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極河山集《浴血河隴·世間曾有張議潮》(5)

寶極河山集《浴血河隴·世間曾有張議潮》(5)

寶極河山集《浴血河隴·世間曾有張議潮》

策劃:劉恩華 王 皓 馬昱東

執筆:馬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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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48年由張議潮領導的歸義軍起義要比原來預想的順利,一方面吐蕃內亂導致敦煌守備空虛,起義時機掌握的極好,沒走漏風聲,沒拖泥帶水,說幹就幹,打了個吐蕃人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依賴於張議潮家族的人望和幾十年卓有成效的地下工作。

人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它的確客觀存在,關鍵時刻就發揮作用,比如秦朝末年的項氏家族,依賴很多代人積攢的人望,一呼百應,終究還是實現了“楚雖三戶,滅秦必楚”的神秘預言。

張議潮數十年來一心不忘故國大唐,為了實現收復舊土、歸於故國的夙願,他散盡家財,秘密聯絡各界義士為起義做好了極其充分的準備,因此,舉事之時,萬眾響應,很快擊敗吐蕃敦煌守軍,控制了局面。

控制了局面也僅僅是個開始,因為你仍然是一座孤城,前後左右全是吐蕃的勢力範圍,瘋狂的反撲遲早要來,但無論如何獲得光復的敦煌在西北大地上又一次閃耀出希望的光芒。

為了將敦煌光復的消息傳遞到數千裡之外的長安並取得朝廷的支持與援助,張議潮派出了信使,不是一路,是十路,此去輾轉萬里,沒有人知道哪一路可以順利到達長安。

和絕大多數人預料的一樣,十路信使中九路出城不久即被吐蕃軍隊截殺,只有高僧悟真率領的一支信使隊伍在向東北方向穿越巴丹吉林沙漠、騰格裡沙漠和庫布齊沙漠到達天德軍駐地天德城(位於包頭以西的烏拉特前旗)之後,方才擺脫危險,在天德軍防禦使李丕的協助下,高僧悟真於公元850年抵達了長安。

寶極河山集《浴血河隴·世間曾有張議潮》(5)

這個行程將近2500公里,敦煌歸義軍信使高僧悟真走了兩年,這兩年對他和張議潮來說都是九死一生的兩年。

在此期間,張議潮沒有完全指望朝廷的援軍,畢竟敦煌與長安之間的瓜州、肅州、甘州、涼州、蘭州都在吐蕃控制之下,河西走廊這條事關國運命脈的重要通道已經中斷了接近百年,即使朝廷獲悉敦煌光復,遠隔萬水千山,實際上也無力為敦煌提供有效支援,所以指望朝廷也只能是個念想。

置之死地而後生,張議潮和他率領的歸義軍並沒有選擇被動的堅守孤城,而是多次披堅執銳出城與敵決戰,對不斷反撲的吐蕃軍隊一次又一次的予以迎頭痛擊。

此時的河西地區早已成燎原之勢,深受吐蕃殘暴統治的河西人民紛紛響應歸義軍起義,張議潮率領歸義軍逐漸由防禦轉向積極反攻,自起義伊始至851年的短短三年間,歸義軍連續作戰,吐蕃政權在河西地區的統治頃刻間土崩瓦解,除涼州外,歸義軍先後收復沙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肅州、蘭州、鄯州、廓州、河州、岷州等十州領土。

公元851年11月,唐王朝敕令於沙州敦煌建立歸義軍,統領沙州、瓜州、肅州、甘州、涼州等河西道、隴右道下轄的11州,授張議潮歸義軍節度使、11州觀察使,檢校禮部尚書,兼金吾大將軍等職,食邑2000戶,實授300戶。

公元858年,經過較長時間的準備,歸義軍揮師東征,向吐蕃人在河西地區的最後據點涼州發起反攻。

這次反攻並不順利,吐蕃軍隊困獸猶鬥,涼州城下無數歸義軍將士壯烈犧牲,但經過三年浴血奮戰歸義軍最終於861年攻克河西重鎮涼州,吐蕃勢力自此退出河西及隴右大部分地區,淪陷百年的河西走廊全部光復,敦煌這顆璀璨的絲路明珠再次回到大唐帝國的懷抱。

