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鏡,風寒似刀。曲徑通幽處,是一片密林。
孫立臥在人形坑道里,身上蓋滿了厚實的茅草,慘白的月光傾瀉下來,將那支箭頭折射的愈發烏黑。
箭是由金錢豹子湯隆精心製作的,光滑而挺直的箭桿上被刻上了“史文恭”三字。
為了一擊斃命,湯隆在打造箭頭時,還在上面反覆淬了劇毒,弩是採用上等的牛筋作弦,彈射力驚人。
以致於當吳用暗地裡將這套利器交給孫立時,詭異的笑道:“提轄此行務必成功,提轄及登州的眾位兄弟前程,全仰仗這一箭了”!
孫立握住勁弩的手微微出汗,回想起臨行前那一幕,後背一陣發涼。
01
梁山泊的東山客棧裡,跳躍的燭光,將吳用那張精明的老臉晃的更加陰鷙。
“提轄莫在猶豫,曾頭市防守嚴密,那史文恭武藝高強,料得三日內晁蓋必然撤軍,曾頭市西側十五里的那片密林是他的必經之路,設伏地點我已勘驗,到那時曾頭市也會設伏,事不宜遲,還請快快動身。”
吳用急切的說道,順手遞給孫立一個包裹,他沒有打開,憑著多年的經驗,摸得出那裡面是一套弩機。
桌上的熟牛肉被切的厚薄均勻,碗裡的酒也很香,很醇。
吳用舉起碗向他示意,可孫立覺得一陣噁心,他對面的這個人像一隻乾瘦的老鼠,生生鑽進胃裡,肆意的撕咬著他的五臟六腑。
孫立抬眼看了看門後面掛的搭璉,那是弟弟孫新和弟媳顧大嫂為他潛伏時準備的乾糧和水囊,但他們不知道,這一次的任務,是何等的卑劣!
屋外,暗寂無聲,夫婦二人都被吳用打發走了,孫立仰天長嘆,問道:“梁山泊不乏善射者,小李廣花榮箭無虛發,軍師何故非要尋我做這等差事?”
呵呵!吳用一抹稀稀拉拉的幾根鬍鬚,乾笑道:“此事幹繫到我梁山的大局,不可懈怠,晁蓋與宋頭領貌合神離,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花榮乃是宋頭領的嫡系,箭術之絕江湖盡知。因此,此事斷然不能由花榮兄弟出手。”
果然,無論何時,卑劣者總是振振有詞。如若成功,則宋江陰謀得逞,如若失敗,則所有的罪名都會推到我頭上,說到底不過是讓我做一個可悲的殺手罷了,想到這兒,孫立一陣苦笑。
吳用起身,消瘦的身影被月光折射到殘破的牆上,形成了一張亂舞的魅影。
02
看著孫立的情緒稍定,吳用又繼續說道:“你本是登州提轄,弓馬嫻熟,何況你剛入梁山不久,此前與宋頭領未曾相識,得手後也沒人會懷疑,因此此事非你莫屬”。
“還有一事在我心中藏匿已久,今日便吐露於你,祝家莊被破時,宋頭領對你師弟--祝家莊的教師欒廷玉極為看重,本想一併收入麾下,不料被你私下放走,宋頭領知曉後,心中極為不快。”
孫立面色一沉,原來這麼隱秘的事,居然會被宋江知道,梁山的耳目,果然無處不在。
看來已是勝券在握了,吳用笑了笑,壓低聲音道:“當時時遷等三人投奔梁山,差點被晁蓋砍了腦袋,宋頭領為了兄弟意氣,這才引發了後來的三打祝家莊,想來你做提轄時衣食富貴,前程不可限量,若不是因為晁蓋,何至於上這梁山落草?
所幸宋頭領高瞻遠矚,心中早為眾兄弟謀下了安身之所,料想提轄一身本領,也不願埋沒於這荒山野嶺吧。”
一番推心置腹下來,孫立腦門上已滲出細汗,吳用見時機已到,便起身告辭。
臨行時拉住孫立的手道:“事成則可保提轄前程,若不成還望好自為之,提轄還有幾位登州來的兄弟留在梁山,這箭一經發出,可不容有失啊!”
吳用口中的登州兄弟,都是跟隨孫立一起入夥的,除了他的弟弟弟媳、遠房親戚樂和、還有解珍解寶兄弟、鄒潤鄒淵叔侄。
都是功夫稀鬆之人,倘若此行孫立失手,他們的結局,不言而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晁蓋,你必須死,這是宋江的指使,可怨不得我!
