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找尋的，正是自己原本早已擁有的。——柏拉圖
李安在復旦
01
第一部讓李安聲名遠播的電影，是《喜宴》。
那是1993年，張藝謀以國際電影節評委的身份，在德國柏林給李安頒發了金熊獎，不久後，《喜宴》便成為全世界投資回報率最高的電影。
在《喜宴》的結尾，趙文瑄的父母看似理解了自己同xing戀的兒子，但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都心如刀絞。
《喜宴》電影截圖
後來《臥虎藏龍》的結尾，周潤發為救章子怡，中毒死在了山洞裡，章子怡（飾演的玉嬌龍）在武當山上縱身一躍，跳進了萬丈深淵。
《色戒》的結尾，易先生殺了王佳芝，獨自在王佳芝生前的房間淚流滿面。
《少年派》的結尾，那隻叫理查德•帕克的老虎，頭也不回地走進叢林，夢一般消失在派的記憶裡。
這麼多年，李安似乎從沒拍過好萊塢式的“大團圓”結局，最近的《雙子殺手》，是第一部。
40年了，李安終於和那個過去的自己達成和解。
02
李安幼年時，很長一段時間裡，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跟退伍軍人生活在一起。
這些軍人經歷過抗戰，來自五湖四海，說河南話，四川話，廣東話全國各地方言的都有，李安經常在晚飯後，搬個竹凳聽他們講《西遊記》，《三國演義》，後來這些鄉音，都成了李安電影的迷人底色，《飲食男女》裡歸亞蕾的湖南話，就是來源於此。
李安6歲時，父親做了臺灣花蓮師範的校長。當比李安大7歲的侯孝賢，因為父母相繼去世，開始在街頭打架、賭博的時候，李安穿著熨燙整齊的襯衣，以“校長公子”的身份，坐在花蓮師範大禮堂最中間的位置，看著京劇、魔術、話劇和紹興戲長到了10歲。
李安小時候（右一）
李安常說自己是個無根的人，但他的電影卻有根，古典名著和中國傳統文化，就是李安電影的根。
60年代的臺灣有兩種學校，一種是美式的，一種是日式的，李安都上過。
美式學校開放、自由，李安如魚得水，拿了不少獎，甚至被選為花蓮市第9屆兒童小市長，但後來轉學到日式學校，情況就變了，完全的填鴨式教育，李安因為成績不好經常被罰，跪尖算盤、跪油漆桶邊，很多年後，李安30多歲時，還會在半夜夢見做不出數學題被嚇醒。
身處中國、日本、美國三種文化的夾縫中，李安只能自己努力尋找平衡，後來李安三次拿下奧斯卡，就是因為找到了這種平衡，尤其是2001年的《臥虎藏龍》，東方人眼裡的武俠片，西方人眼裡的偵探片，一部電影征服兩種文化背景的人，不可謂不高明。
《臥虎藏龍》劇照
03
李安曾不止一次地承認，自己是個失敗者，他的“失敗”，從少年時就已經開始。
1972年夏天，17歲的李安參加了臺灣的大學聯考，他沒等到錄取通知，只是等來了額外一年的復讀，復讀的結果，也只是進了一所條件簡陋、宿舍有老鼠出沒的藝專。
後來在美國結婚的時候，李安的婚禮寒酸得連結婚照都沒有，遠道而來的母親只能給兒媳不停道歉：惠佳啊，我們李家對不起你。
大學畢業後，李安在美國郊區度過了他那著名的“六年”，在家做飯、帶孩子，被丈母孃嘲笑“李安，你飯做這麼好，去開個飯館好了”，就像後來他在自傳《十年一覺電影夢》寫的：
“畢業快六年，一事無成，剛開始還能談理想，三四年後，人往四十歲走，依舊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理想。”
1990年，《喜宴》和《推手》的劇本獲獎時，李安全家銀行存款只剩下43美金，去臺灣領獎，李安連西裝都是借弟弟的。
世俗中的“失敗者”李安無處可去，只能“在電影的想象世界裡面，覓得暫時的安身之地。”
《推手》劇照
04
李安父親曾在江西崇仁當過縣長，家風極保守，逃亡臺灣後，依然像大多數傳統的中國家庭一樣，對長子寄予厚望。
李安在考上藝專後，迷上了舞臺劇，跟著劇團環島巡演，父親得知後大發雷霆，罵李安“什麼鬼樣子”。
1978年，25歲的李安報考了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戲劇專業，父親又一次反對，在這位飽讀詩書的父親眼裡，做舞臺上供人取樂逗笑的演員，始終不夠體面，只有教書和從政，才是自己兒子最好的出路。
李安一意孤行，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從此父子兩人關係惡化，一場父子間曠日持久的較量也由此展開：父親希望李安回臺灣當老師，李安卻執意要成為電影導演。
李安年輕時
2004年，父親去世的時候，李安正在美國準備《斷背山》，在這之前，李安拍了《綠巨人》回臺灣，打算放棄電影時，父親卻勸他“下筆不必太濃，入山不必太深”，李安終於在自己50歲知天命的年紀得到父親認可。
在中國傳統裡，父親是壓力、責任感，以及自尊、榮譽的來源，李安始終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兒子，2007年，在上海的《色戒》拍攝現場，李安因為一位道具師父親去世想到自己父親，當場崩潰大哭。
《色戒》劇照
05
2001年，李安在《臥虎藏龍》裡說：把手握緊，裡面什麼也沒有；把手鬆開，你擁有的是一切。
2012年，李安又在《少年派》裡說：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只是來不及好好道別。
40年前，李安是那個負氣出走的年輕人，不顧父親的反對，獨自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暗下決心要成為一名電影導演。
40年後，經歷過漂泊、懷疑和不安，65歲的李安終於放下。
在《雙子殺手》裡，威爾·史密斯對那個克隆版的自己說，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為什麼不去過另一種人生，讀書，結婚，生子，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
而這種人生，正是李安經歷的人生。
就像柏拉圖早已在《理想國》中寫好的那句名言：
我們一直找尋的，正是自己原本早已擁有的。
作者：先生林卓別，一個只想踏實寫文章的獨立影評人。點擊頭像關注我，看更多走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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