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加授太子太師蔡新在為莆田瀨溪蔡氏族譜作序時,系統性地概括了福建蔡氏的分佈:
「蔡於吾閩稱著姓,宋明以來,在建陽者,多祖牧堂西山;在莆泉者,多祖忠惠;吾漳則祖蒙齋公諱元鼎者為多。由蒙齋而上,在漳郡為武德將軍,在漳浦雲霄為長眉公,皆自光固入閩,為開漳始祖,世次遠不可稽。由蒙齋而下,簪纓累世,期間支分派別,或立籍於泉,或立籍於潮,復自潮而歸於浦,遷徙靡常,雖同出一祖,未有能聯而和之者。予自乙卯歲篡修家乘,極意蒐羅,其世系類多殘缺失次,乃斷自吾身以上十二世直翁公,為西湖佔籍初祖,意未嘗不欲由直翁公以溯蒙齋,即由蒙齋以溯武德、長眉兩公,而世次難稽,尚留有待也。」
從蔡新的序文可知,閩南地區蔡氏的第一層祖源大致上比較清晰,漳州地區主要為開漳府兵中壘校尉(屯戍開漳大峰山行臺)的蔡長眉,府兵隊正(肇居龍溪洪埭)的蔡彧(字德明);莆田和泉州地區為北宋蔡襄,再往前大部分族譜指向跟隨三王入閩的蔡用元和蔡用明。這兩個派系在祖籍地方面都溯源至光州固始縣,以至於在興、泉、漳、潮、臺五個蔡氏主要分佈地中,各支蔡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經很難分清祖源具體為何,這也是蔡新所說的“世次遠不可稽”,“遷徙靡常,雖同出一祖,未有能聯而和之者”。
但事實上,除了這兩個派系之外,在閩南,還有人數眾多的蔡氏派系,如以登瀛學士蔡允恭為入閩始祖,他們多以“嶼頭翁”為開基祖;以蔡敦毅為始祖的辛柯蔡聯宗,或者柯蔡是一家的世系;其他只能從宋元明中途溯源,未知前世源流者 ,如金門瓊林蔡氏,以及本文擬考證的海滄鐘山蔡氏。
如果按後世蔡氏人數簡單分類,則漳浦蔡長眉,龍溪蔡彧和蔡允恭,莆田莆陽蔡氏(蔡用元或蔡襄)、晉江青陽蔡氏(蔡用明或五店市)可呈現五足鼎力之勢,他們在歷史上的遷徙交叉點在漳泉交界處,而海滄鐘山蔡氏便是處在這尷尬之地。
又因鐘山蔡氏族譜記載不明,以至於時至今日,以鐘山蔡氏為發源地的海滄蔡氏祖源不清,本文擬就幾種可能的祖源展開描述,供有興趣者略為參考。鐘山蔡氏在歷史進程中所留下的蛛絲馬跡,按蔡和成發佈在蔡氏宗親網的資料,可概括為:
- (一)始祖:蔡景福,字介山,生於大德元年(1297年)九月初二,卒於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四月十九日,娶妻莊氏,傳有兄弟五人(待考),一景真、二景祥、三景福、四景養、五景恵。
- (二)蔡景福約於元至治年間(1321-1323年)定居海滄(時為漳州龍溪縣新恩裡三都)。
- (三)蔡景福至海滄後,以養鴨為業。
- (四)鐘山蔡氏家廟內庭楹聯兩對,分別為“派分光州固始,家奠圭海鐘山”,“春祀秋嘗無忘濟陽世澤,父慈子孝不愧忠恵家聲”。
另根據口傳及現況資料,另再補充以下幾點:
- (一)鐘山蔡氏家廟唯一的進士匾並非源自鐘山人,而是明萬曆十一年榮登進士的詔安人蔡肇慶。
- (二)鐘山蔡氏與同為海滄的東嶼柯氏均流傳著柯蔡同宗的傳說,二者平時的交往也較之其他姓氏更為頻繁和親密。
- (三)鐘山蔡氏與灌口東西蔡可能是同源關係,二者也說不清楚彼此的淵源。
