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聲大事件》特別版:花兒的周五時光


《醫聲大事件》特別版:花兒的週五時光

窗外

天氣越來越涼,窗外的世界也變得越來越蕭條。

我想這樣寒冷的夜晚,你一定是無法安睡的。這裡沒有街頭的喧囂,也沒有熟悉的燈紅酒綠,只有監護儀滴滴答答的聲響。當我放下手裡的活,卸下一身的疲倦,才發現你還在望著窗外。

我看著你,看你蜷縮在病床上,你瘦弱的身體被那些救命的管道包圍著。你靜靜地躺著,任呼吸機的氣流穿過氣管插管進入你的身體;任營養液一滴一滴流進你的鼻飼管;任冰冷的儀器,生硬的管路充斥在你的周遭,進入你身體的每一個空間,每一個細胞。你已經沒有力氣去掙脫這種種枷鎖了,目前他們是讓你能活著的唯一保障。

活著,這詞令你嚮往。

這些天,你在監護室經歷了數次搶救,也嘗試了好幾次死亡逼近的恐懼和壓迫感。原本你非常抗拒的插管置管,現在都任由醫生來處置了。如今能多活一天於你都是一種奢侈,能多躺在這裡一天已經是活著的化身了。

入夜,我總有一種莫名的傷感,說不清是為你為我,還是為醫療的無可奈何。現在我們只能靠機器輔助來維持你的呼吸,靠藥物點滴來助力你的心肺功能。哪怕能多延遲一天,多延長几個小時,我們也想讓你活著,我們不想放棄也不願放棄!

此時,夜的清冷氾濫了我的憂傷。

這世間,悲劇每天都在上演。你原本是一個前途無量的腦外科醫生,更是我們最親密的戰友,卻在最美的芳華患了惡性腦瘤,那年你才26歲。

夜已深,我還徘徊在你的床前。做為一名腦外科醫生,你知道惡性腦瘤意味著什麼,你曾經目睹過經你手治療的患者是如何被它一點點摧毀,毫無招架之力;你也深知再多的治療在它面前都會顯得蒼白無力,毫無作用;你更懂得我們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在拖延時間,最終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們眼前凋零、飄散。

夜太黑,你找不到回來的路,那搖搖欲墜的生命之花就要枝折花落,最終你還是要走出我們的世界,連回望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這世上從來不缺赤裸裸的真相,這一點你從一患病就知道,知道自己的生命也會像秋葉般的飄落入土。

世上最殘酷的事莫過於,你是一名腦外醫生,你救活了很多人,卻無力拉回自己的生命。

這些天,病痛摧垮了你的身軀,就在今天你剛剛又經歷了一次搶救,現在的你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窗外夜色如緞,今晚的你異常清醒。清醒時,你會一直望著窗外,你在用一顆羸弱的心在感悟著夜色,捕捉著窗外的世界。一扇窗隔開了你和塵世的距離,那窗外的世界於你,也許是永遠也回不去的遙遠了。你望著那扇窗,看似平靜,卻掩蓋不了眼裡的惆悵渴望和無力。

親愛的,你做好準備了嗎,你做好坦然接受死亡的準備了嗎?你搖搖頭,是啊,當死亡真正將要抵達時,沒有誰能夠坦然的伸出手乖乖地任由它撕扯拉拽,對生的渴望在那一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你的心在滴血,你對塵世是那麼的眷戀那麼的難捨。你還沒有來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戀,青春的羽翼還未豐滿就要折斷了。

此刻,我憂傷著你的憂傷,憐惜著你的年輕。這長達一年堅強艱難求生的你;這一路,雖拼盡全力但又無回天之力的我們,該是怎樣的心情,又該如何……

你叫我如何不去想,你叫我怎能忘卻?很多時候,我會在腦海裡拍下這樣的鏡頭:你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郎,滿懷著青春的理想從醫學院校畢業,初出象牙塔的你每天泡在手術室,日夜穿梭在病房。那一襲白衣下的你精力是如此充沛,你的身影是那麼的俊朗矯健,已然是病房裡一道風景線。

偶爾閒暇,你會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窗邊停留片刻,暫且讓自己休片刻心養幾分神,了一下結著的心緒。

