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的百年悲憫

黃永玉的百年悲憫

有些朋友說,他們從雜誌上讀到了黃永玉的長篇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朱雀城》。我聽後略有一點擔心,因為《收穫》是個雙月刊,間隔週期長,歷時五年才連載完這個長篇,讀者如果讀得斷斷續續,感覺可能有些零碎。我在雜誌上讀過它,後來把單行本連貫地讀一次,兩輪讀後感有相當的反差。


黃永玉的百年悲憫

 有關爭議可能與這種反差不無關係。有人說,黃先生寫得不怎麼專業,甚至寫得不像小說。還有人承認他不乏精彩筆墨,但整體上如何評價,好像找不到感覺,找不到方法。我能理解這些人的非議。比如小說裡有時候一下冒出幾十個人名,叫讀者如何記得住?有時候冒出一大段關於西方哲學的議論,插入鄉野生活場景是否有些生硬?……可以肯定,一個二流作家也能把這些局部處理得更“專業”,但這個作品獨特而豐富的生命質感,還有巨大的藝術創造能量,卻是眾多一流作家也難以企及的。作者天馬行空,無法無天,撒手撒腳,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投入了一種另類的、狂放的、高傲的、藐視一切文學成規的寫作,大概一開始就沒把“專業”太當回事。

黃永玉的百年悲憫

作者的文字造型力非同尋常,常常只用幾十字或幾百字,就勾畫出一個鮮活的人物形象,足以讓眾多時尚作家汗顏。這一長列爭奇鬥異的人物群像,或貴或賤,或老或少,或洋或土,或漢或苗,大多處於一種天真與剽悍、質樸與高雅、英雄氣與無厘頭的奇異混合,很難納入意識形態的識別圖譜。對於我們這些讀慣了巴金、茅盾、張愛玲的讀者來說,多少有點“文藝腔”的人來說,構成了智商和經驗的一次巨大挑戰。我相信這些都出於作者順手拈來,不算什麼難事。湘西話是西南官話的一部分,屬於中國第二大方言體系。古代“黔中郡”的府治就設在湘西沅陵。在更早的時候這裡叫“夜郎國”,曾引出一句“夜郎自大”的成語。為什麼會“自大”?因為哪怕是依《史記》裡的零星記載,夜郎國也曾是一個外貿大國,借酋水和沅水的航利之便,相當於有了當時的“高速公路”,外通緬甸、印度、波斯、西亞等地,內接巴蜀和中原,出現過經濟繁榮和文化匯聚的一時之盛,以至在石刻畫裡,在古人筆記裡,由東南亞大象列隊的物流景象也常在這裡出沒。在裡耶、高廟等地晚近的考古新發現,足以使人們對這一片土地重新審視,也一定有助於讀者理解這本書中的湘西,理解那些偏居南方一角的山民,何以從不缺乏追番逐洋的開放風格,居然一直具有問鼎天下的家國關懷——莫非是先人的一脈遺風未絕?顯然,黃氏“故鄉思維”從這裡生長出來,根系深遠,基因強勁,時值國門大開國運丕變,承載一個古老文明最頑強的堅守和最艱難的演進,不能不留下一隻特別的故事。

黃先生喜歡打趣,不願意太正經,樂為“浪蕩漢子”,但讀過這部作品的人想必都能看出,他內心深處其實溫暖而柔軟,對故鄉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一山一水都心懷悲切,是一個隱藏很深的情懷黨,與其頑皮搗亂的表面形象形成了精神張力。拉美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曾因一本《百年孤獨》享譽全球,我更願把黃先生這本書看作《百年悲憫》。即便我預感這本書面臨翻譯的重重困難——有作者自己的原因,更有東西方文化相互包容的時代障礙,但在我心目中,就總體而言這部作品已是堪比《百年孤獨》的一大文學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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