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寒士鮑照:有個有錢有權的祖宗該多好,起碼可以少奮鬥一生

歷史偶有一些驚人相似的巧合,六朝詩人鮑照就好似左思的copy版。

相似點在哪?他倆都生活在門閥制度森嚴的六朝,他倆都才氣沖天,他倆都出身寒門,他倆都有一個聰慧的妹妹,他倆都出身山東,他倆的職業發展道路也差不多,甚至連寫個詩的style都類似。

進擊寒士鮑照:有個有錢有權的祖宗該多好,起碼可以少奮鬥一生


戴建業老師發現,牟願相的《小澥堂雜詩話》中有句話:“左思傳而為鮑照,再傳而為李白。”左思風力一吹吹到鮑照,再吹吹到李白,左思、鮑照和李白的調性是一脈相承的。

但當時的鮑照可自負而驕傲,雖然左思西晉人,且長他N歲,但他一直認為自己和老前輩比,那也是才華難分軒輊。

跟左思一樣,鮑照出身寒門庶族,相貌可能比左思要好看那麼一點點,至少沒見到其因相貌特異而像左思那樣特異被挑出來說。

鮑照內心一直有股強烈的自卑,忘不了自己的身份,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臣孤門賤生”,“臣北州衰淪,身地孤賤”、“臣自惟孤賤”。

他到底孤賤在哪裡?不同於身處洛陽一線城市時代的左思,鮑照像個十足的鄉巴佬。鮑照當時的一線城市是江東地區,南遷的王謝等高門大族多了去了,鮑照是個南漂晚了N步的北方人,在高門大族看來,來晚了的南漂就像討飯的乞丐,只能做做賣賣菜、砍砍柴的小生意,想進朝廷做官不如上品階層?那簡直是做夢,根本連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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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照偏不相信命運的安排,就像趙敏偏要勉強和張無忌的姻緣一樣,他偏要闖出一條路,和當官的攀上緣分。

但問題是他一來無親戚門戶當靠山,二來沒有可承襲的爵位,要進仕途,唯一的路就是拜謁王侯。干謁可不是一件要臉的事,那得常常吃閉門羹,招白眼。

可不,鮑照第一次去拜見了臨川王劉義慶,沒錯,就是組織一批文人寫了《世說新語》的那個王爺,他就捱了冷板凳。

別人勸他別去了,你沒門沒戶的,他怎麼看得上你,別得罪了王侯。

他偏不,偏要再去,但他也不是傻子,他換了種方式:奏詩。

劉義慶一聽,覺得甚是驚豔,眼睛冒星光,立馬賞了他二十匹帛,pick他做了國侍郎,提拔做了自己的智庫成員。

鮑照奏了首什麼詩?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鮑照毫不羞恥地表露了自己的鴻鵠之志,誇自己才情比天高,道德如蘭花般華貴,不願意一輩子平平庸庸地窩在小地方過著一眼看到尾的人生,古往今來如此埋沒的英才異士多如牛毛,他更不允許自己過那灰暗、無聲的一生。

歷史是這麼記載的:照勃然曰:“千載上有英才異士,沉沒而不聞者,安可數哉!大丈夫豈可遂蘊智能,使蘭艾不辨,終日碌碌,與燕雀相隨乎?”(《南史》)

估計他奏的詩有點像《飛蛾賦》:他寧願像一隻飛蛾,做只寧可拼死一搏的人間大丈夫,而不願沉沒而不為人知。

仙鼠伺暗,飛蛾候明,均靈舛化,詭欲齊生。觀齊生而欲詭,各會住以憑方。凌燋煙之浮景,赴熙焰之明光。拔身幽草下,畢命在此堂。本輕死以邀得,雖糜爛其何傷。豈學山南之文豹,避雲霧而巖藏。(《飛蛾賦》)

受到提拔的鮑照,向上司表現了自己的乖巧來磕頭謝恩,說自己原無鴻鵠之志,當官不過是炫耀一把,求財不過也是賺點錢回家當農民。

其實鮑照雄心勃勃,胃口相當大,“負氣爭高”,就有那麼一股高傲的心氣。

他在《代堂上歌行》中說:“四坐且莫喧,聽我堂上歌。昔仕京洛時,高門臨長河,出入重宮裡,結友曹與何,車馬相馳逐,賓朋好容華。陽春孟春月,朝光散流霞,輕步逐芳風,言笑弄丹葩。暉暉朱顏酡,紛紛織女梭,滿堂皆美人,目成對湘娥,雖謝侍君閒,明妝帶綺羅。箏笛更彈吹,高唱相追和。萬曲不關心,一曲動情多,欲知情厚薄,更聽此聲過。”

詩很長,但可看出鮑照膨脹了:他赤裸裸地炫耀富貴,明目張膽的羨慕榮華,還大肆炫耀自己的朋友圈名人、自己經常出入重宮裡,大言不慚地追逐美人,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彈吹高唱中。

