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司馬家族事業的斷崖式下跌

前面的彩蛋,咱們講了司馬家族的事業如何急速上升又如何斷崖式下跌。

彩蛋主要是故事為主,對於更深層的歷史機理沒有太多分析,這一講咱們再回到這門課的邏輯上來,分析一下深層的歷史機理。

你會看到,西晉末年的天下大亂,不僅僅是司馬家族自己的問題,還有一系列難以抗衡的歷史大勢在背後起作用,最終天下大亂,中原人口被迫進行了第一次的大規模南遷。

有意思的是,這次人口大遷徙,不但沒能使中華文明滅亡,反而促使它向南擴張,甚至遠播海外。

司馬家族面對的歷史大勢

咱們先來說說,司馬家族所面臨的歷史大勢是什麼,這些大勢是天下大亂的深層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氣候的變化。司馬家族就算再牛,也牛不過氣候變化去。從東漢中期開始,氣溫在不斷下降,到三國魏晉時期降到了最低點。

東漢時期,匈奴早已分裂為南北兩支,隨著氣溫降低,草原上的資源越來越少,南匈奴逐漸移居長城以南,其他的一些胡人也陸續遷到這裡。

遷來的胡人比例不大的時候,帝國還能比較容易地消化他們,當比例大到一定程度,帝國就扛不住了。

另一次氣候變化的最低點是什麼時候呢?沒錯,就是明清朝代更替的時候。所以說,改朝換代,氣候是一大原因。

晉朝司馬家族事業的斷崖式下跌

第二個原因是中原社會的豪族化,它不斷地削弱著帝國政府的能力。

黃巾大起義鬧起來後,豪族們為了增強自衛能力,建起了很多塢堡,塢堡就像一個個小城市,大的塢堡裡面能有幾千戶人家。

塢堡內部的經濟基本上能自給自足,不怎麼需要和外面的經濟交往,整個社會越來越退回到自然經濟狀態。

這對朝廷來說非常頭疼,沒有了商品經濟,稅收就成了大問題,政府沒有收入,那還怎麼統治啊?這種情況下,朝廷能夠支撐下去就不容易了,根本無力對付中原的豪族和邊境的胡族。

相反,朝廷還得藉助於豪族的力量來維持運轉,藉助胡族的力量來守護邊疆,但這兩撥人實在都不可靠。

第三個原因,就是士族的墮落。豪族雖然進化成了士族,卻在不斷墮落。

到了東漢末年,官方的儒學已經發展得極為精緻,經常是儒經裡面的一句話,能寫出十幾萬字的註解。但是你把問題說得再精緻,還是天下大亂,那說這麼多還有什麼用?

於是很多人索性拋棄了儒學,開始談玄論道,這就有了著名的魏晉玄學。有些人覺得無力迴天,徹底看透了世間的骯髒,於是返歸內心,去尋覓桃花源了,比如陶淵明。

但還有更多的人,在社會動盪中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再分配機會。於是他們一邊高談闊論,彷彿出世高人,一邊拼命往兜裡裝錢,還依憑著咱們在前面說到過的“九品中正制”,把自己摟錢的地位給制度化。這後一種人,大大敗壞了政治和社會的道德水準,士族變得相當虛偽。

第四個原因就是西晉皇族的內鬥,也就是 “八王之亂”。

前幾個原因都是外因,還得有司馬家的神助攻,才讓天下真地大亂起來。晉武帝司馬炎一統天下之後,眼看著高門士族壟斷著朝野,皇帝卻沒有足夠多的資源能夠壓制住士族們。

晉武帝曾經問他的一位大臣,你看我像歷史上哪位皇帝呢?這位大臣說,我看您就像漢桓帝、漢靈帝。這可是兩個著名的昏君。大臣不客氣地說,桓、靈兩位皇帝,賣了官,錢還進入國庫,陛下您賣了官,錢揣自個兒兜裡了,照這麼看,您還不如那兩位呢。晉武帝哈哈大笑說,那兩位的朝廷上可聽不到這種忠言,可見我還是比他們倆強!

