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的一生,文人於妓女的一生

文人和妓女的命運其實很相似,一個畢生在找聖主,一個畢生在找良人,找不到時,就只好用風流和浪蕩,來做自己的保護色。中國的歷史,更像是一部寫給男人的歷史,書上的男人,要不從理想中獲得力量,要不從女人身上獲得靈感。這兩種,我們都稱之為風流。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唐代,青樓,才子,愁悶,自由。

歷史把這五個關鍵詞集於杜牧一身,讓他成為中國史上最有名的娼客,下流?還是風流?書香味、藥味杜牧的童年,有兩股味道。第一股是書香味。杜牧的祖父杜佑,不僅是唐代名相,主修的一部《通典》,還開創了中國史學的先河。父親也因學識淵博,成為太子近臣,杜牧說自己“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篇”,絕對不是吹牛。第二股味兒,是藥味兒。父親杜從鬱,自幼體弱多病,從杜牧記事起,他就一直在吃藥,一直在試藥,但還是在杜牧15歲時,與世長辭了。

父親死時,祖父已過世5年,樹倒猢猻散,龐大的杜氏很快就分了家,杜牧名下得到了三十多處房產。可書呆子杜牧,只會讀書,其他的啥也不會,坐吃山空,最後落得連立身之處都沒有。杜家雖然多的是顯赫的親戚,但卻無人願施援手。杜牧的老婢,竟有被餓死的;年輕的僕人,更是當著他們的面,抱了幾件東西跑路了。最後,杜牧不得不和母親一起,帶著年幼的弟弟,寄居在家廟裡,吃野菜度日,與老鼠為伍,如此過了近十年。直到25歲,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

狂士識浪子當時,崔郾擔任當年科舉的主考官,一時間成了眾人紛紛要巴結的人。臨行前,百官為他置酒送行,正喝得高興,門口有個人,突然騎了一頭肥頭大耳的驢就來了。來人名叫吳武陵,是當朝出了名的狂士,崔郾正要去為聖主選才,對這樣文名在外的人,不得不做做樣子。崔郾把他請到家裡,還沒開始寒暄,吳武陵就拿出了一卷稿紙:“前些天我在太學瞎逛,看見了一班學生圍在一起,交口稱讚一篇文章。

我拿來一看,果然不同反響,你不是要去為國選才嗎?我特地來跟你討個狀元!”吳武陵莫不是來時剛吃了大蒜,怎麼一開口,就這麼大的口氣。崔郾拿過來,越看越冒冷汗:“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這文章寫得好是好,但是言語太犀利,藉著秦亡之事,諷刺當今聖上大興土木,真是不知死活。

崔郾看後,只得跟吳武陵說:“狀元已經有人了。”吳武陵不死心:“那就第三名!”崔郾答:“也有人了。”吳武陵急了:“那第五名總行了吧!”崔郾一臉為難,不知怎麼回答好。吳武陵生氣了:“算了!既然這樣,你把文章還給我吧!”崔郾這才勉強說:“行吧行吧,就按您說的辦。”這篇值得讓吳武陵這個狂士軟硬相逼的文章,即是杜牧的《阿房宮賦》。回到席上,崔郾就跟嘉賓們說:“剛剛吳太學舉薦了杜牧為新科進士第五名。”大家一聽臉拉得比馬還長:“那可是個出了名的浪子!品行不端啊!”崔郾無奈的說:“已經答應了,他現在就算是個殺豬的,賣酒的,也不能改了。”第二年,杜牧就這樣“考”上進士了。如椽巨筆,只為妓女寫詩青樓這個詞,原本只是代指那些雕飾華美的高樓,是因為杜牧,才變成了妓院的代名詞。最開始,杜牧當的弘文館校書郎,每天就是乾乾校對書籍的活兒,日子清閒卻無聊。當舊交沈傳師出任江西觀察使,向杜牧拋來橄欖枝後,杜牧就棄了人人求之不得的京官不做,跑去給沈傳師當幕僚了。

在這裡,他遇到了張好好。初遇張好好,是在沈傳師的樂伎班子裡。十三歲的好好,不僅出落得水出芙蓉,更是一曲鶯歌,婉轉動人。杜牧和很多文人一樣,以狎妓為雅事。但杜牧又和他們很不一樣,自古以來,真正地把妓女當作知己來憐惜,而非當作物件來玩弄的,可能只他一人。就在席上一群浪人,用一種調戲的眼光在好好身上一刻也挪不開時,杜牧想的卻是娶她。好好似乎對他也有意。但就在他鼓起勇氣要跟沈傳師開口時,沈傳師的卻被朝廷調走,杜牧又隨他去別處漂泊了一年,等到兩年後再相見,張好好,已經被沈傳師的弟弟沈述師捷足先登,納為小妾。

多年後,杜牧在洛陽的街頭,偶遇張好好。張好好已經徐娘半老,沈述師把她玩膩了,就不管死活地拋棄了。她當街賣酒,消耗著自己最後一點姿色和從前的聲名,假裝聽不懂那些來買酒的男人的不懷好意,笑盈盈地賣酒,苟且偷生。

一見面,張好好就笑杜牧:“怎麼年紀輕輕就頭髮鬍子都白了?”杜牧啥也沒說,只是突然哭得像個孩子,他為她寫了一首長詩,但詩裡,沒有說出自己當年的心事。一生最憶是揚州杜牧跟著沈傳師做了幾年幕僚,因文名在外,當時朝中兩大派系之一的牛派之首牛僧孺,看上了杜牧,拉他到揚州做了監察御史。