他被新的氣象迷惑了,發現自己是如此喜愛社會地位變化帶來的富貴、奢華和美人、安逸。

他覺得自己不僅只是個文弱書生,還是一位能殺敵的悍將,文武全才。

但他的官就是升不上去,總有層摸得到、看得見的天花板——門第,可他始終通不過去。

進擊寒士鮑照:有個有錢有權的祖宗該多好,起碼可以少奮鬥一生


他憤怒了,抑鬱了,焦躁了,嘆息了,為自己的命運而悲憤:

瀉水至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擬行路難十八首》之四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朝出與君辭,暮還在親側。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擬行路難十八首》之六

他抑制住自己內心將要爆發的火山,吞下了痛苦。但又覺得自己一介青年志士,卻只能“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做些家常瑣碎的事情,簡直是浪費時間和生命。

他向天懟了一句:“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意思是說:哼,最終不過是因為我孤門細族,為人又太剛直,不會溜鬚拍馬。

於是他的注意力轉為大罵坑爹的門閥制度,阻撓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古人有數寸之籥,持千鈞之關,非有其才施,處勢要也。瓜步山者,亦江中渺小山也,徒以因迥為高,據絕作雄,而凌清瞰遠,擅奇含秀,是亦居勢使之然也。故才之多少,不如勢之多少遠矣。”——《瓜步山楬文》

他OS:哼,出人頭地?哪怕你才華過八斗,給你十鬥,還不如家裡有個有權有爵位的祖宗。

但他終究是個“進取的個體”,哪怕官場日子過得再苦逼,他也得逼著自己留在官場。

他害怕後世不留名,害怕寂寞貧賤過一生,數美名、建功業、享富貴是他人生活著的強大發動機,不管受多少委屈、艱辛、憤恨,他都能和血吞,百折不撓地一條路走到黑。

因此他能忍受住連果腹的雜糧都來不及吃一口的趕路,也能藏起自己的雄心卑顏屈膝地侍奉在劉義慶周邊。

他的志向在《代貧賤苦愁行》中表露得很決絕:“湮沒雖死悲,貧苦即生劇。長嘆至天曉, 愁苦窮日夕,盛顏當少歇,鬢髮先老白。親友四面絕,朋知斷三益。空庭慚樹萱,藥餌愧過客。貧年忘日時,黯顏就人惜。俄頃不相愁,恧怩面已赤。或以一金恨,便成百年隙。心為千條計,事未見一獲。運圮津途塞,遂轉死溝洫,以此窮百年,不如還窀穸。”

簡而言之,他覺得生而活得貧窮卑賤比默默無聞地死去更難熬、悲哀,與其窮個百年、遭人白眼,不如提早去墳墓裡待著。一句話:他寧願死,也不願窮。

因為他這種非得求取功名的價值觀,他做出了一系列的妥協和投機:

劉義病逝後,他失業了一段時間,有了機會,他立馬去當了始興國侍郎;

始興王被殺了後他當了海虞令,逮著機會他向宋文帝獻詩,當了太學博士兼中書舍人,不到兩年,又升官為秣陵令,永嘉令。

不久為臨海王前軍行參軍,尋遷前軍刑獄參軍事,四年後臨海王被賜死時,鮑照在荊州任上為亂兵所殺。

他為求取功名,頻繁跳槽,走馬觀花似的換主子,不停地投不同人的所好,可惜死於亂兵亂殺之中。

進擊寒士鮑照:有個有錢有權的祖宗該多好,起碼可以少奮鬥一生


其實鮑照也是沒辦法,他所處的時代不再像左思那個時代,沒了官場升遷的希望,還可以“高步追許由”,去山林、去河邊隱居,那是時代風潮,是為人所讚歎的玄之又玄的境界。

鮑照所處的時代給了他一些希望,他曾做過的侍郎、中書令等官職,在劉宋之前,基本是由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才能擔任,寒人根本沒有沾邊的希望。出身寒門的劉裕當了皇帝,打破了士族與寒門界限,鮑照才有了往前升官發財的機會。

唐長孺在《南朝寒人的興起》中說:“士庶區別在晉宋之間似乎已成為不可 逾越的鴻溝,然而那隻能是表示士族集團業已感到自己所受的威脅日益嚴重,才以深溝高壘的辦法來保護自己”。

鮑照汲汲於富貴和功名,是因為有朝廷對寒人開放政治機會的可能性,激發了他們的訴求和慾望,鮑照也是在這種生存環境下產生的功名心和權力慾,孜孜以求在官場中春風得意。

哎,但時代環境下,寒門的政治機會畢竟有限,但又沒有虛幻的世外桃源精神世界可安身,做不到像左思那樣退了休去隱居還能保全性命和名聲,他唯有在官場成為一個無退路的“進擊寒人”,順帶懟天懟地懟命運。

如果換做是你,恐怕也好不了幾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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