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說陸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郁達夫說陸小曼是“撼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
陸小曼擅長繪畫、崑曲，古文頗有造詣，也創作過戲劇，小說只有一篇《皇家飯店》。
今天我們發一篇藍風老師的讀後感。
這篇小說相當樸素，並沒有特意在詞章上雕琢，這讓我意外，也印象深刻。因為陸小曼向來以生活奢靡著稱，似乎，她的文字也不可避免地堆砌辭藻。
但是，這篇小說，完全打破了我這慣性的認識。那何止是素樸，幾乎近乎自然。
當然，結合這篇小說的寫作背景，這一點是不難理解的。
1947年，女作家趙清閣向陸小曼約稿，希望通過催稿的方式，讓沉迷於鴉片的陸小曼抽離出來，使她的生活更健康些。
趙清閣
陸小曼吸食鴉片，有一重要的原因，是她身體一直為疾病所擾。陸小曼明白朋友苦心，所以，酷暑中，抱病寫下這篇小說。
此時的陸小曼，已四十四歲，曾經盛名的一代名媛，雖談不上美人遲暮，也風華褪去，再加上滄桑遍歷，傷痛附心，都使她自覺不自覺歸於平實素淡。
當然，小說的內容，女主角婉貞的視角，也都決定了樸素質地的選擇。
小說的寫法不是先鋒式的戛戛獨造，也相當別緻。陸小曼第一次寫小說，並沒有不假思索地平敘故事。她通過插敘，補敘，把發生在一個晚上的故事，敘述得搖曳多姿，意蘊豐厚。
而且通過對比，把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給描畫了出來。
一個是婉貞們的世界，清苦，卑微，無奈，憤怒，但又不無希望；
一個是皇家飯店裡那些貴婦們的世界，浮靡，貪婪，無恥，墮落，在強烈的光照中嘩嘩晦暗下去。
兩個世界，那麼近，又那麼遠，彼此衝撞，又折射，都使另一世界更為豁朗。而交織之時的抖顫，分外具有戲劇和人性世情的緊張。
陸小曼到底是寫過《卞昆岡》這樣精彩戲劇的作者，這篇小說也戲劇性十足，絲毫沒有冷場之處，完全可以流暢地一氣看畢。
小說人物形象的刻畫，特別出色，充分展現出陸小曼作為丹青妙手的一面。畫家的體物，要敏感於常人，尤其對物的勾勒，更是神乎其技。
小說的中心場景，是滬上所謂上流社會聚集之所的皇家飯店。這裡出入的都是官員、商賈、貴婦、交際花，他們在此紙醉金迷，笙歌不休。
陸小曼主要寫了那些貴婦和交際花，或者，事實上貴婦和交際花根本就是一體的，通過寫她們，而提舉出她們所置身的那個繁靡世界。
這些人，是陸小曼熟悉的，但她又能從那份熟悉中抽身而出，不動聲色地譏嘲。她們可笑的蒼白的靈魂，在華美的裝扮之下，無可遁形。
如果再代入具體時代背景——抗戰，就更昭顯出陸小曼鞭撻的力度，和她能夠生出如此態度的可貴。
而婉貞這個清寒的知識分子女性，陸小曼是不太熟悉的，但她的清操和貞靜，無奈和倔強，陸小曼還是把握得相當確切，在那些頹敗虛無的交際花的反襯之下，益發顯得楚楚可憐。
總之，陸小曼能寫出《皇家飯店》這種夜上海浮世繪般的小說，非常難得，某些況味，甚至使人想到尖銳的左翼小說。
當然，陸小曼的筆致是放棄激烈的，她把濃密激盪的情緒掩藏起來，用敘述的剋制和人物的靜然描繪，來無聲傳達。這是高明的，不濫情，避免了危險地流於口號。
結尾很好，沒有俗套地讓婉貞無奈中步入風塵，也沒讓她脫離現實孤注一擲地清高，而是於反覆掙扎中讓她變得清醒，向死而生，在那個夢般的夜間，重新把自己有些彎曲的靈魂，一點點給扶了起來，使小說在尾聲散發出梔子的悠長香氣。
只是可惜，陸小曼自《皇家飯店》後，再無小說問世。
藍風，公眾號“民國文藝”專欄作者，新書《他們有才，亦有愛——宋詞中的繾綣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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