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之《影》:一个无关刺杀的故事


张艺谋之《影》:一个无关刺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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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题目谈一句,不管张艺谋的新作《影》应该打几分,相较于一众竞争者的漫不经心与乏善可陈,《影》注定是这个国庆档最值得观众买票入场的一部。

《影》改编自著名编剧朱苏进的剧本《三国·荆州》,讲的是吕蒙白衣渡江智取荆州的江陵之战。在张艺谋的这部电影里,主要角色同历史人物的对应关系是清晰可见的。子虞是吕蒙、境州是陆逊、沛良是孙权、杨苍是关羽,沛国自然是孙权政权,炎国自然是刘备政权,而两方必取之而后快的“境州”一地自然是东汉末年乃至三国历史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荆州。

然而,不管是《三国志》迷还是《三国演义》迷,都再难在张艺谋团队改编了三年半的剧本里再看到一点江陵之战的影子。原因就在于,张艺谋的《影》执意架空了历史,它和三国已经没有一点关系!故而那种强行考据的评论文章,大可不必看了。

张艺谋之《影》:一个无关刺杀的故事



张艺谋之《影》:一个无关刺杀的故事

群嘲伎俩

在谈这部电影之前,我想先谈谈近年来国内电影评论圈刮起的那阵乌烟瘴气,即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对于前辈乃至传统的批判。

名声在外的“第五代”导演几乎是集体中枪的趋势,基本上只要是一推出新作,便要遭受舆论炮制的“江郎才尽说”的打击。

“新人要出头”是没错,但也不该是这么个出法。就像中超的U23政策一样,拔苗助长,非让年轻队员上场比赛,不代表他们真能凭本事把更有经验的老队员压下去。

内地“第五代”导演在年轻观众的认知层面,近年来愈发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一方面是田壮壮、吴子牛、孙周、霍建起、黄建新、张军钊等人早已难当“卖座”电影的扛鼎者;另一方面则是张艺谋、陈凯歌以及曾自诩“哪代都不算”的冯小刚仍具备相当强劲的IP感与市场竞争力。以现今资本市场与题材审核的双重作用来看,基本不太可能出现“第七代”这样一个群体,八十年代从北影毕业的“第五代”与九十年代后开始执影的“第六代”将继续指点江山、投石问路。新生代即便有拔尖者,大抵也只能各自为战。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定是传承关系,而非“他死我上位”的关系。所以,诋毁前人非但不会成就自身,反而会摧毁散兵游勇们最后的屏障。例如《我不是药神》的导演文牧野,他受了“第六代”宁浩电影计划的资助,更是受了“第五代”田壮壮关门弟子式的指导。我会肯定文牧野这么早就能拿出《我不是药神》这样的代表作,但我鄙视所谓“第五代不懂得服务大众,接地气故事才是中国电影之希望”这类夸夸其谈的外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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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应该拍给观众,更应当拍给时间;电影可以具备娱乐功能,但它不应当从本质上沦为一种娱乐或消遣。有太多人以“烧脑的电影不适合院线”或“我不会在电影院看沉重电影”来解释立场,我们不妨跟进观察身边持这类观点者对于“烧脑”或“沉重”题材的真实态度——当你看到他们周而复始地把时间浪费在恶俗与粗鄙事物中时,就该意识到:他们不单是不会在院线看,在任何场景里也都不会去看,他们只是喜欢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自己对于“精致”或是“深刻”主旨的不向往与接受无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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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之作

坦率地说,“老谋子”并非最对我路子的那一类国内导演,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他那代电影人从艺多年的经验与对艺术底线的执念的认识。于我而言,“第五代”导演的新作就算“天花板”在何处尚待检验,但“地基”铺在哪儿还是有底的。

相较之下,年轻导演的作品很容易被更年轻的观众高抬。

就摄影系出身的张艺谋而言,他至少是国内影坛无人可望项背的美术大师。拍富丽堂皇、拍山水相间、拍肃穆军阵、拍史诗重现,在他人那里是努力难成,在张艺谋这里则是天赋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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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首先是视觉的艺术,张艺谋对于画面与镜头的非凡造诣与严苛讲究,至少使得这部堪比“大型水墨现场”的《影》具备了相当程度的可看性。

若将电影的“好看”分为广义(电影本身)与狭义(画面镜头),论狭义的好看,不管与陈凯歌、冯小刚们相比,还是与姜文、陆川们相比,张艺谋都难觅对手;可论广义的好看,张艺谋则须在剧本上仰仗文学经典,否则在剧情纵深处总存在独木难支的迹象。

