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張釋之是漢文帝時期著名的廷尉,以堅守職責,秉公執法而著稱。我們如果仔細研究他做官為人的軌跡,或許能從中咀嚼出一些不同的東西。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張釋之是河南方城人,家境殷實。因為他心懷天下,他的哥哥張仲就花錢給他捐了一個騎郎的小官。騎郎平時生活在宮中,負責值夜和守衛工作。皇帝出行的時候,他就充當騎兵侍從的角色。“資500萬”買官,要說他沒有一點抱負,是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的。雖有懷抱,他卻懷才不遇。在這個崗位上,他一呆就是十年,竟始終沒有得到提拔。十年的大好時光就這樣白白地流逝了,張釋之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他決心辭職:“久宦減仲之產,不遂。”他的意思很明白,為了政治上有所追求,耗費了哥哥不少資產,願望竟然還是沒有實現。這是表達對朝廷怎樣的不滿呢?要是有心的人聽到了,告他一狀,估計夠他喝一壺的啦。但就是這樣的牢騷卻給他帶來了新的機遇。侍從官的統領——中郎將袁盎聽到了,認為張釋之才華出眾,離開了可惜,就極力向漢文帝推薦他,讓他擔任謁者。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袁盎作為他的上級,為什麼在張釋之要離開的時候才推薦他呢?袁盎是楚地人,父親曾經是一個強盜。在那個講究門第的時代,這樣的出身基本上就沒有了出頭之日。為了謀求發展,袁盎就做了呂祿的家臣。兩個人的經歷相似,又都性格耿直,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們成為好友應該很久了,為什麼以前不推薦,一直到了漢文帝即位之後才推薦呢?具體地分析,這應該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呂后專政的時候,儘管採取“無為而治”的施政策略鞏固了西漢政權,但是對於諸侯王和政治上反對派的打擊卻從來沒有停止。毒殺劉如意,餓殺劉友,逼劉恢自殺,劉建病死,唯一的兒子也被斬殺。劉邦八個兒子只剩下劉肥、劉恆和劉長三人。而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她大肆分封呂姓諸王。右丞相王陵堅決反對封諸呂為王,堅持高祖與大臣“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的盟約。呂后就奪了他的職位,改任他為太傅。陳平、周勃雖然心有不平,卻也只能是順從。朝廷中沒有了聲音,呂后就封自己的寵臣審食其為左丞相,同時規定事務的處理必須通過審食其才能決定。整個朝廷被呂氏一族把控著,正直敢言的大臣都沒有了多少說話的機會。因此,張釋之一個小角色,十年沒有被提拔,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漢文帝即位之後,從代地到了中央樞紐,沒有一點根基,勢單力孤,急需拉起自己的勢力。漢文帝在即位之後,任命宋昌做了衛將軍,管轄京城南北兩軍;任命張武做了郎中令,負責巡視宮城,負責安全。儘管如此,也只是暫時保障了自身的安全,想要在朝堂上樹立自己的威信,還必須有自己的人在。那些功臣勳舊能把你捧上皇位,也能把你掀到地上——漢少帝劉恭不就是前車之鑑嗎?因此,漢文帝上臺之後,最迫切的事就是提拔和重用一批為己所用的人才。漢文帝求賢若渴,張釋之慾破繭成蝶,不正是恰逢其時嗎?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那麼,為什麼又是袁盎推薦的呢?其實,袁盎是在呂氏被滅,文帝即位那年,經過他的哥哥袁噲的保舉,才做了中郎將(宮廷禁衛官)。按照道理,袁盎站位是錯了的,他是呂后那邊的人,怎麼沒有被處理,還升了官呢?其實,關鍵就在於他的哥哥袁噲背後站的人是周勃。要知道,中郎的職責是管理車、騎和門戶,擔任的是皇帝的侍衛和隨從。他們追隨在皇帝的身邊,如果不是絕對的信任,斷然沒有這個可能,而袁盎卻成功地逆襲了,並且還成了漢文帝的寵臣。這其實還和袁盎的正直敢言有關。

