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政策如同一聲春雷，喚醒了神州大地，萬物復甦，生機盎然。四十年光景，一代又一代文化藝術家的辛勤努力，一部又一部經典作品橫空出世，構築起一個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文藝百花園。十五年來，我們《可凡傾聽》採訪了數百位老中青三代藝術家，記錄下了這些經典作品背後的點點滴滴。讓我們再次回望歷史，重溫經典，觸摸時代的脈搏，致敬偉大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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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的文化娛樂生活相對比較單調，電影是人們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隨著改革開放政策帶來前所未有的思想解放、眼界開闊、思維激盪和自由表達，電影工作者以前所未有的巨大熱情投入創作，催生了一批令人耳目一新的電影佳作。1979年，由唐國強、陳沖、劉曉慶主演的《小花》橫空出世。它不同於以往的戰爭題材影片，這部作品大膽表現人物情感，以情動人，具有抒情詩般的清新風格。
陳沖：當時的年輕人充滿了希望。所以當時我們拍戲的時候，就說要不就拍黑白吧，因為彩色膠片額度沒有了，攝影師就到了庫裡面去，找到了各種片頭，有一些一卷膠片剩下那一點，人家沒有用的，就這樣七拼八湊地就把一部電影拍出來。當時我記得特別清楚，他們在討論說我們試一下兩極鏡頭，我們試一下逆光，想做一些非傳統的東西。從大全，很遠的、長的鏡頭，跳到小花和唐國強的特寫，兄妹好多年以後見面了什麼的。所以這個給我感覺，有這樣一群人在那裡想創新。
如果說《小花》所展現的朦朧情愫還是一種含蓄的試探，那麼1980年上映的《廬山戀》，則更加大膽地突破禁忌、直面愛情，尤其是影片中那石破天驚的一吻，可謂是“一吻激起千層浪”，成為一代中國觀眾心中羞澀而又美好的經典記憶。
張瑜：當然緊張。因為我們都沒有談過戀愛，我就鼓足了勇氣上前，沒碰上，又退回來。鼓足勇氣上去，沒碰上，我覺得距離差不多，就是碰不上。導演就和攝影師說了，看樣子這個挺難完成的，要不你隨時待機。我是鼓足了勇氣，碰上了，非常真實，我親吻了他一下以後，郭凱敏就非常緊張。臉一下紅了，真的，從頭到頸脖這兒全部紅了。顯得很木訥的感覺，我看見他那樣我又不好意思，後來攝影師在導演的指導下，趕快拍我，趕快拍他，所以非常真實地捕捉了我們那種非常細微的感覺。讓我們再重複那一瞬間是很難做到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謝晉陸續拍攝了“知識分子三部曲”：《天雲山傳奇》、《牧馬人》和《芙蓉鎮》，其中1987年上映的《芙蓉鎮》無疑是巔峰之作。它用了當年國產電影罕見的上下集篇幅，講述了一個以小見大的時代故事，影片中蘊含的批判和反思，更是充滿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演員方面，初出茅廬的姜文搭檔明星劉曉慶，這一組合令人耳目一新，效果極佳。
謝晉：《芙蓉鎮》是他（姜文）自己主動來的。我說你的年齡（太小），我說你能跟劉曉慶相差11歲。他說這個你放心，我服裝、道具、帽子各方面都可以改變成我是她大哥的樣子。戲裡（劉曉慶）就是叫他書田哥，叫他大哥，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她小弟弟。他說這個你放心。後來我一看，他的帽子，他的衣服這方面改變，包括他的鬢角，完成得相當好，他完全做到了。
劉曉慶：謝晉導演就跟我說，他（姜文）是演秦書田的，因為秦書田是男主角，跟我的戲特別多。我說開玩笑，22歲跟我演，我還叫他書田哥，你想怎麼演？
曹可凡：叫不出口。
劉曉慶：我就覺得根本沒有辦法合作。後來見到姜文以後，看他鼠頭鼠腦的，幾根鼠須，也不年輕，姜文從來也不年輕，當時覺得挺自來舊的，覺得可能還行。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中外電影交流日益頻繁。《芙蓉鎮》曾遠赴法國、西班牙等地參加國際電影節並榮獲殊榮。同樣在1987年，意大利導演貝託魯奇來到中國，拍攝了一部好萊塢大片《末代皇帝》，該片斬獲第6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九個獎項。憑藉這部作品，飾演皇后婉容的陳沖開始為國際影壇所認可。