细数张艺谋早期那些色彩鲜明的电影,《活着》改编自余华的同名代表作;《菊豆》改编自刘恒的《伏羲伏羲》;《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自苏童的《妻妾成群》;《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改编自毕飞宇的《上海往事》,基本上每部都与名家之选达成默契。近年来他那两部质量大过口碑的电影《金陵十三钗》与《归来》,也经过了原著小说家严歌苓的精耕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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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部《影》,它有高希希的新《三国》编剧朱苏进的剧本做依托,又经过了数年修改,在框架上本可奉行“拿来主义”的。但张艺谋拒绝了稳妥起见,他对故事进行了“去历史化”的演绎,三国的脉络被架空,内涵则注入了创作者一直感兴趣的“影子替身”的元素。张艺谋的这种处理,一方面使得电影对人物情节的刻画显得更粗线条,另一方面却也规避了考据癖们的狂轰滥炸,方便了主旨的推演。

架空历史自会生出架空历史的乏味感,但评判标准并非随着“架空”这一点就落入无足观的境地,重要的是电影在架空之余做了什么?我对《影》印象比较深的一幕,发生在境州刺杀杨苍后归家的桥段。画面呈现了一种陌生的质感,地面凹凸不平,一路黑灯瞎火,这便是汉代的湖北乡间。境州进屋之后,没有照明的老屋显得更暗,四下是简陋摆设与农具,写实笔触显出了创作者经过考量的真诚。古代应该有古代的样子,当代人未在古代生活过,更应对“如何还原”一节充满敬畏。看看满屏的古装剧,晚上恨不得与21世纪一样亮堂,张艺谋在《影》中实践的,恐怕是那些低劣产品的生产者连理解也理解不了的。

《影》里不仅有夸张的艺术设计,更多的是写实的艺术还原。人物迈进室内之后,人与置景之间横向纵向的比例关系,在不同的年代也应当是不一样的。综上所述,《影》在历史质感上的精雕细琢,确实有助于张艺谋走出《长城》留下的烂片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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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之影射

关于影片的题旨,我认为张艺谋在《影》中拍出了权力失控的简易流程。某种意义上看,这可视为创作者对于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从未放弃观察的证明。我对于效仿某些影评人、将《影》与黑泽明的《影子武士》联系在一起作比较的活计无甚兴趣,我想起的是贾樟柯的下一部电影《在清朝》。那原本是一个科举废除之后知识分子命运遭遇瓦解的故事,但经过了几年的休整,贾樟柯更多思考的是今天的公众意识同历史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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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无所不用其极,以及权力行使中的失控,贾樟柯感兴趣的部分正是张艺谋已经呈现的部分。《影》不是一个关于刺杀的故事,它是一个关于操纵的故事。子虞密遣境州击杀目标,却不料在其中遭遇影子的反噬,他的错乱不是战术上的,而是战略上的。子虞认为“没有真身,何来影子”,但实际上“没有真身,也有影子”,影子也是真身,他本来就存在。境州可听命俯首,也可僭越夺权;可鞍前马后,也可取而代之。影子杀了真身,再戴上真身的面具,他就成为真身,所有的凶案与血杀,变量皆是权力。

人性复杂多变,所以只有设计好制度才能钳制人性的恶。但什么样的制度是好制度,要理解人性还不够,还必须符合人性。须知自古以来那些理解人性之辈,设计的未必都是符合人性的制度,甚至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就好比历史上很多人明白权力肆虐的可怕,但所做的不是抑制权力,而是成为权力的操控者。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戏码一再上演。

真正聪明的人会说的话,是贾樟柯在《江湖儿女》里表述的“有枪的人最容易被干掉”,是姜文在《让子弹飞》里脱口而出的那句——“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影》的高潮段落,大殿上受伤的子虞与沛良都希望境州能替自己杀掉对方,他们挪用了一套说辞,即“对方杀了你的母亲,快点杀他替你母亲报仇”。然而,到底是谁杀了境州的母亲,在子虞向境州捅刀之前真的看不出来,镜头特地给了境州一个疑惑的特写,面对权力的狡诈,他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有可能是子虞派人杀了境州的母亲,然后又想杀他灭口,而沛良所派的死士救了境州一命,所以此刻境州该去杀子虞;也有可能是沛良派人杀了境州的母亲,然后用牺牲几名死士为代价演了一出戏,把凶手嫁祸于子虞,达到收买人心的效果,所以此刻境州该去杀沛良。

正因为争权者为了夺取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不管过程中发生何等骇人听闻的事,都是正常的。即便境州从未对小艾心生爱慕,他可以抵挡住诱惑,却无论如何难在“我明敌暗”的政治斗争中抵挡住恐惧。境州如果不将对手置于死地、斩草除根,失去一个小艾事小,失去可拥有无数个小艾的生命则事大,这便是所有血腥、荒诞、残忍与冷漠得以合理的最终解释。

境州大权在握的下一秒,注定会用权力对权力本身进行无节制的捍卫,他将活在这种宿命里。权力是如此不可控,它可以令人朝至天堂,也可以使人暮入地狱。或者说,在权力的世界里,天堂和地狱的形状只隔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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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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