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私家書房:央視主持人劉芳菲說這兒最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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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珩先生和妻子吳麗娛女士對門而居,各自“坐擁書城”。她的那一邊是書山字海,冗雜無章,學者治學耕讀的常態;他的這一邊則歸置考究,典麗清爽,帶鎖的紅木書櫃、紫檀小桌,筆墨紙硯在案牘上一溜兒排開,牆上掛著一幅紀曉嵐的字,和祖父趙世澤59歲時手書的一卷遒麗的行書《蘭亭序》。

趙珩謙稱自己不是藏書家,買書皆是為了閱讀,但也有一些稀罕的本子,拿出來與我們欣賞。他嗜讀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手中有1959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東京夢華錄注》,首印1600冊,上有鄧之誠先生題贈,鈐“鄧之誠文如印”和“彀外堂藏書”兩方鈐印。還有一套祖父趙世澤收藏的清初《繡像本第六才子書》,以“金鑲玉”裝幀,內附木刻插圖,所繪鶯鶯像風姿綽約,令人讚歎。

趙珩出生於閥閱之家。曾祖父趙爾豐是清末的駐藏大臣,署理四川總督。從個性上講,趙珩更像祖父趙世澤。因時事動盪,這位趙九爺做了大半生寓公,博學多才,風流倜儻,雅好收藏曆代文人書畫和碑帖。趙珩至今還保有祖父的部分碑帖收藏,《宋拓房梁公碑》的珂羅版拓片、漢碑《甫閣頌》較早的拓本、《翁覃溪考訂停雲館晉唐小楷》等等。

這個不大的房間,既是書房,也是會客室,時時高朋滿座,思接千載,談笑生春。聊著聊著,趙珩先生突然吟起唐代詩人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告訴南都記者,這間書房既無“絲竹亂耳”,也無“案牘勞形”。“只不過有時候來不少客人,從二十多歲到八十多歲的人,形形色色。”來的人既多,話題也就寬闊,京城舊事,掌故民俗、詩詞戲曲、書畫碑帖、美食郵票……天南海北無所不包,像趙珩自己的愛好一樣廣博。

赵珩私家书房:央视主持人刘芳菲说这儿最温馨

趙珩

生於1948年,北京人。作家,原北京燕山出版社編審、總編輯。著有《老饕漫筆》、《彀外譚屑》、《舊時風物》、《百年舊痕》、《逝者如斯:六十年知見學人側記》等。近著為《二條十年(1955—1964)》。

【訪談】

南都:講書房,我們從您父親趙守儼先生的書房講起吧。您小時候大約有很長的時間是在父親的書房裡度過的?

趙珩:我祖父的書房我沒去過,因為我一歲多的時候祖父就去世了。我父親的書房一個階段是在東四二條,一個階段是在翠微路,後來我們就生活在翠微路,在二條的時候寒暑假我也生活在翠微路,所以對我父親的書房比較熟悉。

我現在有一部分書也是我父親遺留下來的。這些年我們夫婦的書應該說更多。我現在不大買書,主要是人家送的。我小時候父親的書房,在今天來說,他的書比我的少多了。二條有一個他不用的書房,被我佔據著。翠微路的書都是他手頭用的比較多,而且是很好的書。

我喜歡在寒暑假的時候在他的書房裡頭瞎翻,什麼東西我都翻。最小讀不了多少文字的時候,我就看一些畫冊。甚至我老祖母那裡也有一些畫冊。她那兒有一本畫冊是講吳哥的,黑白的印刷成發黃的顏色,老照片講吳哥,封面的皮很講究,完全用真的蟒皮做的。我從五六歲、六七歲就知道世界上有個地方叫吳哥,而且看了那個畫冊以後,我非常向往。照片中沒有人物,吳哥的殿堂都是廢墟式的,拍得很深邃。我特別神往那個地方,它甚至出現在我夢中。十年前終於去了。

