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與他的泣血之作

出版人手记 // 周大新与他的泣血之作

周大新的長篇小說《安魂》

與大新交往已有些年頭了。

大新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漢家女》是1988年在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在此之前,大新沒有結集出版過作品。這一年,我到南陽找二月河組稿,當時尚在世的《南陽日報》副刊部的編輯周熠兄,帶我去見了大新。

當時,大新尚在山東部隊服役,他剛好休假在家。大新的夫人楊小瑛在南陽市人事局工作,她是武漢大學圖書館系畢業,與我是校友。大新和夫人在賓館裡隆重地招待我。一道道的菜,一杯杯的酒,大新在南陽的文朋詩友都被請來作陪,都來向我這個小編輯敬酒。離開南陽時,大新的夫人給我準備了豐盛的土特產。

大新屬於謙謙君子,儘管他的短篇小說《漢家女》剛剛獲得全國短篇小說獎,他見人還是十分謙恭,沒有一個大作家盛氣凌人的樣子。他說話聲調始終是緩緩的,彷彿沒有抑揚頓挫。與他通電話,你能感覺到電話那頭大新和藹的神態。

1994年,《跨世紀文叢》第四輯收錄了他的中短篇小說集《瓦解》。能夠收錄進這套書的,大多數是中國文壇一線作家。收錄大新作品的時候,我尚未回到出版社負責。第四輯雖編輯工作已做完,但社裡當時資金短缺,印刷廠又不願墊資印刷,版型一直放在那兒。當時,對這套書是否繼續出版,社內外有不同意見。我本著對文學的熱愛,請求出版局印刷處的負責同志幫忙聯繫印刷廠,總算將這套書付印。接著,又在漢召開了《跨世紀文叢》出版研討會。

2003年,我策劃了“九頭鳥長篇小說文庫”,其中收錄了大新的長篇歷史小說《戰爭傳說》。小說出版後,為了讓更多的讀者瞭解這本圖書,作為責任編輯,我與大新有一個對談。我擬好提綱,請他就《戰爭傳說》的創作緣起、結構、視角、主要人物、對戰爭的思考、現實意義等進行回答。這個對談,國內幾家報紙曾發表過。

雖然我只擔任過他的作品一次責任編輯,但因為同是河南人,加之大新為人忠厚、謙遜、樸實,並且勤奮多產,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繫。後來我關注著大新的創作,他的創作勢頭很旺,新作迭出,長篇小說《湖光山色》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我第一時間去電向他表示祝賀。

去年,我讀到大新的長篇小說《安魂》。這是大新獻給他因患癌症早逝的兒子周寧的泣血之作。

大新兒子周寧去世的消息,我是很久以後從一個朋友處才獲悉的。按說,我應當立即打電話去安慰大新夫婦,但猶豫再三,覺得此時再提起此事,有在傷口上撒鹽的可能,便作罷了。2015年夏天,我從集團崗位上下來後,單位計劃要我去北京一家出版社主事,我策劃了一套選題,便約大新一起坐坐,想聽聽他對這套書的意見。

聚餐的地點在大新工作的總後不遠,是一個河南老鄉開設的餐館。我們談文學,談出版,也談到我們計劃的一套選題,我問到了他的夫人——楊小瑛女士,但仍是沒敢提及他的兒子——我仍然擔心會揭開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大新的兒子我見過兩次。第一次是1988年在大新南陽家裡,那時周寧還是一個9歲的孩子,見人很懂禮貌,一口一個叔叔地叫。第二次是我與大新籤長篇歷史小說《戰爭傳說》的合同,在總後家屬院大新的家中。這是2003年的一個秋天,那時周寧已經在讀研究生了。十幾年前的一個小小少年,已經成為一個帥氣英俊的小夥子,他禮貌地與我們打了個招呼後,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談話間,大新說起兒子,看似十分隨意但仍能感覺到慈父的憐愛。

但沒想到上天無情,2008年,大新的獨子29歲英年早逝,白髮人送黑髮人,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大新與妻子是何等痛徹肺腑!當大新心情平復後,他用對話體,記下了兒子呱呱落地到童年、少年、青年的一生,寫下了一個父親錐心泣血般的懺悔。正如在《安魂》一書的扉頁上大新所寫:“獻給我英年早逝的兒子周寧,獻給天下所有因疾病和意外災難而失去兒女的父母”。儘管,大新“以徹底的真誠和勇氣直面死亡, 從哲學的廣度和高度反思生命”,並且通過小說的後半部分,寫兒子在天國向父親傾訴極樂世界的歡樂圖景,但讀來仍然讓人心碎。這本書後半部分的浪漫主義雖有寬慰父母的作用,但真正感人的,還是前半部分的現實主義書寫。我相信,大新在寫下這些文字時,不知流下了多少眼淚,大新的妻子讀到這些文字時,更是無以復加的絕望與悲傷。正如評論家胡平所說:“我們尊敬的作家中,恐怕只有兩位曾點燃自身,以生命為火炬,照亮了我們意識到的生死兩界,一位是史鐵生,一位是周大新。”

讀了大新的泣血之作,為人父者,我感同身受,熱淚不時湧上我的眼眶。我後悔沒有在大新面前說幾句安慰的話——哪怕有些遲到,於我也是一種懺悔與解脫,或者正如這本書名:《安魂》——安慰我的靈魂。

出版人手记 // 周大新与他的泣血之作

周百義

周百義 湖北省編輯學會會長,《荊楚文庫》編輯部主任,原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長江出版集團總編輯。獲韜奮出版獎,湖北省文化名人、出版名人稱號。【編輯: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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