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後三國時代 第十一期
一.梟雄也有無奈之處：高歡娶柔然公主
公元543年的邙山之戰，東魏錯過了滅掉西魏的最佳時機。結果，緩過神來的西魏密謀與柔然頭兵可汗一起進攻東魏。高歡對此憂心忡忡，遂想出聯姻之策。公元545年，高歡派行臺郎中杜弼出使柔然，想讓其長子高澄娶柔然公主。結果頭兵可汗認為高歡缺乏誠意，頭兵可汗對杜弼說：“你們高王可以親自娶我們柔然的公主。”這可為難住了高歡。
高歡的正妻是婁氏，是結髮之妻。當年他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婁氏一眼看中高歡的英雄之氣，執意下嫁。有了婁家的支持，高歡才有了第一份馬隊隊長的工作，才有錢財結交懷朔鎮的英豪們。婁氏聽說柔然聯姻之事後，主動對高歡說：“您的婚姻是國家大事，請不要猶豫。”一起從懷朔鎮出來的姐夫尉景和長子高澄也勸高歡以大局為重。於是高歡就迎娶了柔然的蠕蠕公主。公主來到鄴城，高歡親自迎接，婁氏也主動讓出了正室的位置。婁氏對高歡說：“公主肯定會發現我們之間的關係，以後，大王就不要跟我來往了。”高歡感動的向自己的髮妻跪拜感謝。
蠕蠕公主
柔然可汗知道高歡才是東魏的實權者，為了能夠更好的控制東魏，派自己的弟弟禿突佳護送公主前來，並且告誡他說：“不見我外孫，你就別回來。”這種政治聯姻讓高歡也很苦惱。蠕蠕公主性格剛烈，終身不說漢語，只說柔軟語。高歡雖然會說鮮卑語，但是二人基本上是無法溝通的。而禿突佳又時刻盯著“自己的任務”。有一次，高歡生病了，就不能去公主處同寢。禿突佳很有怨言，逼得高歡抱病去公主那裡陪伴她。
強如高歡，也要看在國家的面子上受這種氣，這就是一個政治家的無奈。高歡和這位公主終究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後來高歡去世後，高澄按照柔然大漠風俗娶了公主，並生下了一女。在生下女兒同年，這位公主也去世了。
二.大器晚成的關西男兒韋孝寬
王思政建了玉璧城，並且在玉璧城修築了各種防禦措施，使得玉壁成為了東魏進攻西魏道路上的屏障，同時成為了西魏幷州刺史的治所。宇文泰想改任王思政鎮守荊州，於是就讓他推薦一位代替自己接任幷州刺史的人選。王思政推薦了韋孝寬。此時的韋孝寬，已經37歲，年近40了。要知道，宇文泰也只比韋孝寬長兩歲。而與其同齡的將領，大部分已經位列柱國、大將軍了。是什麼原因讓這位未來位列中國古代軍事家的人物，此時鬱郁不得志呢？
要論出身，在關隴集團中，韋孝寬可以說是最好的。他出自大士族，京兆韋氏。京兆韋氏的發跡可以追溯到西漢時期，比東漢魏晉時代的頭等士族關中弘農楊氏（三國時期楊修他們家）發跡還早。其家族世代出仕，可謂流水的政權，鐵打的京兆韋氏。
韋孝寬畫像
然而，正是出身太好了，如果此時還是元氏皇族的北魏，那麼韋孝寬必能出人頭地。可是此時的西魏卻是六鎮武人宇文泰的天下。在西魏體系下，位列柱國、大將軍者，要麼是當年爾朱榮體系下一起跟隨爾朱天光入關的那批軍人，比如李虎、侯莫陳崇尤其是趙貴這種擁立宇文泰的人。要麼是宇文泰發跡後徵募的元從人物，這些人一直就是宇文泰下屬，比如於謹在夏州時候就是夏州長史，宇文泰的直系手下。又比如隴西豪族李氏的李賢、李遠、李穆三兄弟，早早就被宇文泰徵召到了自己的幕府中。可是，京兆韋氏地位太高了，當時宇文泰能徵召到京兆蘇氏的蘇綽（這位是近年來網絡文學謠言的集大成者，我們後面幾期專門講）為幕僚就已經不錯了，京兆韋氏怎麼看得上宇文泰？在宇文泰還是夏州刺史的時候，韋孝寬就已經被徵召成為北魏朝廷體系下的“給侍中”、“宣威將軍”了。而孝武帝西遷關中後，京兆韋氏自然與追隨魏帝的王思政等人走的很近。這也是為什麼，王思政威望極高，宇文泰不敢不用，卻不得位列八柱國。而王思政調離玉壁時候推薦的人選自然也是與自己親近之人，韋孝寬。當然，這個推薦當時也受到了一些爭議。