在我父親的書房,我讀書是取我所需。比方說我喜歡看岳飛的故事,當時鄧廣銘先生有一本《岳飛傳》。可是《岳飛傳》講的又不是岳飛的故事,它是一些研究和考據的東西。由此及彼,我就要看筆記,王明清的《揮麈錄》,南宋初年的抗金的情況,很多東西我都是從《揮麈錄》裡去看的。比如說我喜歡看《水滸》,我就去看《大宋宣和遺事》,那是最雛形的《水滸傳》,從這我又去看一些《水滸》和《蕩寇志》涉及的水文地理 ,包括後來看餘嘉錫先生的《宋江等三十六人考》。看書最開始都是從自己所需的展開,然後面越來越大。

我願意看筆記類的東西,它讀一段是一段。中國的筆記基本上分為三類。一類屬於史料筆記,屬於半野史性質,補正史之不足。一類屬於讀書筆記,讀書筆記是最深的,比方說趙翼的《廿二史札記》,李慈銘的《越縵堂讀書記》。還有一類筆記是屬於社會生活筆記,像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以及鄧之誠先生延伸的《東京夢華錄注》。這三類筆記裡,相對來說我喜歡讀兩種,一個是史料筆記,一個是社會生活筆記。因為讀書筆記相對來說比較枯燥一點。

讀書龐雜 鍾愛張岱

南都:在父親的書房裡,除了讀筆記,還讀一些什麼書?

趙珩:小的時候對於歷史必須有一個非常準確的輪廓。像《綱鑑易知錄》這種啟蒙的書我父親沒有。我老祖母那兒倒有一套《綱鑑易知錄》,起碼有一個輪廓,哪朝哪代,哪個皇帝挨著哪個皇帝,這我從小都說得清楚。從漢一直到清,哪個朝代是用哪個年號,這種東西在腦子裡基本都有。

所以我讀書非常龐雜。像外國文學的、藝術類的、歷史類的、文學類的、詩詞我也讀了很多。那時候的一些選本,像《唐詩選》《宋詞選》這些選本讀了很多。後來開始讀了一些集子。我父親當年存了一些始印本的集子,因為石印本也不值錢,包括唐人、宋人的一些集子,也包括像王國維關於戲曲的。王國維對元雜劇有一句話評價:“足以當一代之文學”。方方面面,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讀。

南都

:您母親王蓁女士是不是也有一部分藏書?

趙珩:我母親的書都是原文書。現在還有。我也沒地方放,我也沒地方處理,我和內子我們倆都不搞外文。都是英文書,包括一些版本還不錯的。比方說托馬斯·哈代的《卡斯特橋市長》《德伯家的苔絲》《無名的裘德》這些早期原版的本子都有。外文書我也看不懂,小時候拿它來擺成小兵人的城市,一摞一摞的。

南都:您還記得父親的書房是個怎樣的空間嗎?

趙珩:那時候書房最突出的就是有一張特別大的書桌。這書桌是兩面可以坐人。因為它是一面懟著牆,兩面都是空的。我父母各坐一面。上面大玻璃磚墊著綠色的絨毯。原來有一個燈,非常好,是個瓶子做的,上面畫著一個古希臘的拉弓射箭的人。

那個時候書房還有一些空間,掛著字畫。我記得在一張半圓桌上掛著董其昌的一幅中堂,現在我還有,一個五言絕句,“春風二月時,道旁柳堪把。上枝拂官閣,下枝通車馬。”

在書房裡,可能個別書鎖起來不讓我看,不宜小孩看的,比如明版的《金瓶梅》,後來燒掉了。還有比如說英文的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放在外面的書能讀的我就讀。筆記讀得很多,像《能該齋漫錄》《容齋隨筆》《履園叢話》這些,都會翻看。尤其我比較喜歡晚明張岱的東西。因為張岱是一個有多方面愛好的人,白化文先生寫過一篇《老饕漫筆》的書評,把我比作張岱,發在報紙上。張岱的散文,最熟悉的《陶庵夢憶》,還有一些跟史有關係的,像《石匱書》《石匱書後集》這一類我也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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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珩祖父趙世澤手書的工尺譜。

隆福寺和東安市場的書店

南都:在北京,您有沒有特別愛去的淘書的地方?

