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高平法院的一位老法官，在審理完一起交通肇事慘案後，寫下了一篇隨筆，字字寫著“痛心”。
一
“又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收到這件案子已是下午。
天氣還算晴朗，心情卻格外陰晦。又是一件交通肇事罪，又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飄然離去。這是怎樣的驚心動魄啊！
檢察院的起訴書擱在手上，雖只兩頁薄紙，卻感覺沉甸甸的：被告人楊某某無有效機動車駕駛證駕駛無號牌三輪汽車，沿高平市康樂街由東向西行駛至南趙莊村附近路段時，將正在清掃道路的環衛工人崔某某撞倒，造成崔某某受傷，經搶救無效死亡……
三輪車司機，環衛工人，不同的工作，相同的命運，本該惺惺相惜，卻成了一對冤家。
二
“崔某某被撞了”
2018年12月5日5時30分左右的，我和崔某某在康樂街南趙莊村附近掃馬路，我在路中間金屬隔離護欄南邊，崔某某在北邊。忽然聽到剎車聲，抬頭就見一輛三輪車停在面前，看不到崔某某了。我感覺不對勁，就喊她，沒人理我。旁邊的工友和我趕緊過去，才知道崔某某被撞了，倒在三輪車下。組長給120打電話，120佔線，一個晨練的好心人報了警，隨後又一個好心人開車過來，把崔某某送到了人民醫院，三輪司機也跟著去了。我們每天早上4點開始打掃，5點半結束。
這是從偵查卷詢問筆錄中摘取的證人證言，能看到互助的同事、好心的路人、危難之處勇於幫扶的司機，也能看到出事後不知所措、但肯在場施救並送被害人到醫院的肇事者。凌晨5點半，在寒冷的12月應當天還未亮。這麼早出車，三輪司機為何如此匆忙？
三
“無牌無證，得起早避開交警”
翻閱訊問筆錄得知，肇事司機姓楊，那天凌晨5點駕駛三輪汽車去某村拉石粉，行至肇事地點，看到前面有個人就趕緊剎車，但為時已晚。下車見環衛工倒在三輪車右前側，問話沒有回答，就撥打120。在等120不到的情況下，攔了一輛過路車送到了人民醫院。
肇事司機供述，事故發生時他掛的是2檔，車速僅為30邁。正常情況下，這種速度應在可控範圍內，不會撞人。但他說事故發生前一晚下了雪，路面沒有積雪卻顯溼滑。凌晨開車時儘管掃淨了擋風玻璃上的雪花，卻無法消除駕駛室內外溫差形成的霧氣。因為三輪車無車窗除霜功能。
更糟糕的是，肇事司機沒有駕照，駕駛的三輪汽車既未登記也未投保。這麼早，他急急忙忙地去掙錢。他要養家，拉一趟石粉能掙70多元。他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未成家。因為貧窮，所以勤勞；因為無牌無證，所以得起早避開交警。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趕早出門掙來的不是多半張紅頭鈔票，而是深重的災難。
四
“一場事故，兩家遭殃”
一場事故，兩家遭殃。
經過調解，肇事司機賠償死者29.5萬元。這是多少趟運費？需要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勞作？一個踩著公雞尾巴掙錢的人，一次性捧給別人這麼厚的鈔票，心中該是什麼滋味？我們無法想象家人撕裂的心痛，也無法想象他內心的煎熬與掙扎。但他不冤，他是當事人，一切的罪惡由他肇始。他不過是出了點錢，丟失的財富經過努力還可以掙回來。
比他倒黴的，是那位倒在車輪下的環衛工。