此刻?此刻,你身著病人服躺在你熟悉的病床上望著窗,我知道你望著窗,是在用最後的力氣與窗外的世界告別。

窗內窗外兩個世界,兩種人生。

窗內的世界是重症病房。它於患者來說是天堂和地獄的交界,於我們來說是每天都瀰漫著硝煙的戰場。

重症監護室顧名思義是重症患者集中救治的地方。它是讓病患和家屬望而生畏的地方,也是醫院抵禦死亡的最後一道防線。它封閉的環境,機器不分晝夜隆隆的噪音和每天不分時段密集的搶救……這內外加壓的環境於患者於我們都是一種考驗,都是一次次心理抗壓能力的磨練。

窗內這方小天地,病患在求生,我們在救生。

而窗外呢?

推開窗,窗外是一條小巷。那卻是另外一番天地,一番活色生鮮的人間畫卷。你看,臨街叫賣的小販挑著擔子在賣麥芽糖;那個邊吃早飯邊急著去趕車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對面走來拎著菜籃子去買菜的老夫妻相攙相扶,紅塵凡世的生活氣息濃郁芬芳。

眼前這條小巷因街道兩旁種滿桂花樹而得名“金桂巷”。每到開花時節,滿樹皆是金黃的花蕊,如若恰好一陣微風來,花隨風動花瓣紛紛落下,會落了你一身一地,那番情景怎是一個“醉”字了得?好一番江南的桂花雨,它頃刻間香了一巷一病室。

窗外這一粥一菜的俗世生活好像是唾手可得,可於患者卻是求之難得的,於我們也是不能尋常擁有的。只要能隔窗聞香片刻,能讓我們感知自己還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員,就已是彌足珍貴了。

可窗外這人來人往的尋常生活,又有幾人能珍惜呢?

這一刻,我心落寞。我望向那燈火闌珊處的窗下,再也沒有你那驚鴻一瞥的身影,也沒有了似曾相識的畫面了。去年今時你還在此窗前,今年花開花落你卻再也不能問津了。瞬間,憂傷就像那飄零了一地的花瓣落滿了我的思緒,拂了還滿。

想問天問大地,窗前的桂花樹還能開幾載,落花還會灑了誰一身?

夜晚傷情,夜晚悲愁。在這個冰冷只剩下儀器聲響的夜晚,我站起身,朝著你走去,我想給你一些溫暖。在這個冰冷只剩下無助和病痛的夜晚,我想我能給你幾許溫暖,些許花香。

於是我走到你的病床前,伸出手輕輕一握你那冰冷的手。

我感覺到你的手在回握著我,有一些溫熱瞬間在我們手心流淌開。我收回視線望著你年輕的臉龐,有一點點苦澀蟄紅了眼睛。

夜如墨,你還看著窗外。由於你躺著,其實你視線所及的地方只是一扇黑乎乎的窗,那如水般的夜色和那滿樹的花開只是你心裡想象的白月光。白月光在你心裡某個地方,那麼亮卻又那麼冰涼。瞬間有種撕裂的痛深深拽住了我,於是我也落入了這夜的惆悵裡。

如若夜色是有聲音的,如若夜色是有感知的,那就請你聆聽他心底渴望活著的聲音,也請你感應他一顆深深眷戀塵世的心。

可夜色無聲,夜色無語,只有風吹過小巷的路燈,吹的落葉飛遠。

在這個格外冰冷的病房,在這個等待生命復甦的寒冬,如果心裡沒有一團火,你該怎樣去等待春天呢?

等待,期盼!期盼、等待!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翹首期盼另一個春天,你心裡還有團熊熊燃燒的篝火,那團火它一直燃燒著。

我知道你想燃燒自己的理想,想點燃未了的青春夢;我知道你在殷切地等待,你在等待那開往生命旅途的下一趟列車。

就在昨天,你委託家人簽署了器官捐獻協議書,你要用另外一種方式活在這人世間

春天於你或許永遠不會再來,窗外的桂花樹於你或許再也不會香飄一座城了。但你眷戀的、你舍不下的、你經歷的和你還未完成的都將在下一個輪迴裡上演。

那麼等待將不再那麼漫長,窗外的世界也將不會那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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