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十八春》书评

流光容易把人抛——《十八春》书评

1.

其实我和大部分读者一样,很容易被张爱玲前期的作品迷惑。

《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将男女情事描写的绚烂苦涩到极致,《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将世事的苍白炎凉表现得无望,更不用说《创世纪》《花凋》里面锦绣其外败絮其中的遗老遗少们。每一袭都是华丽的袍子,然后她把上面的绣花和破洞一齐挨个指给你看。

但是《十八春》是不同的,它本来就是一件棉布衣服,被浆洗得干净笔挺,没有那么玲珑和柔软。有那么些瞬间,让人真以为摒弃了绫罗的小人物的人生就此可以安稳下去。

2.

故事因为被搬上过大荧幕,一水的知名导演和知名演员,所以很多人都很熟悉了。

工厂工作的上进朴素少女曼桢遇到了同厂的年轻人叔惠和世钧,然后心有灵犀的和世钧开始了一段恋情。

那一段恋情的描写是美好的,他为她返回去找她遗失的手套,他不嫌弃她的舞女姐姐她寒素的家;她为他织毛衣,虽然一开始还是找了叔惠做幌子,然后她和叔惠一起去拜访他的父母。

两个人拿起电话就讲个没完,见了面就不肯分开,都是正常的恋爱中的儿女情态。

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不正常的呢?与我来讲,应该是读到曼桢不肯答应与世钧结婚的时候,心里掠过一丝诧异。曼桢的理由是不想太早增加世钧的负担。可是,青年男女不结婚就必然是分手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暂时不分手,只不过还没有一个足够的借口。

命运很快给了他们这个借口。姐姐曼璐囚禁了曼桢,用她借腹生子。这场囚禁迸发了曼桢的生命力,和内心生机勃勃的爱意。世钧成了她美好生活的希望,她不肯放弃。于是,在生了孩子之后,她找了个机会逃脱了。

然后,故事是这样写的。世钧不是在她被囚禁的时候,而是在她逃脱的前两天娶了别人。好像特地为了展示给众人,她的,还有他的错过似的。

最后两个人于十多年后相逢,自然是唏嘘不已。好像这一切,是肮脏的人世,是奇情的命运,是周遭人的推波助澜,让一对无辜洁白的恋人陷入了各自的泥谭。

3.

我初看这个故事为曼桢和世钧的悲剧爱情所感动,再读的时候,却觉得人世的苍凉。因为,那个结局的促成不是完全的违背他们摇摆的心意。

我们很容易为自己的付出感动,曼桢和世钧也是如此,尤其是后来的人比不上原先的人的时候,就更容易感慨命运的捉弄和无情。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拿着一个糖果,却怀念自己以前的那个更大更甜的糖果一样,啜泣好久不能释怀,但是浑忘了,当初是他自己放弃了那一个,才拿到了现在手上的。

世事的残酷表现在,它并不怜惜一个早就放弃了的人。结尾的时候,世钧全心全意的祝福曼桢和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就是不自觉的露出他已经放弃良久的心思。

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许鞍华的电影《半生缘》的结局,让他们二人坐在嘈杂空荡的小餐馆里,换了服饰换了妆容,但是眼睛里感情依旧,泫然欲泣,倒是对这个爱情故事更加的怜惜。

4.

张爱玲的文字总是精致的,给人一些从未感受过的意像和表达。

“他好像是立在一个美丽的深潭的边缘,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今天晚上有月亮,捎带长圆形的,像一颗白净的莲子似的月亮,四周白蒙蒙的发出一圈光雾。”

“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旦相见,因为是极熟而又极生疏的人,说话好像深了又不是,浅了又不是,彼此都还在那里摸索着。是一种异样的心情,然而又不减于它的愉快。”

靠着这些精美的文字,撑起来了一个诸多遗憾,诸多不透彻,诸多藕断丝连的爱情故事。故事读出的抑郁感,仿佛借此找到了一个出口,让心里一口浊气得以顺畅自然,不伤肺腑的流淌出来。

就文章结构而言,大部分的笔墨还是放在曼桢和世钧尘埃落定之前。因为结婚原是一件容易的事,结了以后,各就各位顺理成章。难得的是恋爱,一点点的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去试探,小心翼翼,百转千回。

但是因为还要安排两个人相遇的缘故,所以张爱玲还是继续交代了他们分开后各自的生活。旖旎是没有了,心动是没有了,都是灰扑扑的生活里的流水账,行动言语间偶尔透出一点真性情,但是又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借着红过的樱桃,绿过的芭蕉,大家遥望一点前尘往事。至于往后是不是在黑暗的生活的激流推动下原地不动的继续,张爱玲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我们仍旧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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