周勃誅滅諸呂之後,被封為丞相,他甚為得意。每次上朝,總是驕橫的樣子,似乎不把文帝放在眼裡。而文帝對周勃非常恭敬,每次退朝,他都要目送周勃離去。袁盎因此向文帝進諫,勸說文帝不能對周勃如此重禮,有失君王身份。文帝接受了他的建議,威嚴起來,周勃也開始對文帝心生敬畏。周勃自然對袁盎心生怨恨,指斥袁盎詆譭誹謗自己,而袁盎並沒有因為他對自己有恩而有絲毫退讓。周勃辭去右丞相一職,回到封地。有人告他謀反,被下獄。謀反可是抄家滅門的重罪。王公大臣沒有一個敢為他說情,只有袁盎站出來申明他無罪。文帝在重新調查後沒有發現周勃謀反的事實,再加上舅舅薄昭的說情,周勃被釋放。從這件事上,文帝看出了袁盎的為人正直敢言,勇於擔當,因此對袁盎愈加信任。

按照道理,張釋之是完全可以找其他地位高的人來舉薦自己的,畢竟他家的家境殷實,為什麼要選袁盎呢?這其實還要回到袁盎的寬厚為人上來。七國之亂爆發,袁盎被派遣,出使吳國,讓其退兵。劉濞立即逮捕了他,並派一名都尉帶兵把他困在軍中,打算第二天就幹掉他。吳軍中有一個都尉司馬捨棄了全部的財物救了他。後來,袁盎才知道,他就是自己當吳國相國時的一位從史。當年,從史愛上了袁盎的婢女。他們私通款曲,袁盎知道了,對待從史一如往常。從史得知袁盎知道了這件事,他害怕了,逃跑。袁盎親自駕車把他追了回來,把婢女賜給他,讓他仍做從史。身在絕境,袁盎還以都尉司馬家有高堂,不能連累,不願意離去。袁盎知道他安排好了雙親,他才放心地離開。

因此,張釋之在十年未被提拔之時,突然提出辭職,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他就算準了——自己發牢騷,要離開,袁盎一定會來勸止,一定會向文帝舉薦自己;弱勢的文帝在知道自己之後,也一定會考察自己。十年的皇宮生活,耳濡目染之下,他還不能看透人,不能利用機會嗎?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一切的發展完全按照他預想的軌跡發展。幾天之後,漢文帝就召見了他。張釋之一看,機會來了,就高談闊論起來,縱論古今治國的成敗得失,縷析利國利民的大政方針。漢文帝聽了張釋之的闡述,與自己心意相通,很是滿意。文帝的喜怒並沒有形於言色,而是嚴肅地說:“不要空發議論,老生常談的套話就不要說了。你就根據實際,說一說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於民有利與國有益吧。”十年的時間,就等著這個機會啊。張釋之剛才口若懸河是在試探文帝呢,他自然洞悉文帝與民生息的思想。於是,張釋之就以秦亡漢興為例,認為安民是治國的根本方針,要想農民歸農力本,就要減輕田租稅率,減輕徭役,開放山澤;強調民富才能國強,而要想老百姓安居樂業,就必須徹底廢除讓老百姓心驚膽寒的嚴刑峻法,而堅持依法治國。

國家經過漢初的發展,雖然生產發展,秩序穩定,但是對農民的盤剝嚴重,百姓生活還是相當困頓,而且國家財力也還是相形見絀,以致有“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的奇怪現象。這種狀況到了漢文帝時候已經暴露出來,漢文帝來自於民間,自然對此深有感觸。

張釋之娓娓道來,鞭辟入裡,一針見血,漢文帝連連點頭稱是——這不就是自己想要徹底改變的現實嗎?於是,他對張釋之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當時,文帝就提拔他擔任謁者僕射。謁者的職責是侍從皇帝,擔任賓禮司儀,宿衛宮廷及供其他臨時差遣,也常常充當皇帝的使者,出使諸侯國或者巡視地方等。而謁者僕射則是他們的長官,職位之重要可見一斑。

這一提拔,就成了皇帝貼身侍衛。你說張釋之是不是琢磨透了漢文帝內心的想法呢?我想是的。歷史上,有哪一個有所作為的帝王不是深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呢?更何況秦朝滅亡的教訓就在眼前,作為漢文帝自然不願意重蹈秦亡的覆轍。

