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陳寅恪和唐篔:曠日情緣

【薦讀】陳寅恪和唐篔:曠日情緣

在尚無情感經歷之時,曾有人問過陳寅恪先生的愛情觀,先生這樣答:第一,情之最上者,世無其人,懸空設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是也;第二,與其人交識有素,而未嘗共衾枕者次之,如寶、黛是也;第三,曾一度枕蓆而永久紀念不忘,如司棋與潘又安;第四,又次之,則為夫婦終身而無外遇者;第五,最下者,隨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

照此說法,他和唐篔只能算第四等愛情,但這第四等愛情,他們用一生來書寫,寫得力透紙背,大氣磅礴,勝卻人間無數。

【薦讀】陳寅恪和唐篔:曠日情緣

陳寅恪與夫人唐篔在門前散步

緣份來得剛剛好

陳寅恪先生,字鶴壽,1890年生於湖南長沙,祖籍福建上杭。他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集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詩人於一身的百年難見的人物,著名歷史學家傅斯年:“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祖父陳寶箴,曾任湖南巡撫。父親陳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著名詩人。因其身出名門,而又學識過人,在清華任教時被稱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唐篔,1898年生,廣西灌陽人。其祖父唐景崧曾任臺灣巡撫,在中法戰爭中屢建功勳,是位愛國將領。唐篔自小讀書,畢業於金陵女校體育專業,後執教於北京女高師,曾是許廣平的老師。

比起徐志摩等人,陳寅恪的愛情故事似乎乏八卦可陳。在讀書界流傳的各種有關國學大師的段子中,與浪漫沾點邊的也就是陳寅恪關於“娶老婆”的一些言論了:“學德不如人,此實吾之大恥;娶妻不如人,又何恥之有?”“娶妻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輕描淡寫,得便了之可也。”在他看來,如果志向不在學術和事業上,而一心只求得嬌妻美妾,是很愚蠢的事情。

雖如此,但當愛情來臨之時,書呆子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他也會像所有陷入愛情的人一樣而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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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陳寅恪從國外遊學歸來到清華任教時,已經36歲大齡了,尚未成家,也沒有任何戀愛經歷。其父陳三立從好言催促,到厲聲警告“爾若不娶,吾即代爾聘定。”陳寅恪只好請求父親寬限時日。

一次閒談中,同事偶然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師家中,看到牆上懸掛的詩幅末尾署名“南注生”,他不知“南注生”是何人,特向陳寅恪請教。陳寅恪略顯吃驚,沉吟一會兒說:“此人定是灌陽唐公景嵩的孫女,住在何處?我要去登門拜訪。”

南注生便是唐景嵩的別號,他的《請纓日記》,陳寅恪早已讀過,每次讀來,都熱血沸騰,對唐景嵩也仰慕已久。陳寅恪當即決定冒昧登門拜訪這位女教師——當時在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擔任體育教師的唐景嵩的孫女唐篔。

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唐篔,從小飽讀詩書,能詩會畫,能唱會跳,是當時有名的才女。才子才女相見,情投意合,相見恨晚。1928年,他們締結了偕老之約。此時,陳寅恪三十八歲,唐篔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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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唐篔

國難當頭,家難隨之

陳寅恪與唐篔的婚後生活,更多的是苦難和磨難。唐篔在大女兒出生時,原先的心膜炎誘發為心臟病,幾乎撒手人世。此後幾十年,病體支離的她,以孱弱的肩撐起家的重擔。陳寅恪是典型的學者,他全部生命燃於學問,生活中他卻笨拙不堪。唐篔婚前不識柴米,但作為一個書呆子的妻子,她只好學著下廚、養花、種菜、帶孩子,協調大家庭的人際關係。