1981年是崔某某生命的起點，2018年成為她的終點。她再怎麼努力也掙不回命來，從此化為家人心頭不散的冤魂。掐指算來，崔某某在這個世界上只生活了37年。37歲，正是人生最華美的時段：青春勃發，精力充沛，閱盡人間春色，遍嘗世上甘甜；37歲，也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光：承上啟下，繼往開來，上奉白髮蒼蒼的老人，下顧負笈上學的女兒。她凌晨4點上班，辛勤地勞作不正是為了贍老撫幼？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她與親人陰陽兩隔。母親失去了女兒、婆婆失去了媳婦、丈夫失去了妻子、女兒失去了母親。人生三大悲：老年喪女、中年喪妻、少年喪母，瞬間降臨這個不幸的家庭。誰能理解失去親人的悲痛？丹河水再長，也抵不過親人的眼淚；西北風再烈，也吼不過親人的哀鳴。
劇烈的傷痛之後，是窒息的平靜。
受害人家屬得到賠款，傷痕累累的心靈得以撫慰。他們盈滿淚水的眼眶已經乾癟，不必再來法庭傾訴哀痛，也不必滿腔怒火地興師問罪。庭審異常地安靜。
犯罪嫌疑人已改稱被告人，因為他到了神聖的法庭，站在被告席上。他面色蒼蒼，雖才55歲，看上去已過花甲。被告人坦白認罪，請求從輕處罰。
案情沒有波瀾，控辯雙方也無衝突，庭審異常地順利。但審理完畢，作為主審法官還是有許多感慨。
被告人楊某某，現將法官寄語送給你（上下滾動查看）：
你已年過半百，應當有豐富的生活閱歷，能夠預見不當行為所產生的後果。凌晨起早掙錢沒有錯，但為70元運費，逃避交警檢查，在視線模糊的狀態下，偷偷摸摸地無證駕駛無號牌三輪車冒險出行，這就大錯特錯了！你的違法行為不僅葬送了崔某某的性命，也給本人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賠了鉅款再負刑。這70多元，與一條人命、29.5萬元相比，孰重孰輕？單說付出的29.5萬元，也是70元的4200多倍啊！何況，生命無價！倘若領牌領證規範運營，於天亮後從容出行，何至如此！造成這樣的交通事故，又怎能是一紙判決可以了結的？人生苦短當珍惜，勸你從此謹記：僥倖心理別有，違法行為莫做！不然，後患無窮！
楊某某點頭稱是，面有愧色。鑑於取得受害人家屬諒解、自願認罪、確有悔罪表現，依法對他做出判決。
但願他的故事不再被人複製，祝天下所有的環衛工幸福平安！
史國安
二〇一九年三月十八日
△ 交通肇事案件層出不窮
（上下滑動查看文字）
據統計，2016年至今，高平法院共受理各類交通肇事案件125件，其中交通肇事致人重傷逃逸的2件，酒駕致人重傷的1件，其餘122件，均為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案件。此外，有數據表明，交通肇事類案件仍有逐年上升的趨勢。
有人說，動盪年代最可怕的是戰爭，而和平年代最可怕的是車禍。
經濟的飛速發展，錢袋的快速變鼓，擁有經濟實力的家庭也越來越多。汽車川流不息，一片生氣勃勃的同時安全隱患也在急劇攀升。
在這些車輛當中，無牌無證的車輛並非九牛一毛。
駕駛車輛應當依法取得符合準駕車型的駕駛證，並且隨身攜帶駕駛證，懸掛機動車號牌，遵守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按照操作規範安全駕駛、文明駕駛。無證、無牌駕駛，偽造、變造或者使用偽造變造的機動車號牌、行駛證、駕駛證等都是嚴重的違法行為。
駕駛無牌無證機動車的人員中，大多未經過正規培訓。駕駛員缺乏相應的交通安全知識和操作技能，易造成交通事故，對公共交通安全有著極大的危害。
楊某在明知無牌無證駕駛是違法行為的情況下，為躲避交警檢查，抱著僥倖心理上路，明知故犯，釀下大禍。試想如果楊某有牌有證，那麼他自然不必為了躲避檢查而早起出行，崔某也就不必遭此橫禍。
希望這一起慘劇可以為每一個人敲響警鐘。尊重、遵守交通法律法規不僅是對他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僥倖或許一時“沾光”，但代價或許是生命難以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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