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發酵而成的獨特生命,叫做"貴州"


時間發酵而成的獨特生命,叫做


▲ 貴州高原的平地相比相鄰的雲南高原更少。與山為鄰是貴州人棲居狀態的主旋律。 攝影/雷聲

山地蔓延的貴州大地上,當代文明與古老生活的畫面交織出現,對“時間”展現一種奇異的不妥協,每一幅景象都是不同時間裡的片段,每一條路都是連接不同時空的時間旅行隧道,而貴州的群山彷彿容納著一個巨大的彎曲時空。

那些鐫刻著古老文化印記的生活場景,形成於群山、隱匿於群山,現在又被群山所凸顯。在與現代文明的結合與互動中,它們呈現出獨特、豐盛、密集的文化景觀,並在當代日新月異的變化中顯現出新的形態。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用來理解這一切,真是再恰當不過。喀斯特地貌造就了貴州人的生活空間,而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改變著這片土地的存續與面貌,創造出獨特而迷人的生活。

在貴州,我們看到的是時間自身的力量。

“喀斯特省”—石山上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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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峰林位於貴州西南角的興義,喀斯特石峰之間有小塊平坦的土地,熱量資源亦佳,是貴州喀斯特地區少有的宜居之地。 攝影/張德厚

“房子是結實的,不會塌下去。”

面前,一個黝黑的洞口正坐落在正屋的地基之下,一塊水泥蓋板橫跨其上,充作房間地板。

這樣有趣的對話,估計只能出現在貴州。再配上一臉錯愕的表情,提示我們:在喀斯特地貌區,地表上的坑坑洞洞毫不新鮮,生活在當地的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喀斯特地貌,又稱岩溶地貌,是由一種易溶於水的海相沉積岩層構成的特殊地貌,這種岩石,可製作石灰,因而民間也叫它石灰岩。“喀斯特”之名原意是“石頭”,來源於克羅地亞和斯洛文尼亞境內的一個石灰岩高原,人類最早在這裡發現岩溶地貌並予以科學命名。

喀斯特地貌與貴州人生活的關係,在安順表現的極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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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蘭自然保護區的森林覆蓋率達到92%,堪稱喀斯特“荒漠”中的一個綠島。 攝影/楊艦

在安順的屯堡村落,只要拐出專為旅遊者修飾一新的主街,人們很容易就會被一個石頭的世界所吸引。

安順屯堡建築,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除了跨度大的梁和門窗,幾乎全都用石頭完成。

以石建房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怕火。


木結構建造房屋的中國傳統村鎮最懼怕火患,一旦起火,整個村落被焚燬也很常見。相比之下,安順的石頭民居即便遇火也不會整體被毀,復建的材料成本也更低。以石材建房不奇怪,但連屋頂也用石頭就顯得有些特別了——安順石頭房子的屋頂按照傳統的人字形斜屋面,使用了大面積的石板疊加成魚鱗瓦的效果。

這種薄薄的天然石瓦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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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花溪秋景。隨著包括貴州大學在內的眾多高校的入駐,花溪正在成為貴陽南面的新生力量,不同於市中心的喧囂繁華,這裡有悠然自得的文藝氣氛。 攝影/曹經建

安順的喀斯特地層中富含薄層灰巖。這種薄層灰巖1~2釐米厚,常常出露地表,看起來像千層餅,只需一層層撬開,便很容易採集。安順人建房用的石瓦、石板正是由此產出。

在成材之木稀缺的喀斯特地帶,人要努力適應這種特殊的環境。對於這裡的移民後代來說,這意味著他們必須改變祖先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只能通過一些細節上的設計和裝飾來延續對於故土的記憶。

喀斯特不僅塑造了貴州半壁江山的自然風景,也深刻地影響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比如說,這裡不是一個富庶的家園。

歷史上,人和玉米的兩次遷入,讓貴州喀斯特地區天生帶有的“石漠基因”由隱性轉為了顯性,在貴州那些原本就最貧困的地區,“石漠化”進一步侵蝕著土地創造財富的能力,讓貧困這個惡疾在這片大地的肌理中愈演愈烈。

辣椒、移民與貴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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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頭小小的辣椒,口感勁爆。

引進中國不過600年,卻無比自然地配合貴州因為喀斯特地貌而伴隨的高海拔陰寒氣候,並被廣泛食用。

雖然是“舶來品”,但卻迅速打破了這片土地千百年來,由不同族群、不同文化基因築建起來的堅強壁壘,讓貴州人迅速建立起無辣不歡的共識。

中國西南人多愛吃辣,如果要爭吃辣之高下,貴州人顯然是最不服輸的。論質量,遵義蝦子鎮的辣椒名氣很大,川渝市場裡不乏蝦子辣椒的身影;論品類之多,幹辣椒、煳辣椒、糟辣椒、辣椒麵等諸類,貴州人都能如數家珍。