趙珩:那時候,琉璃廠很遠,我沒有去過。我家對面是隆福寺,隆福寺在我小時候還有三四家書店。後來就剩了一家,叫“修綆堂”。臺階兒很高,今天人老說“豐年灌腸店”,就離那個位置不遠。後來那塊整個拆掉了,西面才蓋了豐年灌腸店。

高臺階兒要上四五道,很高,在那個時代,五六十年代,沒有人買線裝書。那個店冷清的不得了。它天天還要拿撣子把書撣撣灰,店員都閒著沒事兒打哈欠或者在那兒睡覺。有個小孩去了以後,願意問他知識,什麼經史子集,包括一些版本,哪是魚尾、哪是書眉,反正閒著沒事兒,小孩願意請教,他們就講講。當然後來他們公私合營以後,變成中國書店。我喜歡北京史的那些東西,也通過他們淘過書。當時我記得印象比較深的,很薄的一個小本兒,是夏枝巢的《舊京瑣記》線裝本,就是通過他們給我淘來的。

東安市場的書店我也喜歡逛。東安市場的書店有幾種。一種是中國式的書店,還有一種是新書的舊書店,普通的平裝書,只是舊了,被人家賣出來的。這一部分的書呢,包括一些蘇聯小說,因為人家看過了,賣出來價錢還便宜,比如原定價是六毛五,可能賣出來是兩毛四。還有一些舊雜誌舊期刊我比較喜歡。在當時,五六十年代,甚至三四十年代美國的Life,Time,Newsweek,都在這個書店能買到。還有一些舊的,比如說紅豆館主溥侗編輯的《國劇畫報》。還有一些攝影的東西,比方說中國最老的攝影家,最後去世的時候都快110歲的郎靜山的攝影集,我也買過。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亂七八糟的書。

王府井比隆福寺要雜。賣洋文書的只有兩家店。一個叫中原,一個叫春明,我們講《春明夢餘錄》,春明代表北京。上海叫春申。這些書店我不進去的,是我母親她們去。因為沒一箇中國字兒,全是洋文書。後來我和它的一個最年輕的夥計在文物局同事,我還問過他很多春明、中原的舊事。那個時候他們是賣洋文書的。那些夥計呢可能半通不通的,懂得點洋文。可能原著作者的名字是誰,比如狄更斯、哈代,這個他們認識。或者有一些法文翻譯成英文的,比如喬治桑、莫迫桑,他們也認識。

兩側是書店,中間是攤位。攤兒上就是比較便宜的東西了。舊雜誌,包括當時比較出名的,一個叫《新觀察》,一個叫《旅行家》。這兩本雜誌是我比較喜歡的。尤其《旅行家》,過期的當時二分錢、三分錢一本,正式出版物是一毛五、一毛二左右。我就喜歡買《旅行家》回去看。《旅行家》主要是中國各種地方的旅行遊記,偶爾有一點印度、俄羅斯。

我小時候所謂的書房兼臥室裡面,永遠有兩張地圖。一是中國地圖,一是世界地圖。實際上,地理知識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中國人說“左圖右史”,圖與史是互相映證的。所以我小時候看地圖,我到現在敢說我可以背默著畫大概的世界地圖,哪個國家在哪個位置,不能那麼準確,基本差不太多。五大洲或六大洲,誰在哪個位置,哪個國家挨著哪個國家。中國地圖就更甭說,哪個省我都能畫得比較準確。我一天到晚對著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看,為什麼說哥倫布那時候的管加勒比地區叫西印度群島,因為他誤解為西印度群島,實際上是中美洲的島嶼。我的史地在上學的時候永遠是非常好的。數理化是非常非常差的。

什麼東西放哪兒有一定之規

南都:後來您自己擁有的第一間書房是什麼樣的?

趙珩:改革開放,條件好了,也談不上書房,我住在和平里的時候,臥房書房全在一塊兒。反正是臥房裡有點兒書。到今天我們倆才各有一間書房。我這書房也是客廳,來人比我看書多。我一向是不好好讀書,讀書不求甚解的。我讀書不像她,我們對門兒那位真是一天十四五個小時在工作、在讀書,是非常用功的。她是學院派,讀書跟我是不一樣的。

南都:您的書房陳設有什麼講究?

