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滿地歸寂中——陳後主的荒唐或許沒錯,反正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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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和五代十國是我國曆史上的兩個大分裂時代,而在這兩個大分裂時代行將結束、“分久必合”之時,卻分別湧現出一個非常有名的亡國之君——他們身為人間的帝王都極不稱職,在文學藝術領域卻是當仁不讓的王者;他們都素有風流之名,以致於大小周後、張麗華等美人的豔名流於千古,卻難說是真正的愛情;他們的品性均自私且怯懦,毫無擔當又貪生怕死,卻很難像桀紂那樣的昏暴之君一樣,讓我們對其恨之入骨……

如果這二位有幸在泉下相見,恐怕會頓生惺惺相惜之意,會否攜手共唱一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二人中的一位,就是被譽為“疏於治國,在詞中猶不失南面王”(《古今詞話·詞話·捲上引語》明·沈謙)的南唐後主李煜;而另一位的名字恐怕就有些陌生——南陳後主陳叔寶。

落紅滿地歸寂中——陳後主的荒唐或許沒錯,反正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李煜的詞是極好的,人品就讓人無話可說了

不過《泊秦淮》這首詩大家都該很熟吧——詩人杜牧眼見秦淮河的燈紅酒綠,感慨於晚唐國勢日衰、帝王將相荒淫無道,便寫下了這一千古名篇:

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詩中提到的“後庭花”,指的就是南陳後主陳叔寶在與後宮美女尋歡作樂時搞出來的一首代表作:

玉樹後庭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後來陳叔寶亡了國,這曲《玉樹後庭花》便成了亡國之音的代名詞,過了好幾百年還被杜牧拎出來冷嘲熱諷一番。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壞事——古人好名,尤重身後之名,生怕被後人忘掉。既然不能流芳千古,那便遺臭萬年又如何?


先來簡單說說陳叔寶的前半生。

陳叔寶,字元秀,小名黃奴,吳興長城(今浙江長興)人,父為陳宣帝陳頊、母為皇后柳敬言。

陳叔寶的祖父陳道譚是南梁大將、南陳開國皇帝陳霸先的兄長。陳霸先因為平定侯景之亂居功至偉,勢力日益壯大進而掌控了朝權,引起了梁元帝蕭繹的猜忌——這並不奇怪,自東晉以來江南的漢人政權無一不是走的武將篡權奪國的套路,所以蕭繹便將陳霸先的子侄宗親集於江陵以作監視。沒想到後來西魏南侵攻破江陵,陳氏這一大家子就稀裡糊塗的從南梁的人質又變成了西魏的人質(沒兩天西魏亡國,他們又被轉手給了北周),其中陳霸先唯一活下來的兒子陳昌和陳頊被擄去了長安,陳叔寶與母親和兄弟則被扣留在穰城(今河南省鄧縣)。後來陳霸先果然篡位奪國,不過得位不到兩年即病逝,此時陳昌尚未歸國,所以他只得遺詔侄子陳蒨繼位,是為陳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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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霸先稱帝不足兩年就病死,繼任者再無他的雄才武略,終使南陳先天不足

文帝還是很關心他那一大幫在北方當人質的親戚的,所以極力促成了陳頊、陳叔寶等人的南歸——當然陳昌例外,後者也眾望所歸的在回家途中被淹死了。此後陳頊被他的皇帝哥哥封為安成王,陳叔寶即為安成王世子。

陳頊歸國後並不安分,在朝中大肆攬權並有橫行不法事,不過文帝陳蒨不是庸主,始終把他壓制得死死的。只是陳蒨並非狠絕之人,在他病重、情知太子陳宗伯年幼無法守住皇位的情況下,對陳頊也只有試探之舉而無誅除之心:

“上不豫……太子伯宗柔弱,上憂其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頊拜伏泣涕,固辭。上又謂(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居。騰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奐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為鼎盛,聖德日躋。安成王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心,臣等愚,誠不敢聞詔。’上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奐為太子詹事。”(《資治通鑑·卷一百六十九·陳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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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家最大的特點是特別能生兒子,號稱“裔布天下”,尤其以陳道譚這一支為最

