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搭之妙,法國口琴藍調大師米爾託(milteau)PK京劇大師周信芳

混搭之妙,法國口琴藍調大師米爾託(milteau)PK京劇大師周信芳

高 遠

我向來不主張兩個民族的文化做孰優孰劣的比侔。文化是根植於各民族沃土中的燦爛鮮花,不同民族紮根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孕育出各具姿容,各有面貌的歷史傳統和人文風情,從大的方面講。小的方面說,相近的藝術門類同一種技巧,如果我們細心參悟,認真揣摩就會發現,它們之間往往不僅具有相似之處,有時還妙魅無窮。

十年前,初聽法國口琴藍調大師讓-雅克·米爾託的演奏,總聯想到京劇大師周信芳先生的行腔運字。細究起來,兩者中西文化背景截然不同,藝術形式完全迥異,藍調和京劇各不搭尬,到底通融在哪兒呢?

混搭之妙,法國口琴藍調大師米爾託(milteau)PK京劇大師周信芳

米爾託1950年生於巴黎,自小任達不拘,少年離開做廚師的父親,靠打零工遊歐洲、歷南非、飄北美。路途中,接觸各色人等,一次被藍調藝人的音樂吸引,愛上小小口琴。戰後時期,歐美處處充斥著搖滾的氣息,他的音樂深深打上傳統藍調布魯斯風格的烙印。

米爾托足涉異域,入鄉問樂,他的音樂中融和了多國家、多民族風格:西班牙、愛爾蘭民間音樂、非洲歌舞樂和鼓樂、美國鄉村音樂,都成為不可或缺的元素。米爾託帶著口琴行走天涯,在路邊、在橋下、在海灘、在沙漠,在髒亂不堪的貧民窟、在燈紅酒綠的小劇場,在富麗堂皇的大劇院……如果說他是當今藝術家中演出場地最為繁雜的人也不為過。米爾託自江湖進廟堂,兩度榮獲與美國格萊美音樂獎相媲美的“法國音樂勝利大獎”,漸入事業的頂峰。

米爾託的獨奏,給人感覺悠然愜意、自由自在,猶如一朵彩雲遨遊天際。口琴作為伴奏樂器時

,若隱若離,含情脈脈,意蘊恰似綠葉對鮮花般的訴說。演奏搖滾格調的樂曲,小小口琴立刻化作色彩樂器,代替小號或打擊樂效果,吹奏得瀟瀟灑灑,妙魅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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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欣慕藍調風格華彩變奏和顫音處理。藍調本屬靈性曲,信口無腔各自吹。

華彩部分要求演奏者具有不凡的音樂領悟力、精湛的音樂功力和高超素質內涵。米爾託演奏藍調華彩節奏複雜但從不炫技,擁有高超手段卻並不賣弄靈性。華彩樂段處理自由、隨意行樂,深藏不露,點到為止,分寸拿捏恰到好處。打個不太確切的比方,中國戲曲散板近似華彩,板眼中的引、墊、鋪、收,起承轉合,控制極難,形散意不散,細微當中見功力。

米爾託顫音處理別出心裁,利用簧片自然發聲特質,通過吐音氣息控制,手指手掌張弛掌控氣流,營造出一種介乎人聲與器樂之間、剛柔並濟,玄妙迷人的特殊律動。難怪全球口琴愛好者都被他的魔力音效迷惑。你很難想象米爾託怎樣把這小小口琴調教得隨心所欲,妙美絕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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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說,口琴,說是最有侷限性的樂器也不為過。它體積小、音量弱,音域窄,樂句與樂句之間過度音銜接性差;低音難清晰傳至聽眾耳邊,高音容易凝結塊狀,模糊一團,音樂表現力相當受限。米爾託裁長補短,處理別具一格,比如將“隱頭藏尾”的技法運用在《國際歌》當中,強拍或次強拍讓給吉他演奏或做顫音處理,效果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我們且按中文歌詞註釋解讀,以為說明。歌詞: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隸”字音隱而不發,交給吉他演奏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人”字重奏音頭,弱收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騰”字弱奏

要為真理而鬥爭!(“爭”字輕奏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水”讓隱而不發,讓給吉他演奏

奴隸們起來,起來!(“來”字輕顫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所”字延長,“有”字一帶而過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人”字顫音輕輕奏出

這首舉世聞名革命歌曲中,“飢寒交迫”、“奴隸受苦”、“熱血沸騰”、“真理鬥爭”、“一無所有”,“天下主人”……詞曲高亢激越,鬥志昂揚。經他改編演奏卻是激情與柔情共存,那樣的浪漫繾綣,搖曳多姿。不得不佩服他高超的編曲功力,《國際歌》手法處理如同舒曼對肖邦音樂評價“好似花叢中的大炮”的意境。

混搭之妙,法國口琴藍調大師米爾託(milteau)PK京劇大師周信芳

提到米爾託的“隱頭藏尾”,不覺常想起京劇大師周信芳先生行腔運字。周信芳先生開創的京劇麒派藝術,至今光耀梨園。他的嗓音條件少盛而後衰,絕壁臨危潛心精研,在荊棘密佈的氍毹舞臺闖出一條活路。有人說周先生善於取長補短,有道理但非唯一。縱觀中外藝術界,但凡大家,無不在取長補短的路途上下過苦功夫。人無完人,器無全能。人與樂器本身都有一定的侷限性,有侷限就必須要突破。因此,“取長補短”在大家身上不足為奇。驚奇的倒是,吃開口飯的藝人有音無嗓、吃演奏飯的人受樂器本身條件侷限,竟能以獨苦心孤詣的匠心開創出一番新天地。他們所花費苦功心力、感悟修為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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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在行腔運字上確實下了大功夫。只說敗嗓後,長腔拖不起,低音兜不住,唱戲不能只避長腔、閃低調獨唱中腔吧。咋辦?逢低淺吟,遇高唱字頭。字腹、字尾留給胡琴“以琴代腔”做意韻傳達。既可揚長避短,又能達到聲止意不斷的韻味。好似書畫中的留白,音樂中的空拍。這一點,從周先生的代表作《斬經堂》可竊一斑:“從空降下無情劍(高撥子散板轉吹腔,人辰轍)”一折:“分”、“淚”、“英”、“經”字;以及賢公主休要跪休要哭(二黃碰板三眼轉垛板,姑蘇轍)”一折:“哭”、“說”、“錯”、“河”,長腔大都留給京胡或竹笛延奏,行腔用字與伴奏配合得精到巧妙,天衣無縫,出神入化。當然,這也是無奈之舉,沒有辦法的辦法。假如周信芳先生的嗓音像高慶奎、唐韻笙那般淬珠唾玉、氣貫長虹,疙瘩腔一個接一個直上青雲,也就不必因為嗓音不濟而煞費苦心的另闢蹊徑了。

混搭之妙,法國口琴藍調大師米爾託(milteau)PK京劇大師周信芳

米爾託的“隱頭藏尾”,周先生的“化短為長”。中西文化背景不同,兩種藝術門類迥異,卻都傳達出同樣深沉、滄桑、遒勁、豪邁、悲憫、老道、高邈的藝術風致。大家們化侷限為大巧,雖殊路而同歸,創造精神在另一個境界,另一個山峰。他們的藝術理念,文化底蘊和妙補造化的功力,後人參悟揣摩,深切可感其不凡意境和情趣,恰如高夐幽澹格調已臻化境,實可謂“別有天地在人間”。

(高遠看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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