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洋趕集歸來,見自家門前站著一個戴眼鏡的漢子,正對著他家大門口那塊拴馬石看得入神。他乾咳一聲,問道:“你是誰?有事嗎?”
“眼鏡”抬起頭,文質彬彬地問:“你是這家主人?”見王大洋點頭,又問道:“你這塊石頭是幹什麼用的?”
王大洋說:“這是拴馬石,方圓幾十裡只我家有,放在門口快四十年了,老院子翻新幾次,一直沒動過它。”
“眼鏡”點點頭,問:“能不能請你說說這石頭的來歷?”
那年農村大包乾,王大洋他爹買下了生產隊裡的一匹馬,順手把這塊用來拴馬的石頭也馱回家。後來那匹馬被人偷了,家裡也不再養馬,拴馬石就一直放在大門左側,風吹日曬,雨淋冰凍,幾十年來無人理睬。
聽完王大洋的話,“眼鏡”提出買這塊石頭。王大洋心裡一動,蹲下去摩挲著石頭的表面,心裡嘀咕起來,這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啊,怎麼會有人願意出錢來買?
“你是文物家?還是文物販子?這石頭,是文物吧?”思量了半天,王大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眼鏡”搖搖頭說:“不是文物,只是這石頭對我有點兒用處。我願意出價兩萬塊。”
這句話聽在王大洋的耳朵裡,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驚得他立刻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把“眼鏡”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在確信這個長相忠厚的城裡人不是瘋子時,他改口說這石頭是祖上傳下來的,賣不賣他說了不算,得和兄弟們商量一下。“眼鏡”見買賣沒能成交,遺憾地告辭,走時留話說過幾天再來,希望能做成這筆生意。
“眼鏡”走遠了,王大洋急忙喊出老婆兒子,把拴馬石小心地抬進院子裡,放在狗窩旁邊,又檢查了一遍大門的鎖。
過了兩天,“眼鏡”真的又來了。王大洋按捺住狂喜,故作沉穩地說,跟兄弟們商量好了,石頭可以賣,一口價,十五萬。
這是王大洋一家三口的共同決定,寧要跑了,別要少了,對方不答應,那就拉倒。寶貝不怕放,越老越值錢。
“眼鏡”聽了這個報價,驚得眼鏡差點兒從鼻樑上掉下來。他默默地圍著石頭轉了三圈,下了決心似的說:“八萬。這是我能出的最高價。”
八萬也夠多了。王大洋按捺住歡跳的心,臉上依然不露聲色。“眼鏡”又說,八萬塊不是小數目,他回去找兄弟商量一下,明天再來。
“眼鏡”一走,王大洋興沖沖地對老婆說:“咱家的轎車夢就要實現了!快來洗車吧!”
“洗車?哪來的車?”
王大洋指著石頭說:“就是它呀!讓它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給咱換輛轎車!”
可到了第二天,“眼鏡”並沒有來,第三天也還是沒來。王大洋的老婆沉不住氣了,埋怨說:“一塊破石頭哪能值那麼多錢?還不如拿到手兩萬呢!這下一毛都沒了!”
半個月過去,“眼鏡”始終沒有出現。王大洋坐不住了,主動找了幾個下鄉收文物的小販,誰知他們見了石頭都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王大洋追上去問價,人家頭都不回,只有一個販子轉過身笑著說:“你這傳家寶太貴重,我們買不起。留著傳給子孫萬代吧。”王大洋看那笑似乎不懷好意,更加忐忑。就在他心緒不寧時,兒子報告了一個好消息:央視《尋寶》攝製組到宿城了!王大洋當即決定,請專家鑑定這石頭究竟值多少錢。
第二天,王大洋和兒子抬著裝石頭的箱子進入海選現場,可讓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這石頭在專家的眼裡居然一錢不值。王大洋以為是鑑定結果有誤,央求專家再仔細看看,並講了有位行家出價兩萬塊想買石頭的事。專家聞言也很吃驚,掏出高倍放大鏡,看過來看過去,幾個人還聚在一起研究,最後共同得出結論,這就是塊最普通的石頭。甭說兩萬,二十塊也不值。
回家的路上,王大洋垂頭喪氣,搬石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兒子勸他說:“石頭還是那塊石頭,咱沒虧啥。爸,你就當是做了一個夢,忘了這事兒吧!”