啾!一聲淒厲的鳥鳴劃破了夜色,將孫立從回憶拉回現實,他定睛一看,前方山坡下隱約一隊人馬舉起火把,正快步趕來,為首的人騎著高頭大馬,正是晁蓋!
03
孫立心中一陣狂跳,平復了一下心境,他將食指放到扳機上,準備發出那支關係到身家的毒箭。
正在此時,前方突然殺出一隊人馬,領頭者正是曾家的第五子曾升,這曾升年近十六歲。
使得兩口飛刀,自知不是梁山眾將的對手。
因此此番攔截晁蓋退路,他特意攜上五百名弓手,準備以逸待勞,實行遠程射殺。
只見曾升將手中的火把一揮,瞬間山坡下箭如飛蝗,梁山士卒頓時死傷一片,晁蓋驚得連連後退,此時不出,還待何時?
孫立略作瞄準,食指勾動,那毒箭如出籠之鳥,直撲晁蓋面門。
趁亂射殺晁蓋,將禍水引曾頭市。
吳用,你果然好手段!孫立暗想,看見雙方的人馬已經絞殺到一起。
他長舒一口氣,便翻身掀開茅草,趁著夜色,飛快的向東南方的小路跑去。
按照計劃,那裡有吳用備下的快船,可以連夜返回梁山。
對於那支射出的箭是否成功狙殺目標,他心中十分篤定,他對於自己的箭術向來自信。
只不過生性低調的他,並未如花榮那般張揚,自恃有著宋江撐腰,整天一副天下第一的派頭。
更何況,在起身的那一剎那,他確實看見了晁蓋翻身落馬的身影。
......
《水滸傳》中,晁蓋的死得蹊蹺,眾頭領看那支箭時,上有史文恭字。可是史文恭從未承認自己射死晁蓋,何況頂尖高手史文恭在敵軍劫營之時,衝到前線放冷箭也不符合身份。而華榮的箭法不至於查到如此地步,肯定直接命中要害。再說曾頭市,戴宗的情報是曾頭市要“剿除晁蓋上東京”,曾魁也說要“拿你解官請賞”,他們都是打算活捉晁蓋的,放毒箭的做法不符合他們的既定戰略。
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江湖,不管是不是孫立,或者其他人射出這支箭,以晁蓋的性格都決定了他不可能活得長久。
因為和射中他的那支毒箭相比,更毒的,是人心。
04
有些計劃儘管心中已經排練了無數次,最終它卻出現了一個沒有按照排練運行的結局。
譬如這次狙殺計劃。
用了最強的弩,最毒的箭,設計了最完美的佈局,卻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局面:晁蓋被射中面頰,或許是射程太遠,只傷了皮肉,雖然毒液入裡,卻沒有當場斃命。
在宋江看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這完全是一次失敗的計劃,聽著晁蓋痛苦的呻吟。
他轉身怒視,只見吳用跪地上不住的哀嚎,孫立面色鐵青,看不出是悲痛還是愧疚。
事已至此,宋江也只得放聲大哭,心中只盼晁蓋早日歸西,儘快繼承寨主之位。
梁山眾人皆傳言:早聞宋公明是重情重義的漢子,今日見他對晁寨主的這份哀榮,果然不虛。
臨死前,晁蓋仍然心有疑慮,他隱約覺得宋江可能是幕後黑手,但也無法證明,只得留下遺言:哪個能捉得射殺我的,即為山寨之主。
接下來便是吳用戴罪立功的時候了,在老大宋江的策劃下,構陷盧俊義、攻打大名府。
最後活捉史文恭,宋江上位等一系列的動作都不過是暗箱操作的黑幕。
那個倒黴蛋史文恭臨死前也非常不解:我射殺了晁蓋?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呢?
剛想開口辯解,早被黑旋風李逵一斧頭剁了,當然這也是出於宋江的授意。
日後宋江一直懷恨在心,不住的暗罵:“若不是孫立射偏了那一箭,何至於兜這麼大圈子?,差點竹籃打水一場空。”
對於犯錯的孫立,似乎再無重用的必要了,排座次時,只排到了第三十九名,位列地煞,還不如一起入夥獵戶解珍解寶,他倆位列天罡,排名三十四三十五。
一切都被孫立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他終於明白,身逢亂世,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眼中的功名不過某些人向上爬的墊腳石,只是一片毫無根基的浮雲。
或許是這樣的心思被萌發,以孫立為首的登州派在日後的征戰中出工不出力,待到徵方臘歸來。
八人當中的孫立及弟弟弟媳,連同樂和,鄒潤都活了下來,還被授予官職,重新回到了登州。
他們的人生,在梁山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彷彿一場夢,江湖回首夢如初,只願平生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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