- (四)鐘山蔡氏家廟正面五門開,規制上似有逾越,據說這與蔡新帶乾隆路過有關。
以上信息,或明確可循,或坊間軼聞,真真假假無從知曉,每一次可能的推斷並不是要攀附權貴或者給自己臉上貼金,權且當做是一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研究,增長見聞。
一、源自蔡店:開漳派直接後裔
這是一次極為偶然的,孤立式的發現和推斷。
在龍海市角美鎮蔡店的蔡氏宗祠裡,有一塊樹立於光緒四年(1878年)的《重修崇本堂小引》碑記,上有重修者捐銀記錄,曰“肇桂偕弟純泰、阮生、光約、琴詩、維都、粒生、忠訓、時仰、謹倫、九生、相官、鍾林美房共捐銀壹佰零貳員”。
就憑“鍾林美房”四字,似乎預示著鐘山蔡氏與蔡店蔡氏的從屬衍派關係,蔡店蔡氏開基祖為文烈公,系龍溪縣開漳始祖蔡彧的九世孫,於北宋初年從角美洪岱遷往臨近的蔡店。
基於這層關係,鐘山蔡氏部分人利用其為福建蔡氏宗親聯誼總會負責人的身份和契機於近幾年積極主導重修位於角美鋪透村的“大唐右衛將軍德明蔡公之墓”,並推進洪岱祖祠的復建工作。
蔡店所在的角美與鐘山所在的海滄以文圃山為隔,共飲九龍江水,其距離之近,淵源之深,確實很適合百姓的互遷往來,這可能是一個簡單而合理的答案。
二、源自豐江:避亂出逃兄弟分散
該說是根據開漳《金浦蔡氏•豐江譜》及相關漳泉多本譜諜做出的推斷,在時間上頗有說服力,不妨做個記錄以示腦洞大開。
在瓊州府同知、漳浦縣進士石腆在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為豐江蔡氏族譜作的序中提到,“濟陽之公乃光州固始縣,唐垂拱間偕陳元光來靖斯土,事安不還,擇龍溪四五都霞蘇之地居焉。有宋元豐二年,始遷於豐江之市,奕葉相承,甲於一方,遂為邑之望族。其二世祖嶸以明經鴻家登王昂榜進士...嶸生禧,禧生編,編而繁衍有子六焉。長曰慶,次曰賚,曰課,曰賜,曰錫,曰六,越及孫子而分處。思戀故土惟有慶、賚、課三公其人也,若賜、若錫、若六子孫則多寓於漳浦、雲霄、海滄涵溝等處。”
另依《豐江蔡氏族譜》載,“(五世)餘若課、若賜、若錫、若六之子孫多散處於海滄、同安、漳浦、雲霄等處。”以上兩個記載,海滄或者海滄涵溝都是明確的地點,據鐘山老人描述鐘山始祖蔡景福初到海滄時確實先居涵溝(今青礁鴻江),在定居鐘山後,曾有一段時間外出,留兒子及夫人留守鐘山,年老再返回。從以上兩段記載看,遷往海滄的豐江人,可能是課或六。
再根據《安溪石磐頭鄉蔡氏譜系》載,其十六世為賜進士出身嶸公(按豐江譜,實際應為二世),二十世賜公“因避亂兄弟分散流居同邑”,由此可知該安溪蔡氏源自同安,而同安又源自豐江,顯然豐江譜關於六兄弟所載內容較之石腆序更為準確,老四“賜”遷居同安,則老三“課”便可以肯定遷居海滄了,甚至結合石腆序,我們還可以增加一個信息:課遷往海滄後,可能中途返回過豐江,誠如鐘山蔡氏傳說的那般,只是地點並不確定。
從豐江譜重修成稿的時間看,明正德十二年,距離海滄鐘山蔡氏始祖蔡景福出生的元大德元年,已經過去了220年,如果說同安、安溪蔡賜子孫繁衍壯大之後能反饋信息至豐江,那麼在海滄的這支蔡氏是不是應該也可以延續至明代的,並有一定規模?