一天,張釋之跟著漢文帝登臨上林苑觀虎。漢文帝就所飼養的動物,向負責禁苑的上林尉問了十幾個問題。上林尉驚慌失措,左顧右盼而不能回答。虎圈管理員嗇夫看氣氛尷尬,就在一旁代上林尉做了回答。他答得綿密周全,滴水不漏,很讓文帝高興。這是一個人才啊,熟知業務,能力超強,做官員就應該這樣。漢文帝一時高興,就想撤了上林尉,任命嗇夫來頂替他。隨行的官員隨聲附和,指斥上林尉失職,怎麼能連小吏都知道的事,你一個領導就一問三不知呢?嗇夫熟悉動物的習性和養殖技術,能力強悍,堪當此任。

張釋之一言不發,靜靜地站著,磨蹭著就是不傳達任命。大家都困惑地望著他,他才走近文帝,問:“陛下認為絳侯周勃是什麼樣的人呢?”“是長者。”“東陽侯張相如是什麼樣的人呢?”“也是長者。”張釋之正色道:“周勃和張相如他們都是人們公認的忠厚長者,但是以理論事時,他們都不擅於言辭。現在,你這樣做,是想人們都去效法伶牙俐齒的嗇夫嗎?”隨後,他用秦朝末年教訓相勸諫——秦二世重用徒有文筆,沒有惻隱之心的刀筆之吏,使得施政混亂,百姓煎熬,良臣被誅,而皇帝卻聽不到真實的聲音,終使國家走上土崩瓦解。巧言辭令就能越級提拔,上行下效,那麼還有什麼人去追求真才實學,去踏踏實實做事呢?上林尉儘管說不上來,但是他把上林苑治理得井井有條,並不能說明他沒有能力啊。最後,他建議文帝審慎考慮,取消越級提拔的決定。漢文帝一聽,很高興,就採納了張釋之的建議。

返回皇宮,漢文帝令張釋之陪乘。一路上,漢文帝又詢問了當年秦朝施政的失敗之處,張釋之都做了滿意的回答。於是,漢文帝任命張釋之為公車令。公車令掌管著宮南闕門(司馬門),夜間徼巡宮中。他們還執行著“凡吏民上章,四方貢獻,及被徵召者,皆由其轉達”的責任。這樣的職位已經參知政事,可以看出文帝對他信任日隆。

其實,這是張釋之摸透了漢文帝性格的必然結果。漢文帝當年正是因為母親薄姬出身低微,受盡了人們的白眼,養成了內斂沉穩、謹小慎微的性格。而正是因為母親不被劉邦寵信,又被呂后忽略,他才逃過和兄長們一樣慘遭屠戮的命運。嚐盡了人間的冷暖,知道民生疾苦,漢文帝勵精圖治,希望自己能夠做到“吏安其官,民樂其業”的理想境界。因此,他心胸寬廣,謙和禮讓,躬修節儉,勤政愛民,重用賢士能人,並且徹底廢止了秦末以來的誹謗妖言之罪,使臣下能大膽提出不同的意見。

我們如果從張釋之自己的身上就能夠看出他的建議其實並不經得起推敲。嗇夫是能言善辯,但是這至少說明他善於學習,並且學有所得。一個追求進步的人,我想,沒有那個領導不喜歡。說上林尉管理上有能力,這一點可能是事實,但是這並不能說明嗇夫就沒有能力吧。如果一個人既有專業知識,又有業務能力,不是比現在的這個上林尉更稱職嗎?或許,有人要說了,你怎麼知道嗇夫就有這個能力?你難道就不能從嗇夫好學這一點看出來嗎?而且,嗇夫也並不是誇誇其談,他說的是他專業的知識啊,這個能力不是明擺著嗎?這樣的人,我們怎麼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呢?張釋之在說嗇夫的時候,其實已忘記了他自己——漢文帝把他從謁者提為謁者僕射的時候,那可是官升四級啊,他怎麼就不用鏡子去照照自己呢?其實,巧言令色,混淆視聽的怎麼看就是張釋之自己。讓人疑心的是:他是不是和上林尉有什麼背後的交易?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不久,太子(後來的漢景帝)與梁王共乘一輛車入朝。經過司馬門,他們沒有下車示敬。漢朝規定:任何人經過司馬門,必須下車步行,否則是大不敬。張釋之就以“經公門不下車,為不敬”為由,扣押了他們倆,並立即向漢文帝彈劾。漢文帝一時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薄太后知道了,心裡很不痛快。漢文帝不但沒有責怪張釋之,還主動除掉冠冕,向太后賠禮道歉,是自己管家無方,才讓他們如此不懂規矩。薄太后沒有辦法,最後派出專使,拿著懿旨去赦免,太子他們兩人才得以脫身。

