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的那年，是属于iPhone 5s的时代。
当时正直移动端互联网蓬勃发展的时期，每个人都对手中的4寸小手机充满着惊奇与幻想，仿佛手机中存在着通往未来的无限可能。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这家公司的招聘启事。
挂着羊头，啥肉都卖
我应聘的岗位是文案策划，面试我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瘦弱男子，他称自己为“胡老师”，也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整场面试下来，他都没有提任何跟文案策划有关的事情，总是说一些大话套话未来愿景什么的。我只记得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话里有五个字至今仍然刻入我的脑髓，他说：“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公司并没有任何自主开发的能力，他们只是做互联网产品的代理销售，原则上哪个利润高卖哪个。胡老板从不考虑售后，卖一家是一家，钱赚到手再说。
上班第一天，我被分到一部座机电话。胡老师说，虽然你面试的是文案策划，但是一切都要从基层做起。原来，不管新人面试任何岗位，进来之后都是要做电话销售的。
于是我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找号码，打电话。
销售们每天的任务是翻遍58同城、赶集网、阿里巴巴等网站，寻找预留在上面的号码，然后对他们进行疯狂轰炸。长此以往，那些号码都被我们打遍了，以至于前一分钟许胖刚被挂断的电话，这一秒又被我打通了，结果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上钩的鱼少，但是我们网撒得大，每天三十几部电话一刻不停地打，欢呼声、咒骂声、哀怨声此起彼伏。
每个月老胡发工资的时候，都是拎着箱子进来的。他不跟员工签合同，更不交保险，工资也是只发现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逃税）。业绩好的员工就会拿到厚厚一叠钞票，业绩差的我，工资却只有1800。
鸡血是第一生产力
要说销售型公司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什么，那就是随时随地的打鸡血技能。
老胡是个天生的洗脑好手，能把人说哭也能说笑，这也是他自称胡老师的原因。他总是把自己的创业经历当做励志故事讲给大家听，他说为了赚钱就要玩儿命工作。
他最引以为豪的是：他老婆在医院生孩子的时候，他仍选择跟大老板谈业务签合同，每每讲到此事他双眼都闪着光。
公司每天的保留节目是早会，一堆人排排站，先跳舞然后再喊口号，接着每天选一个代表上台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每当那时，老胡总是会借题发挥，接过话筒，深挖每个人的过去，放大人们心中的痛苦。最后宣扬起他的价值观：
我们的痛苦都是缺钱造成的，只有狠狠的赚钱，才能享受真正的快乐。每次活动前的动员会是最热闹的，所谓的活动就是会销，简单说就是我们打电话把本地的小老板都统一约到一个地方，然后老胡给他们开会讲课外加洗脑，再把产品一次性卖出去。
为了利用人们的从众心理，每次开会前老胡都会安排几个托儿，就是抢着购买那种。要知道，人在那种环境氛围中是很难冷静思考的，所以往往每次会销结束胡老师都赚得盆满钵满。
再说回动员会，那是一个大型集体嗑鸡血现场。每个小组上台写销售目标，然后声嘶力竭的喊出目标。许胖是我们组喊得最响的那一个，因为他刚找对象，想买车，缺钱得厉害。
许胖在黑板上写下本次目标5万，老胡说他光喊得响不行，要有气势，要一边跺脚一边喊。于是胖子抬起被牛仔裤包裹得圆滚滚的腿，再狠狠地把它摔在地面上，高喊：“本次目标5万，一定做到，保证完成任务！！！”
我仿佛觉得自己都跟着眼冒金星了。
可是光许胖一个人跺脚还不够气势，老胡要求小组成员都上台，手拉手围成一圈，同时跺脚喊口号。每一组都要喊，喊道老胡满意为止，至今我仍觉得当时被当猴耍了。
每次老胡都用同一句话作为动员会的结尾：让我们把钱从那些老板手里抢过来！
笑贫不笑娼
那天公司新来了一个面孔，是老胡领进办公室的，自我介绍说是来自北京的一家牛逼的科技公司，最近新研发了一个产品。
那是一个被称为“手机中文域名”的东西，比如中国迪士尼网址是www.disney.cn，现在有了这个产品，只要你掏10万购买了“迪士尼”的中文域名，以后只要在手机浏览器输入“迪士尼”三个字就可以了，再也不用记这么长的英文啦！还不快抢注域名，以后就等着大公司来收购你的域名！转手就卖百八十万的（等等，我好像被什么上身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骗局。稍微学习点网络知识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纯中文域名，那只是骗子公司搭建出来的空架子，只有在特定手机系统和特定的浏览器内输入中文，才会跳转到骗子公司虚拟出来的页面上。
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掏空客户的口袋。
许胖是个游戏宅，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把戏，但当听到提成是10%时，他双眼发直没有犹豫，跟着老胡一起大声喊起了口号。
那天的会销特别成功，什么“麦当劳”、“海底捞”、“兰博基尼”等等中文词都被卖了出去，负责刷POS机的许胖前前后后跑得气喘吁吁。胡老师在台上讲的风生水起，在场的老板跟老胡一样，都表现得兴奋不已。老板们默算着抢注域名，然后转手卖出十几倍的价钱，而老胡只想榨干他们的钱。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所有人脸上都乐开了花。
散会后，老板们都满意的走了。老胡拿着话筒，就地开起了庆功会，同事们都欢呼雀跃，仿佛有着助纣为虐的快感。
想知道后来吗，我因为连续三个月没有卖出一单被辞退了。公司也在一年后不复存在，老胡从此消声遗迹。
大概又去了别的城市当起了“老师”。
时至今日，我仍会想：为了金钱，人们究竟可以多么不择手段？
老胡说，钱要赚够来世用的，除了装在口袋里的其他都是在做梦。
仔细想想，其实也能明白，追名逐利本来就是人的本性。在金钱跟前，欺诈与良知仅有一纸之隔，撕掉这层纸，罪恶便刻在他们的灵魂里。
钱眼既是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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