公元867年張議潮入朝,敕封河西十一州節度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吏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河西萬戶侯。

公元872年,一代英雄張議潮在長安與世長辭,享年74歲,其波瀾壯闊的傳奇人生和他所建立的曠世功勳值得歷史永遠銘記。

張議潮的千古功名自然會有人記得,行文至此基本可以結束這個章節,但我還想揪著前文的尾巴講一講張議潮逝世一千多年後與他無關的一個小人物的故事,這個故事也與敦煌有關,還不是一般意義的關聯。

敦煌其實是個小地方,去過的人都知道,相比武威、張掖和酒泉來說,敦煌綠洲非常小,承載不了太多的人口。

敦煌又是個大地方,因為莫高窟,因為鳴沙山、因為月牙泉、因為陽關、因為玉門關,因為博大璀璨的敦煌文化。

敦煌既是中國甘肅的,也是世界的,是世界的自然人氣爆棚,每年為了馱載遊客竟然會累死無數駱駝。

這麼個大地方古往今來那得發生多少事啊,故事多了就會互相淹沒,很多人不知道張議潮也算正常,我知道他只是因為一次偶爾的停留,僅此而已。

二十多年前在玉門工作期間敦煌這個大地方對我非常有吸引力,所以經常過去玩耍,玩耍就是吃喝玩樂,又有熟人,逛景區也不需要買票,因此隔三差五的常去,去了和大家一樣,騎一騎駱駝,滑滑沙,漫無目的的逛逛莫高窟,再去沙州市場吃點小吃......

前幾次去敦煌幾乎每次都是這套路,沒什麼新鮮的花樣,人總會有不經意間的改變,我對敦煌認識的改變緣自於沙州市場的一次旁聽。

因為頭一天去了陽關,在古董灘騎馬累得要死,回到賓館又特別倒黴的被困在電梯幾個小時,吃過晚飯倒頭就睡,記得次日起得很晚,早上十一點左右才洗漱完畢,大背頭梳的油光鋥亮,和同夥吹著口哨溜達到了沙州市場,還是老規矩,一人來一碗炒搓魚子,先填飽肚子再做下午的安排。

吃著吃著鄰桌一位老者的談話吸引起了我的注意,滿頭銀髮的老者也是一位遊客,非常博學的樣子,他用很儒雅的語氣和老伴閒聊莫高窟藏經洞被發現的過程,我聽他說發現者叫王圓籙,一個寄居於莫高窟的道士,這些話我記在了心裡。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好奇心驅使,讀了一些有關敦煌的書籍,對於這座城市歷史文化總算有了點浮皮潦草的淺顯認識,而記憶最深的就是這個王圓籙,很多年後,同樣十分儒雅的餘秋雨先生也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發現者道士王圓籙。

王圓籙這貨的確是個道士(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表達情緒),他流落至敦煌以後無處居住,便寄居在莫高窟,算是有了棲身之所。

一個道士住到人家佛家地盤上,總是有點鳩佔鵲巢的味道,事實上王圓籙去莫高窟的時候那裡早已破敗不堪已經找不到一個和尚。

元代以後,莫高窟即已冷落荒廢,明嘉靖七年(1528年)封閉嘉峪關,敦煌成為邊塞遊牧之地,曠無建制長達二百年之久,昔日繁華不再,清代有所恢復,終究無法再現盛唐氣象,王圓籙走進莫高窟時,很多洞窟已被流沙掩埋。

如果王圓籙就是一個為了混飯餬口的道士也就罷了,無所事事終老莫高窟也算正常,然而偏偏王圓籙道士很有夢想,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在莫高窟建起一座道觀,這個想法並不奇怪,儒、釋、道集於一地的有的是。

世俗之人大多都有大小不一的功名心,併為此奮鬥不已,出家之人化緣籌資建設寺廟或道觀,他們叫積功德,功名與功德,可能大同小異,我的理解能力僅限於此。

夢想一定要有,萬一實現了呢,道士王圓籙先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小目標。

一定要尊重有夢想併為之願意奮鬥的人,無數個體的奮鬥彙集起來共同推動了人類社會的進步,在這一點上鄭重申明我很敬佩道士王圓籙,之所以稱他“這貨”是因為以後的事情。

王圓籙的奮鬥其實很有成效,他用化緣籌集而來的錢僱人清理洞窟內的流沙,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莫高窟第一位文物保護者。

白天辛苦的勞作很讓人疲乏,夜晚是愜意的,要是有點燈光就更好了,公元1900年的某個夜晚,王圓籙點亮了油燈,順手將火引習慣性插入洞窟側壁泥皮上的縫隙。

王圓籙忽然發現剛剛插入的火引不見了,分明是掉進了縫隙,王道士敲了敲泥皮,是空心的,那就扒開吧,看看啥情況?