至明代,按現在已知的資料,海滄地區的蔡氏似乎只有鐘山一支,假設豐江的“課”便是前往海滄的始祖蔡景福,那麼他的前幾代後裔(找不到賜的生辰)在年歲上應該和賜的後裔相當,於是我們試著比較一下安溪族譜和鐘山族譜關於出生年的記載。
同安“賜公”,第三子為興,興生友發,友發遷居安溪縣依仁裡石磐頭鄉成為安溪該支的一世祖。友發,生於元至正六年,按輩分應該同鐘山始分三大房的慈養、惠養、真養同輩,按《鐘山蔡氏族譜》二房譜載,“濬波公,名惠養,諱孟澤,一學士公次子,溫氏出也,生元至正十七年”。由此可知,鐘山蔡氏三世惠養確實和同安蔡氏三世為同一時代人,均為至正年間出生,他們之間相差十一歲,可能是蔡景福從豐江移入海滄後,先居涵溝,再居蔡嶺,最後定居鐘山,篳路藍縷創業維艱,以至較晚成婚育子有關。
至於課、賜、錫、六等人離開故土,並“因避亂兄弟分散”,族譜和縣誌也給出了前因後果。豐江譜在講到這六兄弟時,特別標註,“按宋有兩市,豐田市、豐江市,厥後豐江市被洪水衝崩”,豐江即今龍海市白水鎮方田村,其地位於南溪拐角外側,確實是洪水到來最容易受災的區域。另根據乾隆《龍溪縣誌》卷二十祥異載,“元至治三年九月水,泰定三年九月水”,這是否就是豐江被洪水淹沒的那次記載,我們不得而知,但與前文所列鐘山蔡氏的線索之一“蔡景福於元至治年間定居海滄”卻有著相近的巧合。而與豐江相鄰的楓林蔡氏,根據族譜記載,其大房士隆公為六兄弟老大“慶”的兒子,這是否可以推斷,當豐江發生洪水時,首祖地者就近搬到楓林,而其他兄弟則短暫停留後各自遷徙,因為他們都有一個相似的謀生,那便是養鴨。
如果鐘山蔡氏源自豐江的假設成立,那麼原屬同安的東西蔡可能是賜的後裔,原屬漳浦管轄的蔡肇慶所居蔡氏則可能是錫的後裔,這樣或許也可以解釋文首所列的遺存信息了。
三:源自嶼頭:登瀛十八學士蔡允恭
這是一個充滿苦難和淒涼的傳說。
崇禎版《海澄縣誌》卷二十遺事載,“蔡允恭者,唐十八學士登瀛洲之一也。據蔡氏家譜稱上世入閩,居仙遊,其後再遷泉州,傳至大業,即允恭之父也,事後梁,累官左民尚書。允恭入唐事太宗,為學士兼太子冼馬,年老賜歸,卒於家,葬泉州龍溪縣新恩裡澳頭山後,有御史吳燧大書登瀛二字於墓左大石上,其地因名為登瀛澳,子孫環墓而居,分派立宗,若晉之安海,龍之水頭,澄之楓林,埔之碧坑,皆以澳頭學士為鼻祖焉”。
又據龍海楓林《一心堂》蔡氏祠堂碑記載:該祠堂為三房合建,長房士隆,次房國賢,三房國華。長房祖士隆(外蔡)是蔡坑長房豐江蔡(即本文第二條所列六兄弟老大“慶”之子)的分支,明朝萬曆年間後裔出進士者如蔡思充、蔡國禎。國賢字逢甲,國華字真榮一般認為是允恭之後,或稱金浦蔡坑十一世孫。
蔡允恭,生活於隋唐之際,是唐書中存有記載的人物,閩南地區諸多蔡氏將原始祖源與之掛鉤,並採用迂迴戰術將蔡允恭與福建聯繫在一起,事實是否如此,誠如澄志所加註的“想允恭子孫唐末有入閩者,卒葬於此,遂標上世登瀛為號耳,聊存之以俟考”,誰也不知道。
另據流江蔡氏族譜載,蔡允恭死後葬於龍溪縣新恩裡嶼頭,其後裔環墓而居,宋時同安進士吳燧於其墓邊大石上書有“登瀛”二字,故嶼頭也稱登瀛澳,這種說法與澄志的寫法幾乎一致,無非是嶼頭、澳頭地名之差。
很不巧的是,宋以後,閩南沿海名為“嶼頭”和“登瀛”者如雨後春筍般遍佈海澄、龍溪乃至同安諸沿海地方。但大部分相關族譜所登載的地名,嶼頭主要位於“龍溪新恩裡”或“龍溪新恩裡三都”,即使政區演變不常,但這都可以明確指向海滄,海滄在宋以前屬龍溪縣永寧鄉新恩裡,宋以後為龍溪縣一、二、三都或一二三都,後世簡稱三都,明隆慶以後屬海澄縣第四里和第五里,但習慣仍稱海澄縣三都。
海滄的嶼頭事實上也有兩處,一個位於嵩嶼半島,另一位於長嶼半島,因嵩嶼附近確實存在過登瀛社、嶼頭社甚至到了今天還有澳頭社,且嵩嶼電廠內曾有“登瀛石刻”遺存,由此推斷嵩嶼附近應該就是蔡允恭直屬後裔的居所。而距離蔡允恭墓最近的蔡氏聚落為漸美和鐘山,他們都源自鐘山蔡氏,且蔡允恭的分支派系與鐘山蔡氏所流傳的分支也非常接近,鐘山蔡氏會不會源自嶼頭蔡呢?
