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一路走来一书生

许子东来了,我却没有见上他。

看着朋友圈里朋友们和许老师开心合影,隔着屏幕我也会心一笑。

2018年许子东推出了他的新书《许子东现代文学课》,虽然之前已经基本看过他在岭南大学讲课的视频,我还是很认真的读完了全书。

有人说许子东尖刻,狡黠还带一点知识分子固有的迂腐,我却很喜欢他。当代文学评论的学者中,许子东是我很欣赏的一位,除了学问本身,我始终觉得许子东身上有一种书生本色,甚至是很浓厚的士大夫情结,大陆成长美国求学香港工作的经历给了他独特的观察视角,他丰富的学识使他以更幽默和睿智的表达一击即中问题的关键。他还是巴萨球迷,喜欢看球,爱好旅行,热衷追剧,对社会热点和历史过往保持着的少有的敏锐和热情,并坚持发声,这一切都很合我的胃口,他和窦文涛、梁文道、马家辉是我心中圆桌派的最佳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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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出生于上海,他的父亲是医生,1937年淞沪会战上海沦陷后辞职。幼年时,许子东并不知道自己家庭的特殊性。直到他上小学三四年级,看到二哥的入团申请书,这才知道三个哥哥中,二哥和自己是同母异父,大哥和三哥则是同父异母。只有自己这个小儿子,亲生父母都健在。

1966年秋天的一个夜晚,许子东在大学任教的大哥毫无预兆地回到了家里。此时,他已经是北京某个大学两派造反组织之一的小头目。临走时,大哥压低声音对父母说,家里那些西装、旗袍的照片,尽量烧了,如果有金银首饰之类,尽量处理掉……然后又恢复正常声调说,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大哥走后,家里的煤炉确实烧了很多照片。不久,在东北石油学院上学的三哥给家里来信宣布,和父亲、继母划清界限。小学最后一年,许子东也加入了造反的队伍,成为了红小兵,并去了自己班主任家里抄家。当他和同学去上海第六人民医院一条弄堂的别墅抄家时,另一个弄堂的小孩跑来叫许子东,说他家也被抄了。许子东一愣,赶紧跑回了家。

1970年4月,许子东和一车上海插队知青一起历经辗转,到达了目的地——江西千善大队古坊生产队。古坊全都是梯田,而且弯弯曲曲。第一个人下去不能用绳子,必须靠目测,然后蹲下去插一条秧,要正好插到那个弯口,保证秧苗插得齐整,俗称“开头路”。

16岁的许子东,他不会犁田、耙田,但是插秧不错,能够“跟头路”。在知青里面,许子东插秧最好。插秧需要不断后蹲,很伤腰,后来他的脊椎有问题,大概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在劳动中,最可怕的是蚂蟥,最多的一次28条蚂蟥牢牢粘在了他的双腿上,上了田埂后,满腿都是血。

这段经历,给许子东留下深刻记忆,多年以后,面对喧闹的文化学术圈,他说,“今天所谓学术界、文化界的某些人,完全失却专业水平,还自我感觉良好,彼此称为大师,在我看来远不如广昌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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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4月,22岁的许子东回到上海,被分配到上海钢铁八厂。接着,他被推荐到上海冶金局自办的“工农兵大学”——七二一大学学习电气自动化。1977年恢复高考时,许子东报考了复旦大学中文系和新闻系,还有华东师大中文系和历史系。按成绩,他应该被录取。但七二一大学随之升格为上海冶金专科学校,属于大专。这样一来,许子东本身就属于大专生,失去了高考资格。

一半时间读电气自动化,一半时间做文学梦的许子东心有不甘。正好他看到了大学招收研究生的消息。他找到了父亲的朋友——20世纪著名作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许杰。他告诉许子东,考是可以考的,但外语一定要好。他和一百多人参加考试,作文题目是《给友人的一封信——谈谈中国现代文学》。许子东用书信体谈到了自己对于郁达夫的阅读经验。最终,许子东成为六个被录取的幸运儿之一。