曹可凡：現在很難想象，當年拍這樣一部戲，真的是在故宮裡頭拍。
陳沖：所有的，從綢子到衣服的設計，到鞋子、道具，全都是沒有半點馬虎的，都是真的。包括故宮是真的。人沉浸在那樣一個環境當中，你會不由自主地就好像高了一寸，提起來，因為你不敢不提，不敢這樣，老覺得你得那麼待著，整個狀態放在那兒。我很開心，因為覺得自己參與的一部電影，是在自己祖國拍的一部電影，講到的是自己祖國的歷史，它能夠被那麼多其他人所喜愛、所認同、重視、讚揚，覺得高興。
說到主旋律影片，給人印象往往是比較刻板，可看性不強。1990年，一部人物傳記片打破了這種印象，那就是李雪健主演的《焦裕祿》。近三十年過去，這部作品依然被視為主旋律電影的典範，而主演李雪健的出色表現也備受好評。他與焦裕祿同為山東人，感人肺腑的表演，來自於對生活的深刻體察。
曹可凡：有一場戲我很喜歡，就是那個技術員要走，怎麼挽留都不行，你去追那個火車，結果後來發現這個技術員在你後頭，眼淚一下就下來了，這場戲氣息特別貫通。我對你這個眼神，一直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李雪健：我就生在那個地方，我在農村11年，焦裕祿比我父親大幾歲，那就是伯伯、叔叔，我都不用體驗生活，我體驗了11年的生活，我在那兒。我真是把他作為父親來演，那個時候，猛減肥，減了一個月，掉了有那麼20來斤。就餓到什麼份上，餓到不能看人家吃飯，每天給我一碗白菜湯，看人家吃飯，在那兒就受不了，趕快就得轟我走，最後給我買點瓜子擱兜裡，讓我嗑點瓜子。到那會兒你再看，孩子要扔窩頭，甭演，那個眼神，那就有餓，糟踐糧食。
上世紀90年代，電影創作步入了一個嶄新的黃金時代，一個電影人群體以不容小覷的姿態強勢登上歷史舞臺，他們被稱作“第五代導演”。以陳凱歌、張藝謀、田壯壯、李少紅等人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是改革開放後電影學院培養出來的第一批科班出身的導演，經過十年左右的磨礪，他們開始走向成熟，佳作迭出。1993年，陳凱歌拍攝了《霸王別姬》，這部電影是許多人心目中無可取代的至愛，它也被公認為陳凱歌迄今為止最好的作品。
陳凱歌：《霸王別姬》一定有我自己的影子，我過去也說過，其實程蝶衣是誰，程蝶衣就是我自己，我覺得我對這個人有入木三分的瞭解。他就是為藝術犧牲，這個人，很簡單。其實跟我們周邊的環境，這個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在這個程度上，程蝶衣是個獨行俠，他真的非常堅持他自己想的這樣一些事情。在今天這個世界裡，這樣的人非常少，但是我覺得也是非常可貴的，有必要有這樣的人。一定要對這樣的人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去看。
張豐毅：段小樓那個人物，當時也是下了功夫的。
曹可凡：你有京劇的基礎嗎？
張豐毅：學過一點“樣板戲”，有認識，認識不少老師是幹京劇的。就是原來在文工團的那些老師，他們那些特點，我都有形象感。就比如說，你到他們家去，你會發現他們的所有照片都是瞪著眼睛的，包括結婚照。所以你看，我跟張國榮照那些像，都是那種，都瞪眼睛。他們是，京劇演員老師家裡就是這樣。就是瞪著眼睛的。京劇界很多東西，你不身臨其境，你沒有那個形象感你演不出來。
同一時期，張藝謀以拍攝農村題材著稱，《紅高粱》、《秋菊打官司》等作品膾炙人口，也催生出一個有趣的稱謂：“謀女郎”。到了1998年，隨著《我的父親母親》熱映，第二代“謀女郎”章子怡閃亮登場。為了演好農村姑娘，張藝謀把她送到農村體驗生活，把戲裡的農活都學了個遍。
章子怡：我就等於被寄養到一個老鄉家了。老鄉可舒服了，什麼活都不幹，都是我在那兒給他們做。那時候特別緊張，兩個禮拜以後，劇組人員會上來檢查，我們要做到什麼。
曹可凡：檢查些什麼呢？
章子怡：檢查你擔水像不像，走路的樣子，有沒有把舞蹈的那種感覺給丟掉，反正就是很多細節的東西。
曹可凡：如果拍戲的時候沒有符合導演意圖的話，張藝謀導演會發火嗎？
章子怡：不發，我跟他拍了三部電影吧，幾乎沒有見過他發火。有的時候也會有，但跟演員他不會，他很懂得保護演員情緒，他會知道什麼樣的狀態，演員可以出來最精彩的表現。
改革開放初期，大眾的文化娛樂活動除了看書、看電影，恐怕就是去劇場觀看話劇。就在1978年，一部意義非凡的話劇作品在上海誕生，進而轟動全國，那就是宗福先編劇，蘇樂慈執導的《於無聲處》。四幕話劇《於無聲處》講述了1976年初夏，遭受“四人幫”迫害的老幹部梅林和她的兒子，來到九年未通音訊的老戰友何是非家中，於是何家平地起波瀾。該劇從這兩家的複雜關係中，把當時人們的家庭生活、愛情生活和政治生活的聯繫，以及所經受的特殊考驗，有血有肉地真實表現出來。
