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把戏:中年后,我重进上饶县最偏远的山区中学教书了

做把戏:中年后,我重进上饶县最偏远的山区中学教书了

原题《隐谧的风》之一:做把戏

精彩,需自苦难中着墨;

故事,会在悲怆中诞生。

(一)做把戏

实际上,是预备去正式办理辞职手续的。不知怎地,回城后左思右想,又决定进那旮旯再试试。9月3日上午八点,老妹开车送我进茗洋。

时隔二十年,车子在山路上蜿蜒,一直要深入到茗洋关水库尽头那个叫金井丘的村庄。“前方右转,右转……”导航上这声音,连续不断。灵山的尾巴,在苍穹下时隐时现。天空从靠近水库开始,愈加湛蓝,云朵醒目立体地白。636县道旁多了护栏,树丛比从前茂密,坡却似乎没了从前那陡峭,是我已走过太多上坡了么?

校园扩大了一倍多,建了四栋新楼:两栋宿舍、教室全在向上楼、教师周转楼。二十年前那两栋却都还在。当年我们住宿办公的,现在依旧住宿办公,只是被命了个气势恢宏的大名——“茗军楼”。三楼右侧正中那间,是我住过三年的宿舍。

1999年,茗洋中学同时分配进六个大学毕业生。我和师专同班同学春良教数学、忠斌教体育、飞英教物理、冬英教化学。我们大约是茗洋中学第一支完整的“正规军”。可只一学期,飞英调回家乡煌固,教几年书后考研去了北京。次年,景基分进,补了物理空缺,却也只两年,又通过考研离开了茗洋。

2000年春,我高中同学有鑫,农大毕业生,进茗洋教生物。2000年秋,又分进美术专业的黄琳和一位教物理的男青年。我忘记了新物理同事的名字,只记得他留齐耳卷发,右手指略有残疾,当初一班主任,待学生脾气好极。杨桥中心小学还调上来位叫宝香的姑娘,总乐呵呵的,满脸福气,教历史。她后来与忠斌成了一对。那一年,大学生最后一次由国家统一工作分配。

2002年夏,我带完从教生涯的第一届中学生,成绩还算斐然。因要偿还父亲两次大手术欠下的巨债,在当时辜校长的鼓励下,我到县城私立学校应聘,从此停薪留职。那时,我在茗洋的工资刚从每月298元涨到425元,而我应聘的私校,两个班教学加一个班主任工作每周28课时,每月能有1700元左右。

那群上下年纪的同事们,如今都已调走或改行。只有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同样是个优秀数学教师的春良,先从茗洋调回湖村,再又考调入县城某中学,却于2012年因肺癌离世。他比我,还小一岁。我还记得,那年十二月底春良从上海动完手术回来,我们的大学同学聚来我家一起去看望春良,他精神矍铄,还对生命与生活充满期翼,却在半个月后就离开了人世。那个冬天,县城格外萧条。

我在“茗军楼”的各处缓缓走过,缅怀过去,也在辞职与上班之间犹豫不决。从2014年开始,我在慢慢脱离校园。或者说,是换了一种讲台。先打理茶舍,一边学一边教更年轻的姑娘茶道;然后又回校园,再又辞职当家庭主妇,兼做自媒体,学做美食达人、旅游达人,以码字摄影为乐。偶尔,我也替一些文学社团带创作小队去采访人物、景区、企业或乡村,书写形形色色的风土人情,我习惯了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与生活。

我还常常为“怎样活着”这个问题徘徊、纠结。从我有自己的孩子,学习当母亲这个角色开始,我认真观望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观察自己孩子所处各级校园的种种教育现象。我越来越不能肯定自己还要以教书为终身职业。辞职这念头,三五年来在我脑中涌现了无数次,我被这个编制束缚又不想自己堕入某些潜规则。

我想有精力与能力去学站在任何一块土地上都能生存的技能,我想做到始终陪伴在孩子身边给她我所能给的所有最好的爱。可我又被养老保险那根鸡肋梗在咽喉处,每年难受。当编制所在地的会计又一次打电话问:“你今年要不要回来上课?要不然就干脆考调进县城?或者去办自主创业手续?还是依旧去私立学校?”鬼使神差地,我突然答应进去看看。我厌恶一切形式主义与弄虚作假,可有时,我又不得不在这些规则之中周旋。

这个叫茗洋的地方,现在归属湖村乡。茗洋中学,也改成茗洋学校,囊括了茗洋各村完小与教学点。中学部三十余教职工,六、七、八四个年级六百余名学生,校级领导可有十来位。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管后勤的姜副校与我一起挤站在校长九平方的办公室里:“她要进来,给买个新床?周转房那边带卫生间的宿舍,女老师已经全是两三个合住,安排不进去了。要不然,只有把我那间让给她,我搬去和XXX合……”我有点感动,姜校那间宿舍,正是三楼中间那屋,我二十年前住过三年的地方。我不知道的是,有些话语与行动会暗藏玄机。

王校是多年前我在这中学的同事,早我两年进校教英语,茗洋当地人。不知因他与我某个同学如今是好友,还是因为曾经同事过,他今年的态度是温和的。明确告诉我两个意思:“若回来上课,学校已经安排课程;若不回来上课,名字这周上报,由局里处理。”之前,他实际上暗示或者提醒过我可以去教育局操作点什么,只是我实在疏于去求人做些什么。

王校又让总务处姜老师领我去食堂那栋新二楼一个房间看了看,虽然也没独立卫生间,离公共卫生间却很近,也更干净。老妹跟着我走来走去,开始抱怨条件艰苦:“这,你能习惯?”等我们转悠了一圈再回校长办公室,我问姜校:“周转房里还能不能与哪个女同事合住?”姜校哼哼哈哈:“是还有个一人住的,可人家比你资格还老,工会主席呢!”我赶紧赔笑:“我哪有什么资格啊,只是想别太麻烦大家,可也想图点你们关照的,有卫生间和热水总能略微方便点,毕竟一来就是常驻。”

老妹见我低声下气,语气开始有点冲撞。我赶紧拦住她。我这前半生自诩人应凭真本领吃饭,不求人也不愿欠人情,可与人相处,和睦总是王道,会给自己将来不知何时何处就留个方便。我感慨着时光印迹,纠结养老保险之事,也担心自己这脆弱皮囊禁不起山区二十年前一样的苦。我最怕的,却是这108弯的山路太难受。

老妹说:“要不然,你就去找一下你那些同学什么的啊——”我打断她,“我再想想。”

于是,我与王校说好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前一定答复他。离开那时,我听见身后姜校用茗洋话对王校说“做把戏!”他不知道,实际上我听得懂一点茗洋话。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再不会去茗洋。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会选择完全出乎意料的结局。(未完待续)

做把戏:中年后,我重进上饶县最偏远的山区中学教书了

(我二十年前住过的宿舍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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