在此之前，韋孝寬比較拿的出手的戰績是，在北魏孝武帝初年擔任過荊州析陽郡守，當時與同為新野郡守的獨孤信關係不錯。西魏建立後，河橋大戰後宇文泰戰敗退卻，命韋孝寬在邊境為宜陽郡守。他巧施妙計，偽造東魏軍將領牛道恆投降的信件，讓東魏另一將領段琛與牛道恆互相猜忌，趁機出擊一舉擒獲二人。段琛是高歡信都起兵時期就追隨的心腹，段琛被擒，使得東魏受到不小打擊。那麼這一次，韋孝寬能接替王思政守住玉壁嗎？
三.玉壁大戰，韋孝寬一戰成名
公元546年(西魏大統十二年，東魏孝靜帝武定四年)，這一年，梟雄高歡已經51歲了，而宇文泰才39歲。應付柔然公主已然力不從心的高歡，為了挽救上一次邙山大戰的錯誤，不將最強的敵人留給自己的兒子高澄，高歡毅然再次親率主力從汾河進攻玉壁城。而另派河南大行臺侯景從河南進攻齊子嶺。也許是邙山大戰損失過於慘重，也許是相信玉璧城的堅固程度，西魏宇文泰此次未派援軍救援。
玉壁大戰形勢圖
高歡為什麼要首先攻打玉壁呢？玉璧城在今山西省稷山縣西南，地勢險要，北臨汾河谷地，西臨黃河峽谷，東、南為涑水河所環繞，是一塊中間凸起四周凹陷的所謂“峨眉臺地”。控制此地，對於西魏來說，退可拱衛長安，進可突擊東魏軍事重鎮陪都晉陽。誰佔有此地，誰就有了軍事主動權。可以說，王思政當年眼光極其毒辣，一眼就看出此地的價值。而玉璧城自從建成後，對於東魏高歡來說，如鯁在喉，必除之而後快。
很快，高歡就指揮東魏大軍將玉壁團團圍住。但是韋孝寬拒不出戰，死死守住城牆。玉壁城中沒有水源，西魏軍要從汾河取水。東魏軍於是連夜將汾河上游水決開，只用了一天時間就使其改道遠離玉璧城。鑑於玉璧城地勢過高，仰攻損失慘重，高歡又命東魏軍在玉璧城南面堆起了一座土山，想從土山上直接架雲梯攻入。韋孝寬見招拆招，讓人把木頭綁在城樓上，加高城樓高度，讓西魏軍在長木上向山上投擲火石。高歡看到後對韋孝寬說：“即使你讓城樓高到天上，我還是會挖地洞攻克玉壁。”
南面是涑水河，無法挖地道，所以高歡移師城北，掘地進攻。城北本就是山高谷深險要之地，韋孝寬早早就挖了一條長長的大溝阻擋地道出來的東魏兵。可憐這些剛從地道爬出來的東魏兵，剛一冒頭，就被迎頭而來的長矛刺中丟了性命。韋孝寬又在溝外堆積柴火，不時將其點燃推入地道，大量東魏兵被燒死在了地道中。東魏軍又在城牆下挖二十多條地道，在挖掘過程中用木板支撐，之後再一齊撤去，玉璧城牆坍塌了。
韋孝寬保持鎮定，沉著指揮，讓軍隊在坍塌的地方支起搭營帳的木欄，然後讓弓箭手在後面射箭。東魏軍沒辦法，使出了攻城戰車。這種戰車的頭部極其尖銳，所到之處破壞力極大，西魏軍隊一時無法抵擋。韋孝寬急中生智，命西魏軍迅速蒐集布匹織成厚厚的巨大帷幔，之後命人懸在空中順著攻城車的方向張開。由於帷幔又厚又軟，攻城車撞上後竟然起不到絲毫破壞作用。高歡見狀，讓軍隊把易燃物綁在長杆上掛在車上，並且點燃企圖燒燬幔帳。韋孝寬隨即命軍隊製造了很鋒利又很長的鉤子，用鉤子遠遠的將綁有易燃物的長杆打落在地。東魏軍再次攻城失敗，高歡所有的攻城招數都使了，韋孝寬貌似還沒盡全力。高歡很無奈，韋孝寬很享受。
玉壁大戰
不久，西魏軍甚至發起反攻，攻佔了城南東魏軍辛辛苦苦搭起來的土山。高歡苦笑，戰場上打不贏，就只能期盼談判了。他派祖珽去勸降韋孝寬。祖珽，出自范陽祖氏，其父是東魏護軍將軍祖瑩。父子二人都文采飛揚，頗具才華。高歡當上東魏丞相後，讀祖珽的《清德頌》後大為讚賞，立刻召見並委以重用。此刻，祖珽來到玉璧城下，對著韋孝寬喊道：“韋太守一個人守衛孤城，又沒有援兵，城池最終總會陷落的，為什麼不投降呢？”
韋孝寬笑笑回答道：“玉壁堅如磐石，士兵、糧食綽綽有餘，進攻的人是白費功夫，守衛的人以逸待勞，而且我韋孝寬守城還不到一個月就求援，你這不是看不起我嗎？我倒是很擔心你們這些人能不能回去啊，我堂堂關西男兒豈能做懦夫投降？”韋孝寬鏗鏘有力的回答，讓東魏軍的士氣更加衰落了。祖珽於是又對城內的人喊道：“韋孝寬享受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這麼做還行，但是你們這些士兵和百姓，為什麼也要跟著他一起找死呢？”說罷，他在布上寫下“凡擒殺韋孝寬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賜絹帛萬匹”並命人射入城中。韋孝寬收到後，哈哈大笑，在布的背面寫上“凡是殺掉高歡的人，也能得到同樣獎賞”，並射回城外。