蘇樂慈：他（宗福先）寫出了我們大家都藏在心底裡很久想說的話。當時我們那些演員看了也是，都異口同聲，這個戲不排，我們排什麼戲？
曹可凡：後來《於無聲處》去北京演出，看到觀眾是一個什麼樣的反應？
蘇樂慈：冬天北京人隔夜穿著大棉襖在那兒排隊買票。
宗福先：今天早上九點賣票，他前天夜裡十點鐘就開始有人排隊，這是要排兩夜。
蘇樂慈：真的很感動。然後一開票，全賣完。
宗福先：這個戲走向北京，走向全國，這個功勞不是我們，屬於光榮的1978年思想解放運動，屬於那個時代。
改革開放帶來了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上世紀80年代，原本屬於奢侈品的彩色電視機開始飛入尋常百姓家，而足不出戶就能每天收看的電視劇，也開始被廣大觀眾所接受和喜愛。1986年播出的央視版《西遊記》，無疑是最早、最為成功、影響力最大的電視劇作品，其中六小齡童塑造的孫悟空，更是成為一個無法超越的經典。
六小齡童：有時候孫悟空要打妖怪，唐僧不讓他打，光是人生氣那個感覺出不來，我們跟猴子逗，你給它吃東西，它來拿，你不給它，它又來拿，你又不給它，幾次往返，那猴子就急了，生氣了，覺得你人騙它了。這個時候需要有猴子（的特點），因為孫悟空最大的可愛，因為他有猴子的動物性，第二是神的傳奇性，還有就是人的社會性。
曹可凡：大家知道86版的《西遊記》放過三千多次，可能是所有電視劇都不可能打破這個記錄，我知道當年拍這個戲就拍了差不多六年的時間？
六小齡童：第一部六年。那個時候我們是按電影那麼拍，全國各地最好的山山水水、道觀寺院全拍了。
1990年，一部與神話劇《西遊記》截然不同的現實主義電視劇，再度創造了收視奇蹟，那就是《渴望》。女主人公劉慧芳坎坷的命運牽動了萬千觀眾的心，她的扮演者張凱麗也因此一炮走紅，成為那個年代名副其實的熒屏女神。
凱麗：我們《渴望》劇組出去，就把你的車全部圍起來，你走到哪兒，就裡三層外三層這樣。
曹可凡：之所以能夠成功塑造劉慧芳這個角色，其實跟自己的生活有關，你把自己的姥姥看成一個模板。
凱麗：我都不能說，經常說起姥姥，到現在雖然都二十多年了，我真的還會，怎麼說呢？眼淚嘩嘩的。在過去那個歲月非常貧困，但是姥姥有一口吃的，她都給門口要飯的人。經常她是拉著我的小手，把最後這口飯，拿到蹲在門口那些要飯的人那兒，然後看著他們吃。
曹可凡：所以你在演劉慧芳的時候，是不是姥姥那個形象始終在眼前浮現？
凱麗：對，那個眼神都是姥姥的。我覺得就是姥姥在我身上的附體，這種感覺。
優秀的文藝作品，總是能夠緊扣時代脈搏，是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上世紀90年代初，出國潮方興未艾，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應運而生，成為中國第一部向銀行貸款並全程在境外拍攝的電視劇。播出時掀起收視狂潮，包攬電視劇領域各項大獎。
曹可凡：當時貸了多少錢？
鄭曉龍：150萬美元，你知道從貸款開始，150萬美元，我就建了個還款帳戶，銀行的人都認為我們還不上，我們按時按點，如數連本帶利還上了。
曹可凡：當時其實姜文沒有拍過電視劇，你怎麼把他“忽悠”過來的？
鄭曉龍：最“忽悠”姜文的是《編輯部的故事》，他沒想到電視劇能拍成這樣，他特別喜歡。所以一跟他說，他願意。因為在那之前，電視劇，很多搞電影的人很看不上，這什麼玩意兒？覺得小兒科似的，跟電影比。但是你真把它做好了以後，他們也會覺得好。
1998年，電視劇《水滸傳》在央視播出，至此，四大名著已全部搬上熒屏。隨著娛樂多元化，那時一部電視劇要想引起轟動效應已經非常之難，不過《水滸傳》仍然是當年最為火爆的作品，尤其是李雪健塑造的“及時雨”宋江，更是令觀眾既愛又恨，難以忘懷。
李雪健：我和宋江是老鄉，也真是老鄉，距離很近。觀眾朋友說是演到70集上了梁山就算了，你還演，再演，往下就是他把弟兄們就帶到溝裡去了。氣得山東老鄉說，你把我們山東人弄成什麼模樣了？很生氣。其實我演戲有時候，我覺得他光是上了梁山以後，把他的招安拿掉，還沒意思了，這個人物。
曹可凡：不立體了。
李雪健：子子孫孫後代都被說是流氓、草寇、土匪的後代，落下這麼一個罵名，宋江於心也不忍。那個年代，五百年前招安，那還是叫走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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