的2018年夏天，市場究竟是有錢呢，還是沒錢呢？
高槓杆的路徑依賴，去槓桿的盈虧同源，讓實體企業面臨莫大的資金壓力。
民間智庫怯怯發聲，說這是一場即將來臨的金融恐（wei）慌（ji），更令人恐慌的，是本就孱弱的信用環境裡，那些沒有履約意願的主體，藉著履約能力受限的理由，掀起主動或被動、善意或惡意的違約浪潮。
你好我好的虛假繁榮的背後，其實是爭先恐後的跑得快競賽。
伴隨著違約潮，金融機構紛紛逃離高危雷區，泥沙俱下的退潮中，崩塌的不僅是脆弱的主體信用，形同虛設的評級，企業家的契約精神、管理人的忠誠責任。一同傷痕累累的，還有比黃金還珍貴的市場信心。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如有雷同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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