不熟悉貴州的人,很可能對辣椒的這種力量一無所知。

事實上,在貴州這片17.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國56個民族的人們都留下過生活痕跡;即便是同一個民族的居民,又分衍出若干支系,各自的生活方式、文化傳統、民風民俗也有極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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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宋衛華

彝族是貴州的第五大少數民族,他們多聚居在貴州西北邊界,和四川、雲南的彝族人共同組成了一個龐大的文化系統;仡佬族散居在黔北和黔中諸地,他們是最早在貴州生根發芽的族群之一,是貴州“土著”;還有土家族、回族、白族、瑤族、壯族、畲族和毛南族等世居民族,同樣是組成貴州人不可或缺的拼圖。而漢人,從古至今都是貴州的重要力量。

這些族群,有的和其他同族同胞組成跨省域的文化體系,超越了貴州一省之特色;有的在長期的交流和融合中族群文化特徵已不如往日鮮明;有的依舊隱藏在群山之間,尚待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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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樣的龐大的歷史、現實,小小辣椒卻當仁不讓成為了貴州人共同的鄉愁。將無數貴州人的胃與心連結在一起。

在家鄉的人,廚房缺不了辣椒;離家的人,四處打探有沒有家鄉郵寄來的辣椒。“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再配以家鄉的辣椒,是最好的鄉愁解藥。

辣椒是屬於世界的,貴州人的胃卻是屬於辣椒的。

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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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洞鄉趕集日,隨處可見馬尾繡的影子。有各種馬尾繡繡片、製品出售,繡娘們亦會互相討教繡法、繡技,有的甚至當場指導起趕集人。 攝影/陸宇堃

你趕集過嗎?

當我們說出“趕集”這兩個字時,會被那種穿越回舊時光的感覺所擊中——遙遠年代的生活細節,被集中在一段時間內集體呈現。

即便“趕集”仍然存活於世間,已唯餘寥寥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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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穿丙安南北城門的主街。 丙安作為“要塞”的地位隨著現代交通日益通達而下降,平日裡,這裡是安然悠閒的小城,到了趕集日,周邊的居民從江邊和山上趕來,丙安熱鬧非凡,讓人窺見了舊日作為重要商貿集散地的繁華。 攝影/陸宇堃

露天的生禽、肉類市場周邊,散佈著幾個燒烤攤——由幾張矮凳、一張燒烤網、一盤炭火和裝滿蒸熟的香禾糯米的大木桶組成。

燒烤攤主從豬肉攤買來五花肉,切成厚厚一大片,現烤現賣。兩塊錢,就能買到一團糯米飯,一大片肉放在飯上,配以大頭菜和糟辣椒。將它們捏成一卷,葷素、鹹淡和肥瘦相宜,味道極好。

糯米烤肉的搭配,是洛香河流域侗人最尋常的食物——是每天的早餐,是外出勞作時的口糧,是跋山涉水充飢的儲備食物。

風物旅人筆下的市集,鮮香美味的食物與當地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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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繡的獨特之處不在於繡法,在於用馬尾刺繡。用絲線裹馬尾的製作工藝主要考慮的是馬尾質地較硬,能更好地保持圖案不變形,另外更不易腐壞。 攝影/陸宇堃

當地人去趕集,總是帶著幾分儀式感。侗族女人習慣將頭髮往左側傾斜,卷好盤起,用梳子和銀簪作為固定物。她們常年如此裝扮,但到了趕集日,會再細心塗上茶油,使得髮型更穩固、更光彩;往日不常穿戴的銀飾,通通用上,走起路來叮噹響。和節日或者表演場上“有意為之”的盛裝不同,集市上的民族盛裝既有儀式感,與這鄉間市景又渾然一體。

或許這是一種生活態度。生活是自己的,細節帶來那種不可替代的愉悅感,填充滿生活的空隙,讓人感受到滿足與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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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東南岜扒“鬥牛市集”。鬥牛開始前,各寨鬥牛會在場中輪番亮相。舉著旗子的年輕人圍著本村寨的鬥牛一鬨而入,鞭炮齊鳴。 攝影/楊通榮

賣繡品,做食物、鬥牛等等,都是趕集在貴州這片土地的獨有的活動。但鬥牛這種娛樂卻讓人對於貴州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有了更多的感受。

