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華西共成長

我從西安來到成都工作,源自人生的一次巧遇。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純文學的黃金時期。我空閒時喜好寫點散文,有幸被邀請參加在鄭州召開的一次全國散文筆會,就在這次會議中,認識了一位老鄉。

會務組安排我和一位叔叔級的中年男子住同一個標間。他身材瘦削,精神矍鑠,一雙眼睛彷彿灼灼生光。對方比我年長許多,我先用半生不熟的川普和他打招呼,他一聽就樂了:“小夥子,你是四川人?”我點頭稱是,說自己是南部縣人,他高興地一拍大腿:“巧了,沒想到在鄭州還能遇到老鄉,我是閬中人。”

俗話說,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即使沒有含淚這麼誇張,但心理上一下子拉近了彼此距離,用四川話交談甚歡,溝通無障礙,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們越談越投機,話題越來越廣泛,從散文、詩歌、文學藝術,一直談到了當時各自從事的新聞工作。


杜陽林 || 我與華西共成長


原來這位叔叔級的人,就是時任《四川日報》副總編、主管副刊部的席文舉先生。談得太投機,他順便向我伸出了橄欖枝:“我們要創辦中國第一張都市報,正在廣納人才,你有沒有興趣回四川工作?”這對於我而言,是一次陌生而新鮮的挑戰,其實對當年的席文舉來說,何嘗不是如此呢?那時國內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市場報紙,如果我答應回四川當“開荒牛”,一切都需要從零起步,摸著石頭過河。但我沒有絲毫猶豫,開創新徵程的激動和憧憬,令我當即決定:去成都,加入《華西都市報》。

席文舉組織編採隊伍,一手創辦了《華西都市報》,擔任總編輯,他覺得我在散文方面有些專長,有意將我分配到文化新聞部。初來乍到,便遇到了尷尬:我興沖沖去文化新聞部報到,部門的人一看,這個小夥子皮膚黝黑,長相憨厚,外貌一般,長得濃眉大眼卻極富鄉土氣息。我穿著一雙破舊的皮鞋,上面還沾著不少泥土,褲腳離腳背至少三四寸遠,匆匆而來,臉上和衣服後背的汗水還沒有幹。人家有點作難,文化新聞部要和文化人、藝術家、明星等人打交道的,氣質這麼“樸實”的小夥子,恐怕不適合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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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第一天就被“退貨”,報社領導又將我安排去了社會新聞部。社會新聞部正在招兵買馬,副總編趙堅和社會新聞部主任楊中翻看了我的資料,狐疑地看了一下我,對我的要求簡單直接:會不會跑新聞?會不會寫報道?有信心幹好嗎?如果有信心,那就先留下試試。

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去跑市場報的新聞。之前在西安媒體,待在黨報黨刊,不需要我“深入民間”去找新聞線索,現在忽然轉向都市報,猶如180度的大轉彎,我又找不到師傅來“帶路”,討要不了成功者的經驗來借鑑,誰都無法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市場報的記者到底需要怎樣做,才能儘快入門。找不到捷徑,我只能採用自己的笨辦法,頭一個月,騎著一輛二手市場買來的自行車,滿城轉,滿城聽,滿城看。我不是“跑新聞”,而是“跑成都”,一方面是儘快熟悉當時對我而言還十分陌生的成都,另一方面是學習怎樣通過雙腳“挖掘”、訓練一雙“火眼金睛”發現有價值的新聞。

第一個月,副總編趙堅和部門主任楊中沒給我分“口子”,也不放心給我分“口子”,採用的是“放任自流”的態度。他們一直默默觀察我的工作態度和做事方法,看我是否具有成為市場報記者的熱情和潛質。感謝部門同事李希,在共同採寫沙河堡游泳池垮塌事件中,她從不同角度不同側面闡述這一突發事件的經過,報道全面而客觀。我從中偷偷學習她是如何報道突發事件並進行新聞追蹤調查報道的規律了。三個月後,部門領導正式分了公安、消防等“口子”給我,相當於讓我擁有了可對接的資源。這下“跑口子”找線索,就比之前沒頭蒼蠅般亂撞亂找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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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了自己的“口子”,相當於莊稼人有了自留地,必須要經營好。一有新聞線索,或者腰間的BB機一響,我從來都是“有呼必應”,不但在工作上和口子資源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還與口子中的人,成為了好朋友、好兄弟,締結了真摯友誼。他們在生活上或工作中遇到什麼困惑,都會專門跑來和我坐一坐,談一談。

有人說當演員很幸福,可以通過一部又一部戲,去演繹和體會不同的人生,沉澱不一樣的思考。其實,做記者也同樣有這樣的幸福,我們必須打開視野,放開心胸,去學習和記錄,去體驗和呈現新聞過程或探尋事實真相。這個過程,既是觸摸到了新聞表象的本質,又讓自己培養了思考的不同維度。