這故事裡反映出兩點,第一,朝廷真是缺錢啊,缺到晉武帝也不顧吃相了,第二,皇上拿士族大臣們真是沒轍啊,所以大臣們什麼都敢說。

與士族共治的東晉政權

於是,晉武帝就大肆分封同姓諸王,力圖讓他們駐守在全國各地,以便壓制不服的士族,拱衛朝廷。結果就造成了“八王之亂”。

這幫姓司馬的傢伙彼此間打得頭破血流,打輸了的就想著找幫手來繼續。幫手在哪呢?一看,旁邊有一幫蠻族。他們想,這些蠻族都不是漢人,肯定不會跟我爭皇位,先用他們一把再說。

可是,誰告訴你,蠻族會老老實實被你使喚的?司馬家族的各種神助攻,終於讓天下不可收拾了。

人們一定還會給西晉末年的永嘉之亂提出更多的原因,但咱們說了這四條也就差不多了,不再多說了。

天下大亂了怎麼辦呢?往蠻族少的地方跑吧。於是大量的士族,帶著其治下的百姓,向南逃往淮河和長江流域。皇族的大支們多半死於動亂,反倒是一個小支,司馬睿,在南逃士族的支持下建立了東晉。

東晉就是在士族支持下建立的,所以東晉的皇帝比起西晉,就更需要與士族合作。甚至司馬睿在登基時,極力要拉著南逃過來的士族的領袖王導,與其一起接受群臣朝拜,當時人們有句話描述,叫做“王與馬,共天下”。

士族們彼此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擁戴權力有限的司馬氏為共主,建立了這個共識,就放手分割權力。

士族本身並沒有能力抵禦北方胡族的繼續南侵,需要把南逃過來的流民編成軍隊,作為國防倚仗。但是士族也分高下,高等士族是在朝廷中當權、制衡皇帝的豪門大族,比如前面說的王導家族。低等士族則統領流民軍隊。這樣,政權與軍權就分離了,這構成了一個動盪來源,也造成了東晉的最終覆滅。

高等士族裡面很多人開始更加玄乎地談玄論道,甚至開始追求各種病態美,要把自己塑造出一種弱柳扶風的感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顯示自己與任何體力粗活無關,才是有地位的人,才能把自己和其他的人、包括低等士族區分開。

可是這樣一群人把持著朝政,如何能指望低等士族的人甘心啊?甚至高等士族內部,也不斷地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要搞些大新聞出來,時不時地就叛亂一把。

掌握著軍權的低等士族,終於忍受不了這一切了。咱們在前面講過,在東晉立國百年之後,桓家的後人桓玄篡奪了東晉的皇位,給自己的祖先報了仇。

但是桓玄隨即被統領軍隊的低等士族趕下來。最終,軍隊的領袖劉裕,依憑軍功,逼迫司馬氏把皇位禪讓給他,建立了劉宋,中國歷史由此進入到南朝。

晉朝司馬家族事業的斷崖式下跌

劉裕畫像

南朝皇帝的正統性困境

南朝的政權和軍權的重合度,比東晉要強。

但是皇帝們的正統性有問題,不能令人信服。司馬家的正統性雖然也不怎麼樣,但好歹已經統治了一百好幾十年了,大家習慣成自然。

南朝的這些新皇帝們,剛剛上臺,人們可還沒有習慣成自然呢,再加上他們的出身又不夠高,於是引得無數野心家躍躍欲試。

對南朝皇帝來說,他們還面臨著意識形態上的問題。隨著北朝逐漸穩定下來,南朝在武力上越來越不是北朝的對手,南朝就只能通過堅持儒家理念強化自己的正朔地位,說我才是中原正統,佔據北方的不過是蠻夷。

可問題是,南朝皇帝們自己也不過是篡位上來的,越堅持儒家的理念,就越放大了自己的正統性缺失。

這是個兩難困境,皇上們非常難辦。如果皇上們手上掌握著很多資源,能碾壓任何野心家,那麼他們也不會害怕。問題是,塢堡經濟還是主要的經濟形式,資源都掌握在豪族手裡,皇帝家裡還是沒多少餘糧。