回家後,兒子怕王大洋看見石頭生氣,自作主張把那塊石頭處理了。
轉眼三個月過去,王大洋已經淡忘了這事兒,不料那個“眼鏡”騎著三輪車找上門來了,一見面就打開包,捧出了八萬塊。王大洋驚喜若狂,急忙打電話給兒子,讓他趕緊把拴馬石找回來。
兒子很納悶,這專家都說不值錢的石頭,販子怎麼一個勁兒地要買?他在電話裡告訴父親要當心,現在騙子騙人的手段與時俱進,千萬別上當。
王大洋十分不耐煩,對著手機喊道:“你趕緊給我找回來,別廢話!”
兒子到家後,從後院的草堆裡扒出拴馬石交給“眼鏡”。“眼鏡”讓他幫著把拴馬石丟進車廂,把錢給了王大洋,要他出個收據。王大洋轉身去找紙筆,卻被兒子一把拉住了。“買文物不立字據這可是規矩,難道你還能報銷不成?”
“眼鏡”輕鬆一笑,說:“這石頭是我們兄弟五個共同買的,當然得有個收據,要不然怎麼向我的弟弟妹妹們交代?”
王大洋寫完收據,看著八萬塊錢,提出了一個憋得他難受的問題:這塊石頭到底有啥出奇?
“眼鏡”搖搖頭說:“別問了,我得走了,家裡人還等著呢。”
“眼鏡”騎著三輪車走了,王大洋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兒子提醒他,這麼多現金放在家裡不安全,吃過午飯,趕緊去鎮裡銀行存上吧,改天再去買車。
摩托車上了公路,駛過了兩個村子,看見前方停了一輛三輪車,“眼鏡”正在把那塊拴馬石滾進路旁的大溝。
“眼鏡”看見他們,也愣住了。在王大洋父子倆的逼視下,“眼鏡”嘆口氣,只得道出其中的原因。
那還是三十三年前,“眼鏡”的母親在懷胎六個多月時生了一場重病,住進了醫院。一個多月的治療下來,病越來越重,醫生建議去省城大醫院治療,可家裡已經債臺高築,求借無門。眼看人就活不成了。一天夜裡,“眼鏡”的父親從醫院回來,經過王大洋家,看見了那匹拴在拴馬石上的高頭大馬,起了貪念。他是擺弄牲口的好手,偷走那匹馬也沒費勁,順利地賣了幾百塊錢。“眼鏡”的母親康復了,幾個月後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女……前不久“眼鏡”的父親得了絕症,第一次和大兒子“眼鏡”提起這件從沒說過的舊事。
父親流著淚說,他牢牢記住了王村那家人,那家門口有塊拴馬石。他偷馬時心裡發誓,以後要加倍還上這筆良心債。可由於兒女多,上學,蓋房子,娶媳婦,辦嫁妝……哪件事兒用錢都不是小數目,他哪兒有輕鬆“還債”的餘錢。現在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他求長子想出一個巧妙的方法,讓對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還了這筆心債,也好去那邊見老伴兒。
“眼鏡”很快就找到了王大洋家,沒想到王大洋獅子大開口。“眼鏡”一個人拿不出那麼多錢,只好去找兄弟姐妹們商量。哥幾個商量了多次,最後決定每家拿一萬六千元出來“還債”。他們兄弟姐妹如今都住在城裡,石頭拉回家也沒地兒放,所以才……
王大洋恍然大悟,搖頭說:“唉,那匹馬丟的,讓我們家著實過了幾年緊日子。我爹活著時總嘮叨這事兒,不過我們早忘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當年丟的那匹馬還救過母子三人的命,一定不會再耿耿於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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