但他杜牧在當揚州監察御史的時候,屁事兒沒幹,一天到晚就是逛青樓。有一回,當地有個大官,離退之時,在家中宴請舊部。大家酒酣耳熱之際,沒想到杜牧突然來了,把酒都嚇醒了。唐代有禁令,官員不能在家設宴。杜牧作為監察御史,就是替皇帝監察百官的言行的,一旦被彈劾,大家烏紗帽都不保。大夥兒正尋思著怎麼擺平這件事,沒想到杜牧自己主動說了:“聽說你們家的樂伎班子中,有一個姿色過人,本官只要那個歌妓。”

當晚,杜牧就樂呵呵地帶著歌妓走了。揚州是個好地方,好就好在青樓歌館多,每到夜幕降臨,香樓上的佳人,就垂下自己撲鼻的香巾,燻得遊人沉醉。杜牧沒有一個晚上,是在自己家歇息的。兩年後,長安來了一紙調令,要把杜牧再度調回去做京官了。臨走前,牛僧孺為他設宴餞行。

幾杯酒下肚,牛僧孺突然跟他說:“回京之後,你行為還是要檢點一下,不要總是流連青樓,影響你的仕途啊。”杜牧最開始還要狡辯:“我也沒有那麼荒唐,至少沒給您老丟臉。”豈知牛僧孺笑笑地拿出了一個匣子,匣子裡,全都是杜牧在揚州每天去哪了,待了多久,和誰在一起的出行記錄。原來,牛僧孺每天都派了三十多個兵士化裝為便衣,悄悄跟著杜牧,向牛僧孺報告行蹤。無論是監視還是愛護,這都讓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離開揚州後,老友韓綽寫信問他:“別來如何,天子腳下,應該大有可作為的吧?”杜牧沒說,只回了一首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最讓我難忘的,還是揚州啊。那裡有明月,橋水,玉人,和讓人暫忘煩憂的風花雪月。

其實累世高官的杜牧何嘗不知,行為放蕩,對自己的升遷不利?但國事已不可為,他和牛派走得越近,就越有可能在政治鬥爭中犧牲。李派已經一連攆走了三位宰相,牛派大廈將傾,甘露之變剛剛血洗長安,生逢亂世,可能青樓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到京城,杜牧還是一如既往的荒唐。兵部尚書李願,畜養的歌妓,在當時數第一。他喜歡召集洛陽名士到他家來歌舞飲宴,唯獨不想叫杜牧來,因為他太荒唐了。

一次,李願又大辦宴席,杜牧悄悄讓人向李願轉達了他要參加盛會的意思,李願迫不得已答應了。果然,杜牧三杯酒下肚,就問李願:“聽說有個叫紫雲的,姿色第一,不知是哪個?”李願指了指,杜牧看了看,說:“果然名不虛傳,不知可否贈予我消受?”這露骨的話一出,在座的人都尷尬得坐立不安,連歌妓都自行退場躲避。李願見他既然這麼豁得出去,也只好笑笑答應了。

如此,杜十三荒唐無行的名聲,就在京城越來越臭,最終臭到牛李兩派都再也不屑拉攏他了。秋娘老,山河傾金陵城中,有一個樂伎,名叫杜秋娘,是節度使李錡府中的歌舞伎。

李錡兵敗以後,家眷全部沒為官奴。一次宴會上,秋娘唱了她自創的《金縷衣》,俘獲了憲宗的芳心,憲宗封她為秋妃。正當日子過得甜美靜好時,憲宗卻遭宦官毒殺了,秋娘和宰相合謀報仇,不料計劃敗露,秋娘被削籍為民回到了金陵。

在金陵,她遇到了杜牧。杜牧一生遇過的女子無數,世人只道他是個荒誕不經的浪子,但在秋娘面前,他那顆末世狂生,報國無門的心,才真正展露出來。他想起了“小太宗”憲宗皇帝在時,勵精圖治,大唐國頓時耳目一新,士子為之振奮。那時候的杜牧,幾乎停止了那些鶯鶯燕燕的情詩,他寫了很多政論,為邊疆戰事出謀劃策,世人說他雄姿英發,氣勢豪宕,大有提槍上馬,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氣概。但這一切,都隨著憲宗暴斃,宣告破滅。

杜牧,又做回了那個薄倖的杜十三。他不再痛惜玉環誤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他懷念著“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的日子;嘲笑自己“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他和妓女,多是露水情緣,雖然偶爾也流露過“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的深情。其實文人和妓女,何其相似。

文人一生都在求遇到聖君,把自己的才華,貨與帝王家。妓女則在最好的年華里,賣弄姿色,求遇到一個有情郎,為自己贖身,相夫教子終老。杜牧一輩子都在找各種機會,看看能不能一展抱負,但最終都找不到,不想違心地參加鬥爭,把國家鬥垮,所以只能藏身青樓。

雖然杜牧一生狎妓無數,也沒有什麼動人的愛情故事,但其實他也沒那麼混蛋。他在江南做官的時候,曾看上了一個十三歲的船家女子,因為年紀尚幼,杜牧和她母親約定,十年之後,他回到這裡當官,再來迎娶。沒想到十三年後,杜牧才能回來。回來後,他沒有忘記約定,只是召來母女二人時,才發現那個女子已經嫁為人妻,育有二子了。杜牧臨死前,夢見有人給他題了四個字“皎皎白駒”。醒來後,他想到,如白駒過隙的一生,可能就要到盡頭了。

這時,恰好僕人來報,正在燒飯的鍋突然燒裂了,一鍋米,全煮成了夾生飯。他自感大限將至,便寫了一篇,可能是他這輩子寫得最差的文章作墓誌銘,而後燒掉自己的大部分詩稿。

荒唐了一生,他終於正經地死去了。他就像千百年後的黛玉一樣,求夢不成,求愛不得,所以選擇了赤條條地歸去。傳說他死後,張好好來到他墳前自盡,了卻殘生。生前沒達成的願望,希望他死後能達成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