趙珩:這個書房,前些日子在天津百花文藝出了本小書,叫做《文心雅韻》。書出來以後,把我請到天津去做了一次講座,講中國古代的文人生活,琴棋書畫,詩酒茶花。我說這裡邊我能講的最多有三四個。酒我不會喝酒,茶呢很一般,我就愛喝很俗的茉莉花茶,詩呢我知道怎麼作,也沒有什麼才氣,花我是種一棵死一棵,琴呢不會彈,畫呢不會畫畫,字能湊合會寫幾個字而已。

在我的書房裡,什麼東西放哪兒有一定之規的。我跟我太太為什麼得分著書房?她那兒雜亂無章,我這兒找哪本書我基本能找得著。因為我就是形象思維的人,我這書桌什麼樣,什麼東西只要你給換一位置我馬上能知道。

這個書房我也就是會會客,沒有刻意地去佈置。生活沒必要去營造。該是什麼樣什麼樣,自自然然地去生活。我是比較熱愛生活的人。我太太也說了,每到不同年節,換什麼樣的花兒。普通的節日或是誰過生日,可能我買些洋的花兒,比方說劍蘭、百合,馬蹄蓮、康乃馨什麼的,但到了春節,我基本上不用這些花,都用水仙、紅豆、金桔、臘梅。我有兩個年輕朋友,專門為我培植水仙。一般到了臘月二十七八,他們知道我也沒有培植的能力,只不過是想“不勞而獲”,就給我送來即將含苞待放的水仙。從臘月二十七八一直到初五,開得茂盛極了。但紅豆要自己去買,那個很貴的,差不多一百塊錢一支,但有三支就夠了。紅豆都是非常紅的,要配一支白的銀柳。這是春節的時候,一定要中國式的,傳統的植物,包括一些香櫞呀、佛手呀,我喜歡這個氣氛。

文人的書房未必有多麼典雅

南都:有沒有您印象特別深的老前輩的書房?

趙珩:你們不要臆想老先生家的書房是什麼樣。第一,老前輩們的生活境遇、他們的遭際各方面都不一定很好。所以家裡的書房條件跟我這兒不能比。有的時候書摞得亂七八糟,家裡地方也很窄小。說句實話,有我這條件的都不多。別臆想現當代的中國文人的書房有多麼典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有很多是在很艱苦的條件下去做的學問。

包括朱家溍朱先生,他家那種凌亂,原來是九吋電視,後來換了十四吋的。他夫人愛看戲,看戲就看十四吋電視。家裡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包括那時候丁聰的書房,後來他在紫竹院的新房子稍微好一點,也到處摞得亂七八糟。苗子先生的書房後來有人幫著收拾,要稍微好一點。王世襄先生也是,搬到了迪陽公寓以後稍微好一點。一開始啟功先生住在小乘巷的時候也是條件很差的,後來住北師大工字紅樓的時候稍微好一些。包括周有光,活了一百多歲,他的書房也是非常簡陋的,不講究的,也講究不了。所以我已經在這裡很感恩了。我太太也是,原來在樓下飯廳對過有個書房,地兒也不大。現在她“鳥槍換炮”了,現在的書房挺好。

南都:劉禹錫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在您的書房裡經常往來著一些什麼樣的知交友人?

趙珩:我這兒既沒有“絲竹亂耳”,也沒有“案牘勞形”。我已經退休了,哪有什麼案牘勞形。我有沒那麼雅,也無絲竹亂耳。只不過有時候來不少客人,我這間破房子裡邊,像什麼啟功先生、朱家溍先生,黃苗子先生、丁聰先生等老先生都來過。我到現在來說,最高的有91歲上我這兒來的,跟你們一樣爬四層樓,我這兒沒電梯,91歲的是最大的,80多歲不新鮮。現在有一些青年才俊,二十多歲、三十歲的很多,有的水平也很不錯。所以我這兒從二十多歲到八十多歲的人,形形色色。我不是跟你說嗎,不同職業,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全有。

有些人見過很多闊人書房的,到我這兒來還感覺不錯。比如說中央電視臺主持人劉芳菲也常到這兒來。她見過多少闊人哪,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但她到我這兒來還說,“您這兒最溫馨”。

赵珩私家书房:央视主持人刘芳菲说这儿最温馨

趙珩新著《二條十年》由中華書局出版。

採寫:南都記者 黃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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