根據灌口東西蔡在清代修譜時蒐集的資料,嶼頭蔡氏早在宋末便已絕跡,只是故事太淒冷,有點慘不忍睹:時宋末三帝之一的宋端宗在泉州遭遇蒲壽庚的閉門羹後,繼續一路南逃,途中他們在海滄嵩嶼上岸,並於青礁修建臨時行宮。休整之後擬重新從海路南下,因隨行海舶不足,宋軍開始強徵海滄當地漁船,嶼頭蔡氏對於這種野蠻行徑發起了抗爭,卻不曾想竟遭遇屠村的報復。此役中,嶼頭蔡氏一夜之間消亡,部分得以逃脫者只能外逃保命,其中有一支遷至流會、白坑等地,其始祖因名諱缺失而統稱為嶼頭翁。
因鐘山蔡氏始祖蔡景福生於元初,從宋末至元初仍有海滄蔡氏外遷,蔡景福會不會是嶼頭蔡氏的倖存者,在海滄各地流浪後並最終在與嶼頭處於同一海灣的鐘山定居,也不失為一種可能。
四、源自福州:辛柯蔡三兄弟改姓避難
這是一個典型的由傳說變成事實的案例。
目前全球的蔡氏宗親會,大體上快變成姓氏聯宗會了,馬來西亞為辛柯蔡聯宗,環南海地區為柯蔡聯宗,而中國各省市除了福建、臺灣、香港外,大部分還保留蔡氏單一姓氏聯誼的模式。
傳說五代時吳國有一位大夫名為蔡敦毅,公元937年,李昪滅吳建立南唐,蔡敦毅為躲避亡國追殺,父子多人改姓埋名各自逃難,長子蔡忠輔改隨嫡母姓,化名辛文悅;次子蔡忠佐改隨二孃姓,化名柯八使;幼子蔡忠惠不改姓,化名蔡忠烈,他們逃難三年後,於中原匯合。後來一家人又輾轉遷入福州,並保持改後的姓氏在福建各自繁衍生息,這才有了福建辛柯蔡是一家的說法。
鐘山蔡氏向來與東嶼柯氏有著同宗的說法,或許與蔡敦毅相關的傳說有著某種關聯,誠如其家廟楹聯所寫的“父慈子孝不愧忠恵家聲”,這裡的忠惠會不會指的是蔡忠惠?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蔡襄,這更多的是同為蔡氏的一種勉勵。
而真正對鐘山蔡氏與辛柯蔡直接相關的印證信息,主要來自馬來西亞的反饋。
馬來西亞檳城辛柯蔡宗祠的前身為水美宮,根據《水美宮碑記》記載,檳城蔡氏源自漳郡海澄三都鍾林尾,與鐘山蔡氏同源。日本投降後,水美宮早已更名為濟陽堂,那時的宗長蔡石心倡議將濟陽堂改為“濟陽堂辛柯蔡宗祠”,其理由便是辛柯蔡是一家,如果檳城的說法和做法是有根據的,那麼鐘山蔡氏可能也可以追溯至蔡忠惠和蔡敦毅,或者是與之相關的傳說所承載的支系。
但,這種與周遭主流說法或者記載有太多違背的傳說,並不太能夠被合理、全部接受,姑且當做一種趣聞作一參考。
綜上推論與稍顯薄弱的證據,我們還是不能斷定海滄鐘山蔡氏的具體祖源。誠如閩南眾多地方以養鴨為業的開基始祖,鐘山蔡景福在海滄的生活也一定充滿變數和艱辛,在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鬥爭中,誰還能有心力考慮詩和遠方。待到衣食無憂之時,追本溯源很大程度上是滿足某種需求的媒介,或者是團結宗族的手段。幸好,鐘山蔡氏忘且忘了,沒有隨便將祖源與某個光榮的“祖先”接上,還算是有原則的表現。
儘管是閒記,但仍然是要做一個適度的結尾,以鐘山蔡氏的地緣考慮,或許嶼頭蔡氏會是最佳的祖源。但因蔡允恭距今太遠,且在世系對接上有諸多極為勉強的硬拉關係,因此即使能對上嶼頭蔡,也基本上可以將之與開漳或開閩的支系聯繫在一起;另從豐江譜系看,考慮到海滄與海澄片區歷史上的緊密關係,鐘山蔡氏源自豐江的可能性也極大,且能很巧合地與現狀各種現象做匹配,這算是證據鏈上最佳的一種可能;至於蔡店的捐款碑刻,或許不必太過較真,如果鐘山蔡氏與之是同源,那麼以二者如此接近的距離,一定是存在世代緊密的聯繫,可實際上卻沒有,其可能的原因是蔡店可追溯至開漳武德將軍,而整個漳州地區的蔡氏基本上奉武德或長眉為入閩始祖,且二人又是兄弟關係,因此不管哪一支漳州蔡氏都可以與之說上關係,捐點錢在所不辭,何況鐘山和蔡店還是這麼靠近的鄰居,這種現象和蔡新的做法相當相像,蔡新最喜歡為每個蔡氏宗祠寫聯對和譜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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