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Sunshine珊珊 授權出品
去年春運，我一個人坐火車回家。
“一包一箱一袋子，一個人湧入擁擠的人潮。
天下英豪何在？小女子孤身闖蕩春運，乾一杯江湖豪氣！”
以上是我打包好行李、將小租房反鎖後丟在朋友圈裡的豪言壯語，並附上車票照片一張。
一來是想給自己打打氣，二來，頗有點報備行蹤、以博得各方關注來提升安全指數的用意。
畢竟，我需要自己一個人拖著比我還大隻的行李箱去穿越人山人海擠入我車票上記載著的鐵皮箱，回家。
很快，就有友人評論“珊哥霸氣”，我回“待會就慫了”。
對，看起來豪氣沖天，其實有那麼一絲弱弱的害怕。怕人潮太擠、自己這麼多行李，實在是應付不過來。還有一絲隱約的說不上來的擔憂，暫且歸類為一個人出行自帶的不安吧。
擔心這一路不順遂，路途中會發生點什麼。
比我還不安的是跟我同一截車廂的阿嬤。
她尖銳的吶喊聲劃破了我努力支撐起的“不暈車”的最後一層結界，她在那頭“哇哇哇……”喋喋不休，我在這頭“嘩嘩譁……”嘔肝吐膽。
實在是太慫了，剛落座不久、火車還沒發動，我吐成了一灘爛泥。吐完之後，也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我接下來十幾個小時裡，或許還可以輕鬆一點。暈車的人應該知道，能吐出來，是一件好事，值得慶賀。
我這邊完事了，阿嬤的分貝和語速還在節節拔高，與之相應的是周邊人越來越大的竊竊私語聲。
看得出來，大家都被阿嬤一直喋喋不休的高音貝消磨得快沒耐心了。
阿嬤距我不到兩米的距離，身形很瘦小。約摸估計著，應該有六十好幾了。
她站在過道中間，綁在背上的揹包比她人高出許多，壓得她人更加佝僂，手上還拿著綁在簡易推車上的大包行李。瘦削的臉、面色黝黑，眼神，卻如受驚的小兔子。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一句也聽不懂。糟糕的是，好像沒有人能聽懂阿嬤的話。大家面面相覷、感受著阿嬤越來越加持的生氣、憤怒，以及著急、無助。
聲音裡，好像能咳得出血來。
站在她身邊不斷嘗試和她溝通的揹著吉他的小哥，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和太陽打過很多交道的那種小麥色。眼神很清澈，如一汪安靜的湖水，始終波瀾不驚又清亮清亮的。
小哥說“阿嬤，這是我的座位”
阿嬤扯著嗓子說了一大通，就是不讓小哥入座。
小哥說“把您的票給我看下，我幫您找座位”
阿嬤站著不動。
小哥說“您想坐我這個位置是嗎，好，您來坐吧”
阿嬤指著座位上方放行李的隔層，好像是想放置行李的意思。
小哥說“上面已經沒地方放您的行李了，我幫您放座位下面吧”
阿嬤突然又反應劇烈起來，一反手就打開了小哥想幫她放置行李的手。
接下來，無論小哥說什麼，阿嬤都是自顧自地說著什麼，越來越激動。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我們聽不懂阿嬤的話，阿嬤，好像也不太聽得懂我們的話。
周邊的人，有人開始發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有人開始皺眉，大概是覺得阿嬤太吵。有人在旁邊提議:去找乘務員來吧，你解決不了的。
阿嬤還在“哇哇哇哇哇”，車內各種聲音交織，越來嘈雜。
火車快要開動的時候，上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青年。
男青年聞聲後徑直走過去，湊在阿嬤身邊，低著頭，和阿嬤說著什麼。阿嬤不大聲“哇哇哇”了，手也不比劃了。
不一會兒，男青年抬頭和吉他小哥說，阿嬤的位置是靠窗戶的，她要把自己的行李全部放在座位上面的隔層裡，才放心。
放不了的話，她就要把行李抱在自己的身邊，和吉他小哥換個位置，坐在挨著過道的那個座位上。
原來如此，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嬤一直抓著行李不放，要坐在吉他小哥的位置上，小哥跟她溝通，她又急得多次指著放行李的隔層一直“哇哇哇”了。
幸好，男青年和阿嬤是老鄉，他聽得懂阿嬤的話。
原來，阿嬤，只是太寶貝她的行李。一個人出門在外，只會方言的阿嬤，大抵也是害怕和不安的。
她只好以看似笨拙和潑辣的方式，保護自己。
吉他小哥馬上對戴眼鏡的男青年說“那沒問題的，我的位置給她坐完全沒問題的”
周圍有人開始接話:還是想個辦法把她行李放到上面去吧，這樣她可以靠著窗休息會。而且，這麼大的行李放過道上，大家經過都不方便。
吉他小哥說:上面已經沒地方放了，我自己的行李也放在座位下面了。
有人開始說:把我的拿下來吧，我的也可以拿下來，我的也給我放下面吧……
好幾個人從男青年和吉他小哥手上接過了自己的箱子。阿嬤的行李被穩穩地放在了隔層上面。阿嬤也坐在了那個靠窗的位置上。
男青年又低著頭對阿嬤說了些什麼話，應該是在安撫阿嬤，阿嬤聽完後，緊緊地握住男青年的手，用力地點著頭，眼裡噙著淚珠。
接著，男青年轉身跟大家說:謝謝大家的理解。咱們都給老人家多一份理解、一份關愛。老人家一個人在外面，挺不容易的。
是的是的，老人家不容易，和和氣氣的，回家過個開心年！越來越多的人接著說。
大家都 哈哈 笑起來。開心的笑，爽朗的笑。我也笑了，一點也不覺得暈車和難受了。
火車一直在往家的方向開。我起身去洗手間，經過阿嬤那邊的時候，阿嬤靠著窗戶睡著了，落日餘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臉上，安靜而柔和。
我拿起手機打開朋友圈回覆大家:哈哈，一切安好！真是一次美好的回家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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