結果,南朝始終處在嚴重的不穩定當中,皇位乃至朝代都跑馬燈似地變換著。

這段歷史非常糟心。不過,如果我們換個視角再來看看東晉和南朝,卻能發現一個新的歷史價值出來。

江南土地的開發

今天我們一說到中國的人口稠密、經濟發達的地方,肯定第一反應就是江南,以及嶺南。

但是在宋朝以前的歷史上,江南人口一直是遠遠比中原地區要稀疏的,嶺南就更不用說了。人口稀少,無力進行開發,經濟上自然也就不值一提。

漢武帝曾經出兵攻滅江南和福建一帶的土著政權,但是打贏了之後就把當地人口遷徙到了江淮之間,放棄了新徵服的土地,可見漢朝時的江南、嶺南多麼無足輕重。

這是因為,中原地區的黃土地帶,開發難度遠遠低於江南。長江中下游流域,氣候溼熱、水網縱橫,要在這裡進行農耕,首先要排除沼澤地區與湖泊中多餘的積水,比開發黃河流域難得多。

除非江南的人口大幅增長,否則不可能有效開發這裡。而且,中原地區又不是住不下了,誰會願意費力不討好,向江南地區遷移呢?

別忙,到了西晉末年,蠻族來了,中原百姓自然就遷移了。經過北方的若干次戰亂驅趕,長江中下游平原就被開發出來了。這裡潛力巨大,一旦開發出來,迅速成為帝國的經濟重心。西晉末年這一次,正是中原百姓大遷移的第一次。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歷史現象,每一次北方遊牧者大規模南下,都會伴隨著中原人大規模南遷,也就帶來了帝國對於南方土地開發的大規模深入,儒家文化也在這個過程中傳到了過去根本傳不過去的土著地區。

中華文化的對外傳播

在南朝的時候,中華文化不僅僅是傳播到了長江以南的土著地區,甚至跨海傳向中國土地之外。

南朝的皇帝們發現自己無法與北朝在軍事上競爭,於是就在文化上競爭。原本在中原已經很精緻的文化,在南朝發展得更加精緻。

同時,為了防止過度強調儒家正統性反而傷及自己,南朝的皇帝們又大力支持佛教。南朝的藝術和文化,都發展到很高水準。為了讓更多的人承認自己的正統性,南朝便通過海上向朝鮮半島、日本等地傳播文化。

到了這時,我們可以發現,東亞世界發展出了更宏大的結構。也就是草原-中原-海洋,共同構成了三重結構的世界。東亞的歷史開始聯動發展。

草原和中原的關係,在這個時期成為秩序的生成線。也就是說,新的秩序,是在草原和中原的過渡地帶生長起來的,這個新秩序的載體就是鮮卑人建立的北朝。鮮卑人出身於東北和長城沿線,能同時調動草原和中原的資源。

而這個時期,中原和海洋的關係,是秩序的傳播線,載體就是南朝。南朝之所以有動力向外傳播文化,正是因為北方的壓力。

可以發現,每一次北族的南侵過程,給中原帶來了血腥與混亂,卻也讓中華世界向更大規模擴展。鮮血從來不是白白流淌的,歷史就在這種血光與勇氣當中,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發展。

今日小結

西晉的滅亡,是受制於一些無力改變的歷史大勢,比如氣候變遷、中原的豪族化、士族的墮落等等一系列原因。這些原因使得,有生命力的新秩序,已經不能指望過去的這些中原士族了。

南北朝的對峙,則使得南朝方向不斷努力向外傳播文化,以便跟北朝進行正統性的競爭。中華世界就在這個過程中發展為草原-中原-海洋的三重宏大結構。

未來中國秩序的重整,南朝那邊已經指望不上了。咱們就來看看北朝這邊究竟是如何完成這一歷史使命的,這就是下兩講我們會聊的內容。——施展《中國史綱五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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