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谁最该杀?

众所周知,张竹坡对于《金瓶梅》的点评可谓一绝,在细节处往往独具慧眼,直切文章之妙;同样的,

文龙于资堂本手批的《金瓶梅》批语也是大放异彩,更在张竹坡评本的基础上提出了许多不同的见解,可以说为点评本之点评本。

倘若要比较两个评本之间的殊异,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张竹坡和文龙对于《金瓶梅》中吴月娘的不同看法

《金瓶梅》里谁最该杀?

《金瓶梅》里谁最该杀?

且看第十二回,潘金莲私通家仆琴童被孙雪娥和李娇儿发现,孙、李二人“齐来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

张竹坡由此指责月娘因受金莲笼处、一昧“偏爱”金莲,助长了其恶胆淫行;当潘金莲被西门庆剪去头发,闭门不出之时,月娘派了小厮请了刘婆子来看病,张竹坡直呼此乃“大书月娘第一件罪案”,实则“引敬济入室”,“是知金莲之罪,月娘成其始终也”。

文龙回评则反讥“批者总以月娘阴险”,将金莲私通琴童的真正原因追溯于西门庆自身的不堪,“为之妻妾者,直于猪狗同眠,豺狼共食。”

《金瓶梅》里谁最该杀?

再看第十四回,西门庆和李瓶儿暗通曲款、合谋家财害死花子虚,张竹坡却言“西门或动念改过其恶”“主谋尽是月娘”,“月娘为人,乃《金瓶梅》中第一绵里裹针柔奸之人”;瓶儿想要入门未果,虽有月娘劝阻之由,但是更多还是因为西门庆畏事推脱,张竹坡则认为“西门利其(瓶儿)色,月娘着趁机利其财矣”。

然而该回中,文龙评本却并未归咎月娘半句,而是直言“花子虚死于瓶儿之手,而实皆死于西门庆之手”

《金瓶梅》里谁最该杀?

接着看第十八回,瓶儿招赘蒋竹山之后,西门庆后悔,并且由此迁怒月娘,两人生嫌,张竹坡论认为月娘“一味昧心,全不寄存放物事的念头”,不让瓶儿进门;再是月娘安排饭菜酬劳敬济,使之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接触府中女眷,文中该处描写不过数百字,张竹坡本却一连批注七个“可杀”,尽写对月娘的恨意

文龙评本则不解张竹坡为何“深许玉楼而痛恶月娘”,甚至忍不住为月娘翻案,认为张竹坡对其过分苛责——“责之以守身以礼,相夫以正,治家以严,又要防患于未萌,虑事于久远”——西门庆所不能行者,而求备于吴月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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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第十九回,月娘在家整置了酒席,宴请家中女眷在花园里赏玩,张竹坡一罪月娘请敬济来坐,接着又罪月娘不归寄存之物,着实可恨。

文龙评本却针对张竹坡本“寄物何日还哉?月娘可恨。”这句批语展开反驳,认为“妇人见钱见利不知有义,当不止月娘一人”,而“寄物尚在西门手内,非月娘之所能专也”,况且瓶儿是否能嫁入,“亦非月娘所能做主”,然而张竹坡却是处处“深罪妇人”,显得“未免心偏”。

管中窥豹,可见《金瓶梅》里的同一个吴月娘,在两个评本里有了两副面容:

在张竹坡本中,吴月娘是《金瓶梅》中的头等“奸险好人”,张竹坡更是称其为此书中的“第一恶人罪人,予生生世世不愿见此等男女也。”(第八十四回回评);

文龙评本则不以之然,认为“就人论人,就事论事”,月娘若得好丈夫,“尚是安分之妇”(第三十二回回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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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金瓶梅》中吴月娘到底怎样的人?是阴险毒辣还是遇人不淑?

首先,她出生于千户之家,虽无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却也有一定的见识手段,在娘家人“三从四德,乃妇道之常”的劝慰下,还能收拾自身委屈努力做到“贤德”(第二十回)。

再者,她是西门庆的六房姨太之首,处理西门家的大小事物,协调家里家外西门庆招惹的众多女子的关系,苦心经营西门家的子嗣香火:

《金瓶梅》里,一方面作者借吴神仙冰鉴之语,称她“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发福”“干姜之手,女人必善持家”,在西门庆死后,她更是守节不嫁,努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家业,显示出封建要求女子的“贤良忠贞”;

另一方面,作者也写她愚昧迷信屡受佞佛蛊惑甚至不惜喝药下子,写她接人待事处处显露出贪财逐利、趋炎附势的市侩之气,写她一味谋和扮演“好好先生”未能有效约束家中众人、纵长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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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仅从文本而言,吴月娘这个形象,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比之药杀亲夫、通奸琴童敬济的潘金莲之流,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按理合该有褒有贬。

观“瓶儿进门”和“金莲偷人”二事,前者月娘之罪罪在为人妻没能尽到劝勉之责、贪财逐利,后者月娘之罪罪在身为“家母”监管不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二事最应责罪的还是当数西门庆和李瓶儿、潘金莲和陈敬济。

前二人气死花子虚、谋夺其财产,后二人私通败坏伦常,皆是主谋主犯,月娘不过被牵连连坐入罪的从犯罢了。

况且,料想西门庆之为人,月娘真的劝得住吗?

本就放荡的潘金莲和尽得西门庆真传的陈敬济相互有意,月娘又如何防范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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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张竹坡评吴月娘,颇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架势,于二事过分夸大了月娘之错,而这种出于主观好恶而做出的极端论断在后文还常有出现,如月娘烹茶扫雪烧香求子(第二十一回)被诊为假意虚情,甚至于书童儿小张松同玉箫勾缠(第三十一回),都是月娘之错。

相反,文龙评语中的吴月娘形象,在汲取了张竹坡的偏见之教训后,则更接近于文中她的真实模样,于可恶之处之中犹有封建家妇的可敬之处——操持家业,守节少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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