韋孝寬
仗打到這個份上，高歡一輩子都沒這麼困難過。東魏圍攻玉壁五十餘天，傷亡達到了令人震驚的七萬人。多虧東魏家底厚，否則換做任何一個政權，此時就差不多該改朝換代了。高歡看著堆疊如山的東魏軍屍體，一氣之下病倒了，東魏軍隨即全線撤退。此役在沒有西魏中央軍救援的情況下，韋孝寬憑藉玉壁一城以一方抗東魏全局，獲得大勝。韋孝寬名揚天下，西魏政府晉升其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建忠公。直到這時，西魏眾將才認可王思政的識人能力。
在撤軍途中，東魏軍中傳言韋孝寬用弓弩擊殺了高歡，東魏不得已才撤軍。高歡聽到謠言後，強忍病痛，巡視全軍，為鼓舞士氣讓大將斛律金唱了一首鮮卑民謠《敕勒歌》。這首歌原本是鮮卑語的，但是翻譯成漢語後，卻流傳千古，入選了後代北宋時期編纂而成的《樂府詩集》：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斛律金唱的動情，高歡聽著也跟著樂曲和唱起來，想起自己戎馬一生，此時竟奈何不了一個後輩韋孝寬，悲愴之感油然而生，不禁痛哭流涕。回到晉陽後，高歡越發病重，自感時日無多的高歡召長子高澄來晉陽相會。高歡開始準備後事了。
四.高歡託付後事，一代權臣帶著遺憾離世
高歡最放不下的人，不是自己的長子高澄，而是大將侯景。同高歡一樣，侯景也來自於六鎮的懷朔鎮。當年在爾朱榮賬下和高歡平起平坐。高歡得勢後，侯景投降高歡，多次要求帶兵攻打宇文泰。侯景本人先天畸形，右腳比左腳短，所以短於騎射，但是精於權謀。高歡手下的將領，比如彭樂、高敖曹，侯景壓根就瞧不起。東西大戰，由於東魏多次戰敗，高歡自感力不從心，不得已啟用了侯景，讓其專治河南，成為了一個東魏境內的獨立藩鎮。玉璧之戰時，侯景已經官拜東魏司徒、河南大將軍、河南大行臺。
侯景畫像
侯景素來跋扈，連高歡的繼承人高澄都瞧不起。他曾經故意對東魏重臣司馬子如說：“高王在世，我不敢有異心。高王去世了，我不可能聽那個鮮卑小兒的！”此處鮮卑小兒指的就是高澄，側面反映出雖然高歡冒認渤海高氏為祖宗，但是東魏軍人們其實心裡都認為高歡就是鮮卑人。高歡病重，高澄想除去侯景，於是假借高歡名義給侯景寫信召他前來。誰知，侯景在外為藩鎮，為了防止別人離間，就與高歡約定，往來書信都加一個黑點。侯景看到信上沒有黑點，立刻就意識到“鮮卑小兒”來搞事情了。於是他暗中集結軍隊，準備造反。
高歡有一日從病榻上醒來，看到高澄一臉憂慮，而且明顯不是擔心自己的病情。於是問高澄：“你是擔心侯景造反嗎？”高澄點了點頭。
高歡於是說道：“侯景專制河南已經十四年了，只有我能駕馭他，我死了，他肯定造反。我留給你的人中，庫狄乾和斛律金忠心耿耿，絕不會辜負你。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道投奔而來，也不會背離你。潘相樂厚道，韓軌耿直愚笨，這兩個人都會幫助高家。彭樂，他的內心很難猜測，你得提防他。”看來，高歡還是對前戰彭樂私自放走宇文泰一事耿耿於懷啊。
最後高歡說道：“以上這些人都不是侯景的對手，在世能打敗侯景的只有慕容紹宗。他當年投降於我，我一直沒有重用，正是把他留給你對付侯景啊！高氏親族中，只有段韶這孩子智勇雙全、忠貞仁厚，他是可造之材，以後軍旅大事你要與他商量。邙山大戰時候，我不聽陳元康勸告，沒有斬草除根，給你留下了隱患，我死不瞑目啊。”
高歡，這個繼爾朱榮之後的最強梟雄，於公元547年薨於晉陽，終年五十二歲。高歡起於貧賤，在六鎮起義中嶄露頭角，終成一代霸業。但是，在他遇到真正對手宇文泰後，失敗多於成功，有生之年終於沒有達成自己的政治理想，為子孫留下了無盡隱患。他曾立志做“曹操”，但無論武功和文治，都與魏武帝曹操相距甚遠，尤其是文治，也許亂世之中，高歡還來不及做這些事。後來北齊王朝建立後，高歡被追尊為神武皇帝，廟號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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