砌封數百年之久的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經道士王圓籙之手由此重見天日!

來的太早!來的真不是時候!我曾經無數次悲憤地詰問那麼多佛祖菩薩為何讓藏經洞在風雨飄搖的清朝末年重見天日?

沒有一位佛菩薩能夠回答我這個問題,曾在坐在三危山下看清晨第一縷曙光將莫高窟照耀的金碧輝煌,那一刻我似乎明白,沒有這場慘痛劫難哪裡又有今日之敦煌?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也不知道哪些人因為敦煌的劫難從地獄上升到了天堂。

敦煌藏經洞是舉世聞名的文化寶庫,那裡面的文獻有多珍貴?僅僅說兩條就已足夠,因為我也就知道這兩條:

第一,敦煌莫高窟藏經洞文獻中除漢文外,還有藏文、梵文、齊盧文、粟特文、和闐文、回鶻文、龜茲文、希伯來文等文字,很多是孤本和絕本;

第二,敦煌文獻(也稱為敦煌遺書)包羅萬象,涉及四世紀到十一世紀中國古代政治、經濟、軍事、文學、史地、醫藥、科技、民族、宗教、藝術等領域,主要內容除佛經以外還有道經、儒家經典、小說、詩賦、史籍、地籍、帳冊、曆本、契據、信札、狀牒等。

王圓籙不能完全判斷敦煌遺書的價值,當時的敦煌縣令以及王圓籙能夠找到的所有大清官員都不能正確判斷它的價值,於是不搭理或踢皮球推來推去的沒人管,那就只能王圓籙自己管。

保管敦煌遺書期間,王圓籙將部分洞窟改建為道觀的理想也在逐步實現,就做人而言王圓籙是個好人也是個稱職的道士,籌集的錢款全部用於道觀建設,沒有一分一文用於自身額外的花銷,即使這樣,還是缺錢,於是他從敦煌遺書中挑出幾本他認為沒啥價值的文獻廉價賣給想要的人,以換取一點錢款用於道觀建設,這讓人可惜,但不可氣。

有人病了不去開藥而是去找王圓籙,給倆錢換一本敦煌遺書燒成灰,用水化了讓病人沖服下去,據說這樣可以治病,這種事估計王圓籙沒少幹,這實在讓人可氣。

1907年3月12日,英國人斯坦因到達敦煌,很快這個騙子以40塊馬蹄銀為代價與王圓籙達成交易,換取了優先挑選敦煌遺書的權力,七天七夜後斯坦因帶著12大箱寫本、繪畫、織物等各種文物離開千佛洞......

敦煌莫高窟的世紀劫難由此發端,強盜和騙子們最後竟然不惜將洞窟中的部分壁畫鏟落後盜運出中國,迄今為止,敦煌遺書之百分之九十流落海外,所以世間有敦煌學,而敦煌學卻不在中國。

斯坦因在《西域考古圖記》中對道士王圓籙做出這樣的評價:“他將全部的心智都投入到這個已經傾頹的廟宇的修復工程中,力圖使它恢復他心目中這個大殿的輝煌……他將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繕廟宇之上,個人從未花費過這裡面的一分一銀”。

斯坦因對於王圓籙的評價是諷刺還是褒獎已不重要,也沒有人告訴我王圓籙夢想中的道觀是否最終建成,我只知道王圓籙逝後葬於莫高窟千佛洞對面的戈壁灘。

所謂的千年守候,也許並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樣,而我只要想到敦煌、想到王圓籙,充滿內心的只有悲涼。

寶極河山集《浴血河隴·世間曾有張議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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