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林:睿智顽童

睿智顽童

胡克林:睿智顽童

“雪花那个飘呀,我把雪来扫吆,一扫---扫呀么扫诶了——老汉我一身哎汗呀!”

“啷个啷巅啷巅荡——啷呀么啷巅荡——巅个啷荡......”

睿智顽童!三爷无愧老师们为自己量身定做、入神三分的雅号。

“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老人家的站岗时间可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啊!”

隔窗望着三爷雪色而嶙峋的近乎纯骨的背影,与他相处二十年中那些感我至深的的琐细片断又一次在大脑中清晰朗润了起来: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八月二十五日,我报到后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三爷:

“鄙人姓詹,名发彪,别号三爷,是本教工宿舍院院长。以后有事尽管开口,虽然我也帮你解决不了多少困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爷长者般亲和热情、无拘洒脱的笑声使我初来乍到的局促和尴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初为人师的我意气风发、自视甚高,梦想中那名师专家的称号似乎唾手可得、指日可待。工作尚未安排,我已踌躇满志的进入了高中教师的角色,但很不幸,涉世不深的我很快便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美好的设想被残酷的结局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初一级班主任及语文教学。五彩缤纷的火热理想在交织着人情利益的冰冷现实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一种被无视和被捉弄的屈辱感充溢周身,环顾他人,更是羞于出门,顺其自然的甘于平庸、心甘情愿的听天由命似乎注定是自己将始无终的职业鉴定。

还好,苍天有眼,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

“起床了,小胡,赶快起床。”

“这是谁呀,六点多就鬼哭狼嚎的乱叫乱喊?”本就怒气盈胸、彻夜未眠的我隔窗望着依稀高悬的残月,顿觉怒火井喷、不泄不快。

“谁?喊什么喊。”毕其努于一吼的宣泄足以是一切识时务的人望而却步。

“是我,小胡,詹发彪。”

“噢---哦!”

想起来了,就是昨天那位自称院长、跑前忙后帮我收拾房间的詹三爷。

“嗯---噢,啥事,三爷?”

“哎,快起吧,小胡。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会早早来报到的,初一级的新生,好奇心特别强,来的可早呢。”

“昨晚大会上不是说九点半开始报到吗?我八点钟提前起床。”

我郁气爆棚的回答中夹带着“怀才不遇”的无比失意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莫大冤屈。

“开门,我还有事要对你说。”

三爷不缓不急的语气派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在碍于情面的驱使下我只好把门打开。

“怎么,小伙子,没有安排高中课想不通?”

“也没有。”

“‘也没有’?那开学第一天怎么就这个精神状态?”

三爷严肃的表情中似乎有那么一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惋惜。

“不就是个初一级教师吗?都到齐天大圣驭马的凄惨地步了,你还想让我有个啥状态!”

我一边愤愤不平的窃窃嘀咕,一边挽袖蓄势:只待“多管闲事、好为人师”的三爷自找难看。

错了!我是彻头彻尾的错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三爷,不但没有采取任何避险自保的措施,反而不识抬举的“蹬鼻子上脸”,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他怒气盈胸的刻薄训斥丝毫无所顾忌,根本没有意识到多事越位的“长臂管制”有可能透支和丧失我对他的礼节性尊敬;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训斥确实有理有据,我虽心有不甘,却无力辩驳。

“小伙子,学校这样安排不就是着眼于培养你吗?你是骡子是马,总得有个溜达展示的过程。应该珍惜机会,趁着年轻,俯下身子沉下心,扎扎实实从初一起步,一板一眼的走好过程,六年、最多六年,你一定是三中最优秀的教师。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急功近利,只要你是吃教师这碗饭的料,能吃苦、有成绩,你现在心里想的将来都会有的;做教师,骨气应该在心里,雄心应该在脚上,以后你会明白的。再不要、也根本没有必要想太多,赶快起床做好你应该做的。”

……

“听君一席言,修正人生观。”既非润物无声地循循善诱,也非春风化雨地促膝长谈,但已远胜洗耳河提神醒脑的清澈溪流,我已足够释然、足够清醒。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那天清晨三爷一意孤行的知难而进,没有三爷多年从未缺失的截弯取直的无情棒喝,也许今天的我仍然只是一个与教师这个神圣职场格格不入的loser。

……

人生难料,祸福无虞。真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差点使尊敬的校宝三爷远离了我们。

这下该把校宝陈列起来好好保养了吧:教学能手了这么多年,也传帮带了这么多年,劫后余生的校宝现在真正成了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顶级骨干了。

老师们尊敬三爷,视三爷为校宝,因此都为三爷大病初愈的身体提心吊胆,唯恐再出现揪心的意外,领导们又何尝不希望三爷接受回家休息的工作安排呢!可谁又能让三爷休息下来呢!“撼山易,让三爷休息难”。“谁能让三爷休息?”这在老师们眼中是堪比费尔玛猜想的无解难题。