1937年,日寇發動全面侵華戰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陳寅恪一家也同所有難民一樣開始了一段艱難歲月。他們拖著三個孩子,大的九歲,小的才四個月,由北平、天津、長沙、梧州,最後漂泊到香港。其間在濟南車站上車時,一家人是從車窗口爬進去的,其狼狽之狀慘不堪言。在香港的歲月,陳寅恪還堅持在雲南西南聯大教書。唐篔在香港心臟病復發,幸得許地山援手才得以獲救。但因經濟窘迫,他們一家居無定所,四年內遷家六次。

1939年春天,英國牛津大學向陳寅恪伸出了橄欖枝,聘請他去做漢學教授。是年夏,陳寅恪來到香港和妻女會合,準備遷往英國。不巧的是,逢二戰全面爆發,他也只能滯留在香港“孤島”上。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日本人以“日幣四十萬元強付寅恪辦東方文化學院”。陳寅恪豈能俯首,只好帶全家倉促逃離香港,先後輾轉任教廣西大學、成都燕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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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與唐篔的全家福

相濡以沫,生死相隨

戰爭環境中的顛沛流離,物質生活困頓,勞作辛苦,陳寅恪眼疾日益惡化。到1945年時,他因視網膜脫落導致雙目失明。壯年目盲,陳寅恪頓時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唐篔拖著病體溫柔體貼地安撫丈夫身心的創痛,照顧飲食起居,打理家務,查閱資料,誦讀報紙,並承攬家中書信的回覆。

為給體弱的陳寅恪增加營養,唐篔買來一隻懷胎的黑山羊,母羊生下小羊後,她學著擠奶。擠滿一碗羊奶,她已頭昏目眩。漫天硝煙的流離亂世,他們數度搬家,但只要稍得喘息,她就會把家佈置得溫馨安適,柏樹為籬,植兩株能結子的葡萄藤,籬下栽一畦瓜果,點兩行扁豆,搭一架簡易牽牛花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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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其女兒的回憶,唐篔除了“照顧失明的父親生活起居外,還擔負起書記官的任務,隨時記錄父親要寫的書信、詩作等”。在香港時完成的《唐代政治史略稿》,就是兩人共同謄寫的,前半部分為唐篔謄寫,後半部分為陳寅恪所寫。1951年在廣州嶺南大學時,陳寅恪的助手以身體欠佳為由不辭而別,為了不影響正常授課,唐篔擔當起助教的工作,找文獻,查資料,記筆錄,誦讀,直到1952年黃萱來到才暫時告一段落。現在我們能夠看到的資料,“1958年至1965年,陳寅恪與中華書局上海編譯所關於著述事宜的十通函件,都是唐篔的筆記。”

他視她為生命中的第一知己,每完成一部著作,都請她題寫封面。不輕易讚許人的陳寅恪,也不禁為她寫下“織素心情還置酒,然脂功狀可封侯”的詩句。在人生的重大抉擇關頭,唐篔同樣是傾力支持陳寅恪,尤當提及的是1948年年底留在廣州。

1962年7月,陳寅恪洗漱時滑倒在家中的浴盆裡,摔斷右腿股骨,自此長臥於床榻。在那段風雨漂搖、貧病交加的歲月,唐篔親歷親為,甘為丈夫遮風避雨。她以孱弱的身軀抵擋密集的箭矢,為他爭得一片稍可喘息的空間,而自己的心臟病也日趨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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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

面對著愛妻,陳寅恪認為她可能將先於自己而去,故憐夫人之悲苦、嘆命運之不公,留下了生命中最後一曲輓歌《挽曉瑩》:

涕泣對牛衣,卌(xī,意四十)載都成腸斷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

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走了。彌留之際,他一言不發,只是眼角有淚不斷流淌。陳寅恪死後,唐篔出奇地平靜,甚至沒流下一滴淚。她沒有讓他等多久,四十五天後,她追隨他而去。她有嚴重的心臟病,大半生靠藥物維繫生命,停藥十餘日,生命就可結束。

縱覽二人一生,其實並無過多浪漫可言,但卻做到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相濡以沫、生死相隨。如果這就是第四等愛情,我想不到還有哪種配得上第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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