經過了這件事,漢文帝更加佩服張釋之的膽識,升他為中大夫。很快,漢文帝又擢升他為中郎將。而霸陵論葬之後,漢文帝更是直接提拔他做了廷尉,來掌管天下司法。這時,他又秉公處理了兩件事,贏得了後人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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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漢文帝經過中渭橋。一個人突然從橋下跑了出來,驚動了皇帝的車馬。漢文帝把他交給廷尉治罪。張釋之認為他違反了清道戒嚴的規定,給他處以罰金。漢文帝一聽,大怒:“他驚了我的馬,差點還讓我受傷,你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處理?”張釋之卻不為所動,說:“法律是天下人應當共同遵守的。我是廷尉,這件事依律只能這樣處理。要是任意加重處罰,只能讓百姓對法律產生不信任感而無所適從,希望陛下能夠三思。”漢文帝沉思了一會兒,點頭表示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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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有人偷盜了高祖廟中的玉環。漢文帝震怒,責令廷尉處理。張釋之按照法令判定他死刑並暴屍街頭。漢文帝一聽,大為不滿,認為此人是大逆不道,應該滅族。但是,張釋之就是免冠頓首謝罪,也不改判。薄太后知道了這件事,覺得張釋之做的對,漢文帝才同意了他的判決。

張釋之在漢文帝的時候,他敢於頂撞文帝,這是因為他熟知漢文帝的性格;而到了漢景帝即位,他卻主動選擇了急流勇退。這一方面是因為當年彈劾太子和梁王大不敬,他害怕報復;另一方面也是他讀懂了漢景帝這個人。漢景帝這個人刻薄寡恩,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沒有人君的風度。晁錯是漢景帝的恩師。為了幫助漢景帝鞏固中央集權,他提議削弱藩王以剝奪諸侯王的政治特權。晁錯是一個一心為國的忠臣吧。可是,“七國之亂”一起,漢景帝為了平息諸侯王的憤怒,腰斬了晁錯,族誅了晁家,是多麼得讓人齒冷。劉榮是太子,就因為她的母親慄姬得罪了館陶公主,他就逼死了慄姬,滅了慄姬三族,廢了劉榮。劉榮犯了一點錯,他就派酷吏郅都去主審,硬是把劉榮嚇得自殺。竇太后知道了,要殺郅都。漢景帝對兒子的死一無反應,卻說郅都是忠臣。

面對這樣一位皇帝,張釋之是怎麼做的呢?他對外宣稱生病,想辭去官職,但是又擔心因此獲罪被誅;他想覲見漢景帝,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他主動跑去向漢景帝當面謝罪,並和王生定下了一個計謀。

張釋之為官洞悉人性:既能執法如山,也能明哲保身

王生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隱士,擅長黃老學說。他雖然不曾入仕,卻經常奉詔入朝。一次,王生入朝的時候,文武百官都分立在兩旁。走到張釋之的面前,他突然說:“我的襪帶掉了。喂,廷尉大人,麻煩你把我的襪帶結好。”張釋之一聲不響地走到王生面前,跪下身子,幫他把襪帶結好,才回班站立。

事後,有人為張釋之受辱而憤憤不平。王生卻說:“我已年老,只是賤民一個,自忖不能幫廷尉做什麼。張廷尉是當今名臣。我在朝堂之中當眾故意羞辱他,是為了讓天下人更看重他啊!”眾人一聽,都稱讚王生的賢德,也更敬重張釋之。伺機報復的漢景帝一看,也不好怎麼報復張釋之了。儘管張釋之後來外放為淮南國相,還是終於平安地度過了餘生。

或許有人懷疑我的觀點,說張釋之不可能是這樣的人。這裡,舉一個例證。據《漢書•張馮汲鄭傳》記載,張釋之做廷尉的時候,曾經與尉條侯周亞夫與梁國的相國山都侯王恬啟結為親密的朋友。從此,張釋之得到天下人的稱讚。這裡面透露的信息是不是值得人深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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