市集前一天,我來到高增村——這個區域的鄉政府所在地。高增村是這附近最大的寨子,是幾個自然寨聯合形成的格局。攝影師楊通榮的家在高增上寨,拍了數十年附近的民俗文化,對鬥牛再熟悉不過。不過,現在每逢鬥牛活動,他還是會趕去拍視頻,滿足老父親看鬥牛的需求——楊父年事已高,去不了鬥牛現場。寨子要湊十萬塊買一頭鬥牛,楊父捐了一萬塊錢,說是因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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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牛開始,人群一陣歡呼,兩頭牛瘋狂地向對方衝去,纏鬥起來。 攝影/楊通榮

多麼可愛的人!鬥牛在此時承載了愛好、榮譽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於一體……貴州這片土地豐富的文化內涵由此打開在眼前。

源自鬥牛的聯繫,並沒有結束。鬥牛的兩個寨子在這裡獲得了友誼,演變成兩個寨子之間的聯誼,於是有了這個區域“吃相思”的習俗——寨子間輪流互訪。

在“吃相思”的過程中,人們會在鼓樓之下唱起侗歌,在歌聲中,青年男女們可能找到自己心儀的對象,於是某個冬日,將舉行盛大的集體婚禮。

冷眼旁觀城市之中因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疏離、以獨立之名帶來的孤獨,貴州獨有的民俗,呈現出熱鬧而獨特的連結方式,偏安一隅靜靜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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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集,這些地方別錯過

這樣的貴州,分外迷人。

探尋一種酒與一條河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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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發源於雲南省鎮雄縣,是長江上游的支流,豐水期時因為含沙量大而變成赤紅色,因此得名。貴州境內的赤水河流域佈滿了大小不一的釀酒廠,以茅臺酒廠的工作間佔地最廣,鋪佔了整條赤水河微生物最豐富的河谷地區。 攝影/龔小勇

你有想象過酒與河的關係,在視覺上呈現出的,是一種怎樣的形象嗎?

來到貴州、來到赤水河畔——那個孕育茅臺酒的地方,一切疑問就會從頭腦中掉落,而映刻出溫情與龐大的景象。

赤水河,這條發源於雲南,一直貼著貴州、四川和雲南省界穿行的河流,在文化與風土上,形象飽滿、聲名煊赫。再沒有一條河能與它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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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鹽入黔途經茅臺鎮,茅臺酒也隨鹽一道被馬幫運往外地,聲名鵲起。據成書於清道光年間的《遵義府志》記載:“仁懷城西茅臺村制酒,黔省稱第一......茅臺燒房不下二十家,所費山糧不下二萬石。” 攝影/李貴雲

東方式的風流倜儻、濃香撲鼻:一條赤水全長500餘公里,不出百里必有好酒,是為“美酒河”。

中國白酒名酒中約有一半產自它的流域,一首民謠道出款曲:“上游是茅臺,下游望瀘州,船到二郎灘,又該喝郎酒。”水轉舟行酒不盡,應和著中國文人詩酒年華的吟遊醉作傳統,這條河的神奇與浪漫,不能不令人嘖嘖稱歎。

茅臺鎮整個鎮區就可以被視為一座酒廠群,茅臺獨大,小者兩三百家。

赤水河穿鎮而過,在冬天,呈現出平滑如鏡的青碧色,而非洪水期時的土紅色。遠處山脈在薄霧中,座座峰頭輪廓清晰而獨立,左右相銜、前後疊錯、色若水墨。

茅臺廠的車間鋪佔了河流東岸最近便的谷地,從清早,巨大的煙囪便排放著因蒸煮糧食而形成的乳白色水汽,益發渲染了這一帶溼潤的小氣候,並使 V 形的谷地看起來像極了天地間一口大甑;在氣味上也同樣,人們沉醉在糧食不同階段的成熟與變化裡,而它所出產的,將是一種精華:由糧食轉換而來,卻攜帶上環境——赤水河谷地的全部靈秀信息。

沿赤水河邊旅遊公路,繼續向北往習酒鎮,這將是一段對河與酒的關係越發清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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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臺酒的釀造工藝被稱為“中國白酒工藝活化石”,一年只有一個生產週期。整個釀酒過程需要兩次投料、九次蒸煮、八次發酵、七次取酒,再經過長達五年以上的存放陳化,最後進行勾調。 攝影/何雄周

出茅臺鎮後連綿三四十里,公路邊時常可見釀酒作坊的招牌,餐飲小店賣的也是自家糧食拿到村中酒坊“來料加工”後的醬香型白酒。山勢與水色令人振奮,“美酒河”的摩崖石刻處,酒香尤為濃釅,我們正疑惑,一轉彎,便是習酒鋪山佔谷的龐大廠區。

“原來如此!”

酒廠雖有工業的外貌,實則依循古老的工藝法則,不同的酒廠在不同的流段,忠實地進行著轉換的工作:將糧食、河水、山谷、氣候,赤水河的一切,融匯在一起,最終濃縮成一杯透明而香氣複雜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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