如今回想往事,我的記者生涯,能取得一些成績,和遇到許多好老師是分不開的。比如部門主任楊中老師,他是文學碩士畢業,文字功底特別紮實,在寫作上給過我許多指導和幫助。他是一個公正公平的人,絕不會因為與誰關係好而袒護於他,在用稿時不會有絲毫的“傾斜政策”。在他眼裡,誰的稿子好就用誰的,稿子但凡有不足之處,他都會一一指出,讓記者的能力有所提高。除了接受部門主任的指教,我也虛心接受編輯的指導,同時向同行取經,不僅僅是看同報社的、也看兄弟媒體的這些“老記者”的報道,他們為什麼能上稿,稿子好在哪兒,經過編輯“剪裁”的稿子,我都會反覆琢磨,編輯修改的依據和修改前的差距在什麼地方。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反思和努力,終於能在面對不同新聞事件時做到胸有成竹,好比那解牛的庖丁,透過“全牛”的外觀,能快速看到真相的血肉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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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西都市報》當記者的日子裡,因為腿腳比較勤快,我時不時地寫出了一些好的新聞,社裡上下送我一個“鐵人記者”的雅號。我漸漸明白,當一個好記者,要讓腿腳積極地“動起來”,這只是最基本的一點,更重要的是,要將收集的素材寫成一篇好的新聞報道,需要開動腦筋,找準角度,並對新聞的形態,進行轉化、翻進和再生,客觀而深入地呈現事實真相。“心勤”是我給自己定的準則,即使是當年獲得國內或省內大獎的那些新聞作品,隔了一段時間,回頭去看,也能發現一些可以再提高的地方。我認為,只有不斷思索與總結,覆盤過往的成績和不足,敢於用審視和批判的態度,去修正瑕疵不懈改進,才會更好地找到新聞規律,握準市場報紙的“脈”。

既被同仁稱為“鐵人”,我幹起工作時就有一股拼勁兒。那些年除了守好口子新聞,我也曾明察暗訪,也曾臥底黑幫,也曾屢陷危境,但內心從未有一次猶疑和退縮,只有這樣,才能寫出一些讀者喜聞樂見或引發深思的新聞報道。

為了給市民提供最新的新聞,報社成立了夜間記者站,夜間值班讓人容易疲憊,最後能全程堅持下來的,好像就我一個人。白天我照常跑新聞寫稿子,夜裡還留在報社辦公室值班,如同一隻雙眼灼灼的獵豹,守望夜裡發生的重大新聞事件,隨時準備外出採訪。因為《華西都市報》率先開啟了“夜間記者站”,為廣大市民提供及時快捷的新聞報道,帶動了四川新聞界一股新興風潮,其它新聞媒體,如兄弟報社、電視臺等都相繼成立了“夜間記者站”。媒體同行這樣做,都是以更加赤誠的心來面對讀者或觀眾,因為記者下班了,不代表夜裡不會發生新聞事件,這就需要媒體無時無刻保有一分警覺,陪伴夜色中廣大市民賴以生存的這座城。當年我仗著年輕,每晚睡短短兩三小時的覺,白天照樣生龍活虎,恨不得一雙眼,日夜不停地睜著,無時無刻發現新聞動態,捕捉線索,書寫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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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能寫出見諸報端,引起社會關注度較高的重要新聞、追蹤報道,還不是來自於“口子”提供的線索,而是經過自己摸排調查,甄別出一件小新聞背後的價值與意義,從而進行深入挖掘,採寫出意想不到的深度新聞。這些來之不易的收穫,非一日之效,是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進行了多次深入的思索,在報社領導的支持和幫助下,才有了影響重大的獨家報道和重磅頭條。這個不乏痛苦和快樂的經歷,也是我的新聞理念和價值認知不斷提高的過程。

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中後期,我的一些報道獲得了國內和省上的獎項。報社為了方便我外出採訪,特別嘉獎我一臺小汽車使用,我有幸成為當時全國媒體記者中,唯一能獲得這種獎勵的人。其實,我只是認認真真踐行了一個記者“鐵肩擔道義”的職責,報社給予我的厚愛與鼓勵,是榮光,更是一種鞭策,同事給我的支持和幫助,是激勵,更是一份信任。此後的日子裡,無論我是否身在傳媒江湖,從未丟棄過自己的初心,也從未更改過新聞理念與做事態度,這對我一生的成長,都受益無窮。今天的我,依舊抱持著與當年一模一樣的態度,就是人一輩子,都是學習的過程。生命不息,學習不止。

我懵懵懂懂走入市場報,到我在工作中摸爬滾打,真正樹立了自己的新聞理念,明確了新聞報道所倡導的社會責任和價值取向。我明白,沒有不經磨礪便天生鋒利的刀刃,也沒有不經風雨就有收穫的成就,青春所有的付出,註定是被理念推動著不斷向前,是被使命感督促著迅速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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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征戰在《華西都市報》的“戰場”上,和這份報紙一起成長。作為中國第一張的這份都市報,創刊時便提出了“市民生活報”的定位,創立了把新聞規律和市場規律成功結合起來的辦報理論和經營模式,將報紙真正推向了市場。報社創造了創刊三年,發行量就超過50萬份,廣告收入上億元的奇蹟,掀起了一場強烈的報業“衝擊波”,迅速享譽全國,引領了各地都市報的創辦風潮。

這是令我熱血沸騰點滴難忘的媒體從業經歷。《華西都市報》能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在國內毫無相關經驗借鑑的基礎上茁壯成長,為了廣大群眾鼓與呼,我們把群眾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我們一大批華西人為了新聞理想和社會責任,不分晝夜,孜孜努力,從來沒有半分懈怠和猶疑。只要能推動社會進步,只要能滿足人民群眾的利益,我們不怕苦累,甚至不懼危險、不畏權貴。在報紙的後面,是一群可愛的“華西兒女”,無私奉獻著青春與激情,同時也成就了自我的成長和進步。

回望這段記者征程,我從零開始,漫漫征程,將自己多年的心血和汗水都放進新聞事業中,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時光卻以最隱秘的刻刀,雕刻著我,我的模樣、我的心智,在刻刀之下,削去了曾經的青澀和迷茫,刻印了深刻執著的新聞理念,刻印了直擊真相的頑強求索,也刻印了無負蒼生的悲憫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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