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在香港書展，我參加了龍應臺的《天長地久》讀書會。這個讀書會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讀書會，龍應臺帶著3千名觀眾一起讀書，被馬家輝調侃在“讀經”。
參加讀書會的人應該會感覺收穫頗豐，龍應臺不僅帶大家一起讀書，也分享了很多寫就本書的緣起，在交流環節還和讀者展開了思想碰撞，就連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沈祖堯也來搶問問題。
近日我看完了這本港版書，感慨似乎很久沒有看文筆這麼優美的新書了。短平快的互聯網的時代，很多寫作者恨不得行文每一句都直接喊出自己的觀點收割共鳴，遣詞造句幾乎不存在，有些甚至連結構邏輯皆毫不理會。
這本書是龍應臺寫給母親的信，她說自己特別希望20歲的人能看到這本書，讓他們早日明白有些事不能蹉跎，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的天長地久，片刻的陪伴和關懷才是真實存在的。這雖然並不是什麼震耳發聵之音，但是很多事情就像龍應臺在讀書會上說的那樣：“人間很多的道理不需要說。它就在那裡，就問你能不能看見它了。”
你能看見了你的沙漠玫瑰嗎？
龍應臺在讀書會上分享了一個關於沙漠玫瑰的故事：一個從以色列來的朋友給她帶了一蓬樣子難看的乾草，喚作“沙漠玫瑰”，據說只要泡在水裡，它就能復活。龍應臺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沒想到幾天之後，水裡的它漸漸綻放，最終復活，變成了生機勃勃的綠草。
龍應臺興奮不已，而看到的鄰居表示很不解——這一把雜草，值得你們這麼開心嗎？
是啊，在鄰居眼中，它只不過是一堆雜草，遠遠比不上玫瑰的嬌媚，他看到的只是現象，“不是現象背後一點一滴的線索和輾轉曲折、千絲萬縷的來歷”。而龍應臺知道它的起點在哪裡，因此在她的價值判斷裡，“沙漠玫瑰的美是驚天動地的，它的復活過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驚駭演出。”
其實我們的父母就是沙漠玫瑰，如果不認識它的過去，你又如何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如果你真正關心你的父母，你會在意他們的歷史，因為了解他們鮮活的過去，他們的形象才會更加豐滿而完整。
沒有人生來就是父母，因為角色的侷限，我們往往忽略了他們的前半生。沒有追問起點的我們只能看到一堆枯草，而不是沙漠玫瑰的綻放。
因為知道父母那一輩是怎麼走過來的，龍應臺對那一輩有很深的疼惜。她問維也納的小兒子飛力普：“你疼惜我嗎？”
小兒子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幹嘛疼惜你？你好得很，不怪你們這一代人就不錯了。”
龍應臺很驚訝：“什麼意思？”
飛力普說：“你們這代戰後嬰兒每個人都鵬程萬里，讀博士學位、得高薪的工作、買房子、存錢投資，日子過得太好了。我們應該要抱怨怎麼你們把我們這一代人搞得那麼慘。你看看維也納市中心那些美麗古典的房子，我們這一代很清楚一件事情：就是，這輩子再怎麼奮鬥也買不起房子，核心區的房子也租不起了。除非是遺產，沒有人會擁有自己的房子了。你想想看，這個世界怎麼會公平呢？一出生，看你的父母是誰，就已經決定了你的一輩子......”
沒想到文化名人龍應臺的小兒子飛力普原來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年輕人煩惱和抱怨著同一件事。
高級知識分子也是母獸
不過這本書最讓我意外的地方是龍應臺探討與兩位兒子關係的篇幅。看龍應臺的書，不少人盛讚她的教育方式，可龍應臺坦言，在親子關係中，”我被兒子修理得很慘”。在這本書裡，她談到了兒子的女朋友，直言“我真的被打敗了”。
龍應臺與大兒子安德烈
我自認是個講究事理邏輯、主張開放寬容的自由主義信仰者，可是，當兒子真的有了一個“看起來非常認真”的女朋友時，我發現自己只有一個感覺：和兒子之間，有了“小三”。
我一瞬間退到了原始部落的母獸起點。
然後一貫誠實地和飛力普分享內心的掙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中國古典小說裡都是婆婆折磨媳婦的故事，為什麼那麼多關於媳婦吞金、跳水、喝農藥自盡的故事；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種我從前覺得無聊透頂的所謂機智問答——“你媽和你妻同時溺水，你救誰？”
原來，“婆婆”和“媳婦”這兩個位置是天生相剋的； 兩個女人同時愛一個男人。
龍應臺與小兒子飛力普
我跟飛力普說：我也想毒死她呢……
他說：神經病！”
——龍應臺《母獸十誡》
看《母獸十誡》這幾段我非常震驚，這個高級知識分子母親原來和很多草根母親有相同的妒忌啊，但同時覺得龍應臺坦誠得可愛，並由衷地對她的自省意識感到佩服——
父母其實需要被教育
雖然“被小三”了，龍應臺還是又失落又委屈又掙扎地強迫自己“學習接受”，“接受自己過去哺過乳、洗過澡、一輩子牽掛著、愛著的男人其實是另一個女人未來將一輩子牽掛、愛著的男人；你們兩個女人短暫交會於現在，但是你屬於過去，她屬於未來。對兒子的人生幸福而言，她，比你重要多了。”
四年的“母獸自我再教育”，龍應臺把自己心碎的體會總結成“絕對不要做”的十件事：
一、絕對不要對兒子說她的壞話；那是道德壞榜樣，而且，別以為他不會在枕頭上一一告訴她。
二、絕對不要指揮她怎麼帶孩子。孩子是她的。別忘了她也是全權母獸。
三、絕對不要事先不約就突然出現在他們家門口。你或許以為是驚喜，在她是驚嚇。
四、絕對不要在偶爾幫他們看小孩時“順便”移動他們的傢俱。女人和貓一樣，傢俱換位置會抓狂、得內傷。
五、絕對不要在家族聚會拍合照時對她揮手說，“你走開一下，這張只要原生家庭成員”。
六，絕對不要期待他們所有的假期都來你這裡過。因為，如果你是她媽，你會希望每次放假她都帶著你的兒子回她的家。
七、絕對不要說你兒子多好——他的好與不好，難道她不知道嗎？你只不過在酸酸地暗示，她沒你兒子好。唉，何苦呢？
八、絕對不要給“金玉良言”。你喜歡過你婆婆的“金玉良言”嗎？
九、絕對不要認為她應該伺候你的兒子。如果你是她媽，你會希望她的男朋友伺候她，剝好蝦子光溜溜地一隻一隻送到她嘴裡。
十、絕對不要問兒子：“如果我跟她都掉到水裡，你先救誰？”兒子若是誠實作答，你要傷心。
——龍應臺《母獸十誡》
學習放手很無奈，但龍應臺認為很多父母都需要被教育，兒子也說她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進步”，在親子關係裡雙方都需要共同經歷和成長，成為家長從來都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
她對兒子們說自己寫了一篇文章告訴讀者應該怎麼對待兒子的女朋友。飛力普說：”你不太行啊。”龍應臺追問自己可以得幾分。飛利普說：“及格分60分吧。”
是不是覺得龍應臺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酷，別太早下結論，她說“總有一天輪到你”。
圖from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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