许子东的研究生导师是钱谷融先生。他并不专门给学生授课,学生平时在下午都可找他闲谈。但是,一个月有一次讨论课。其他几位都比许子东大十来岁。后来研究赵树理很出名的同学戴光宗,第一次作报告,就拿出了一份上万字研究胡适的讲稿。讲完以后,许子东就傻眼了。下个月就轮到许子东,他找到了钱谷融,钱先生说,你考试的时候说对郁达夫感兴趣,那你就写写郁达夫。许子东就用一个月的时间看郁达夫的作品,以自己的观察角度写了一篇读书报告。作报告的时候,许子东高度紧张,他战战兢兢地读完了几千字的报告,钱先生帮他改了6个错别字,接着说,你去送到学报看能不能发表。

一个一年级的研究生,居然在学报发表了第一篇论文,这对许子东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他陆续写了十来篇有关郁达夫的论文,发表在《文学评论》、《文学评论丛刊》上。许子东研究郁达夫的成果,后来结集为《郁达夫新论》一书,因为这本书,许子东在29岁就被破格提升为副教授。在此期间,他认识了上海电视台节目主持人陈燕华,二人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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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9月,许子东第二次赴香港讲学,遇到了海外学者李欧梵,李告诉他,自己已经获得了鲁思基金会资助,请许子东赴芝加哥大学做为期一年的访问研究。在芝加哥,以李欧梵为中心,聚集了一批中国学者,如甘阳、杜维明、林毓生、杜迈克、郑树森、王德威等,大家经常聚集在芝加哥大学东亚图书馆进行讨论,从形式主义、雅各布森、布拉格学派到德里达、巴赫金以及福柯等。1990年9月,已经是副教授的许子东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博士学位。

学习中有一门中国现代文学与女性主义的讨论课,一半是讨论张爱玲。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写关于张爱玲的论文,同时讲上海小市民社会。此时,两岸三地的张爱玲热还没有完全开始,台湾已经有一点苗头。张爱玲在内地比较受注意,是在她去世以后的事。

1992年,家在洛杉矶的香港大学教授陈秉亮被聘为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两人一起吃饭时他告诉许子东,可以到香港来。

第二年秋天,许子东进入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任教,从此他走上了大学的讲台。“去了以后我就懒了,不愿意再回美国拿学位,因为还要考法文,写什么报告。因为你不拿博士学位就不能做教授,所以我就在港大读博士,学费也是学校给的,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我的那些原来写作的朋友都已经是博导了。这些都是为稻粱谋,比起我在乡下的经历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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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节目开始筹划时,曹景行给许子东打电话,说有一个三个人的谈话节目,知识分子话题,邀请他参与。许子东问怎么录像,曹景行说每天都要录像,许子东说他去不了,因为要上课,就挂掉了电话。当时,随许子东一起来港后,一直在无线电视台播普通话新闻的太太陈燕华知道后说,有人找你做节目,你问都不问就拒绝了,做电视的人不会这样,就好像拍片的人,有片约你至少要拿过来看一看。2000年,梁文道给许子东打来电话,说“三人行”节目想访问他一次,话题随意,许子东才答应了。

这期节目是和窦文涛和女嘉宾郑佩芳一起谈话。录完以后,窦文涛和许子东一起在附近的茶餐厅吃午饭,问许子东以后可不可以再来,比如说每周一两次,每次两个小时,就这样闲聊,话题随意。就这样,许子东由大学教授成了凤凰的常任嘉宾,一做就是十多年。

关于许子东,有一段他在锵锵三人行里的讲述我印象很深刻。窦文涛问嘉宾,如果知道自己生命还剩下最后一年,你会选择做什么?

许子东说他会去写书,当然不是写一般意义上的畅销书或者学术研究。他会去写一些活着的时候不能说的话,他会写一些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会去得罪一些人,给未来留下一些遗产和记录。

那一刻,许子东对这个世界的真诚、热情和愤怒特别感动我。

许子东,一路走来一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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