“报告,胡大主任,詹三爷、不对!厕所管理员詹发彪前来向你报到。”大难不倒、玩性依旧,三爷还是一贯的开朗和幽默。

尽管事先已经知道三爷的工作安排是三爷本人强烈要求和反复申请的结果,但愧疚和感激交织在一起的五味杂陈还是毫无征兆的肆意蹂躏本已发酸流涕的鼻子。

“三爷,我已经给政教处两位主任说了,您除了厕所以外,不承担其它任何工作;除我以外,政教处---不,学校再谁也无权给您安排工作,您也不需要每天都来,每周的周一和周三,如果天气好,早晨来转一圈、顺便督促一下值周班级;如果天气不好,就不要来了,在家好好照顾老先人。”

“哎,不行——不行——不行,你这不是让我老汉倚老卖老吗!怎么,替老汉我担心、还是怕我老汉给你大主任丢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汉我已经完全好了,我要抖起精神重头再来,至少活他一百岁。你忙吧,胡大主任,我要去接受任务、熟悉工作了。你放心,老汉我力争用最短时间成为政教处不可或缺的业务骨干,一定要把厕所经营成人人向往的旅游胜地——哎、哎,别忘了啊,胡大主任,鉴于你我久经考验的深厚友谊,在游客高峰期可以找老汉我帮忙,也不需要带什么礼物啊。老汉我虽五谷不分,但我却两袖清风!”

“啷个啷巅啷巅荡——啷呀么啷巅荡——巅个啷荡......”

这就是病前愈后别无二致的三爷:直率开朗的让人敬佩,简洁幽默的让你感动。

我依旧是三爷不弃不离的铁杆粉丝,三爷依旧是我心中那个言出必行的不老偶像。

没有拍胸豪言的约定,没有天灾人祸的托词意外,三爷力推新作、兑现承诺的效率依旧不逊当年。

“张爷,你们灶务管理人员确实要虚心向三爷学习,餐厅卫生亟需整顿整顿,不然也太对不起‘明厨亮灶’的标语牌了。”

“谁说不是呢,校长,我首先自我检讨。是应该向三爷学习,今天早上我专门开了会,严肃批评了几位大师傅。我要求他们去学生厕所参观学习,不要说台阶地面和墙体死角处的卫生,就连卫生工具三爷都擦得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

“三爷老人家真正是‘干一行爱一行’。这不,上岗才几天,屁股都恐怕没坐稳吧!你们看,厕所现在已经被他老人家打理成门庭若市的星级宾馆了。”

“在座的各位见识过三爷讲台上的风采,偷学过三爷班级管理上的绝招,也领教过三爷春风化雨的谈心艺术,可在我看来,一个个都还像学艺于秦青的薛谭,仅得皮毛,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可以出师另立门户了,殊不知是‘黄瓜打驴’,还差好几截呢!”

“我看,这种差距不但有,而且是全方位、几何级的。”

“‘看景不忘管理员’,你们知道三爷是怎么做到全天候‘台净阶亮、墙白地湿’的吗?告诉你们,三爷的诀窍就是自我加压下的无限投入。老人家把功夫下在了保持上,特改原来的‘一日三扫’为现在的‘即脏即扫’,改原来的学生打扫为‘以管理员为主’的师生共同打扫。”

“谁说不是!这周我班值周,学生说三爷每天都捷足先登,根本不给他们打扫的机会。”

“怪不得三爷的那些女粉丝都说,现在想见三爷可正真成有缘无分、可遇不可求的奢望了。”

“那不是比我们上课还累吗?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三爷是无价且不断升值的校宝,要减轻工作负担,让他好好保养’呢!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这样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动态保养呢!”

“哎呀‘姜还是老的辣’。‘剑走偏锋’,三爷生生在全校掀起了一场‘卫生革命’。你看,最近老师们坐不住了,都在下功夫收拾自己的房前屋后呢。”

“哎,我们当老师的可不能成了‘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武大郎’。‘心动不如行动’,与其语言上体谅三爷,不如从行动上配合三爷。”

“说得对。特别是你们这几个烟囱们,以后可不能直排乱扔了,看到三爷气喘吁吁的拾烟头,你们于心何忍啊?”

……

年终考核小组会上,校长说他想破次例:单独提出一个优秀名额垂直下达。

“是詹三爷吧!”

除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是经久不息的掌声,会场没有一点儿杂音。

当我邀功似的把得优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三爷时,我已做好了接受感谢的准备,其实就连谦虚客气的答谢辞我都准备好了,但我等到的依旧是“烽火随已燃、爱妃笑难觅”式的、一厢情愿的失望。三爷的反应依然是宠辱不惊的平静,依然是无以言表的平淡,只是这种平静平静得让人倍感惭愧,这种平淡平淡得让人躬身反省。

“老汉我去年大半年没有上班,学校把我照顾的这么好,我怎么还能得优秀呢?再说了,许多年轻教师连晋升中一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创造条件吧,老汉我有的是机会。”

也许是好多年没有听到谦让优秀的缘故了吧,我霎时觉得自己硕健强壮的身体其实比三爷病得更重,笔挺的西服和亮丽的领带根本无法掩饰追名逐利的私心,甚至觉得自己本就属于二级残废的身高应该也一定比现在还低。

……

哎呀,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二零一八年的台历已八月见底,该是和三爷好好聊聊的时候了;唉,是和他聊聊的时候了,是时候了……

胡克林,男,中学高级教师,甘肃省2014年“园丁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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