文帝死後,陳頊的權勢再無人可制,反對他的重臣如劉師知、到仲舉、韓子高等都被他殺死。陳叔寶作為陳頊的嫡長子因此一路順風順水的升官——由寧遠將軍、左史晉為太子中庶子、侍中。

光大二年,陳頊以太皇太后的名義下詔廢黜陳宗伯,之後自立為帝,是為陳宣帝。於是,陳叔寶這個安成王世子也就順理成章的被冊封為太子。太建十四年,陳頊病重去世,陳叔寶一路順風順水的小日子終於迎來了一點波折——他的弟弟陳叔陵有篡位之心,意圖謀刺陳叔寶,便趁哭靈之時下手。不過陳叔寶福大命大,非但沒被砍死,還在母親和乳母的幫助下逃之夭夭:

“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銼藥刀斫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母柳皇后走來救之,又斫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奮得免。”(《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五·陳紀九》)

陳叔寶逃過一劫之後,立刻下令大將蕭摩訶討伐陳叔陵,殺其全家。事後,陳叔寶即皇帝位,是為陳後主。

由此可見,陳叔寶就是典型的“官四代”——江南的半壁江山是他叔祖陳霸先打下來的,然後由他的叔父陳蒨治理穩定的,帝位是他的父親陳頊活生生從表兄陳宗伯手裡奪來的。陳叔寶除了繼位時捱了幾刀,皇帝的寶座幾乎全是託庇祖蔭和運氣得來的,跟他個人的能力和努力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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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寶在詩詞格律、音樂等藝術領域的貢獻,堪與李煜、趙佶這倆亡國之君同列

不是通過奮鬥得來的東西,尤其是沒有經過自己的鮮血和汗水的澆灌,往往就不會珍惜,南陳的半壁江山對於陳叔寶來說就是如此。

陳叔寶即位之初,因為脖子被陳叔陵砍了幾刀便躲在後宮養傷,政事統統委於弟弟長沙王陳叔堅——話說君權旁落在南朝可是大忌,他爹陳頊是怎麼奪取表兄陳宗伯帝位的殷鑑不遠,陳叔寶竟然絲毫不在意,這心得有多大?

幸好陳叔堅沒什麼出息,雖然權傾朝野卻只顧著驕縱跋扈,而且都官尚書孔範、中書舍人施文慶等人趕緊找陳叔寶進諫,後者這才恍然大悟,令陳叔堅外任江州刺史,將其攆出了朝堂。

內憂未去,外患又來。陳叔寶即位之時,正是一代雄主隋文帝楊堅立國之初,後者素有削平四海、天下歸一之志,便於禎明二年下詔將陳叔寶臭罵了一頓:

“戊寅,隋主下詔曰:‘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慾,劫奪閭閻,資產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志。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盪疆場;晝伏夜游,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又送璽書暴帝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外。”(《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六·陳紀十》)

楊堅是立說立行之人,剛罵完就開打——命晉王楊廣、秦王楊俊、清河公楊素為行軍元帥,總管韓擒虎、賀若弼等猛將率51萬大軍分道直取江南。從巴蜀之地到東海之濱,隋軍的旌旗舟楫橫亙數千裡,完全是一副一戰滅國的架勢,膽子小點的都得被這股子氣勢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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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生出個著名的敗家兒子,但是楊堅絕對是有資格與秦皇、唐宗並列的一代雄主

不過陳叔寶卻一點也不怕,任憑沿邊州郡的告急文書雪片般的飛入朝堂,他卻繼續花天酒地,與美人們嬉戲玩樂,全然不理。僕射袁憲請求發兵救援,陳叔寶和他的寵臣們卻振振有詞:

“帝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為者邪!’都官尚書孔範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邪!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帝笑以為然,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六·陳紀十》)

其實陳叔寶等人所言在當時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自東晉衣冠南渡以來將近300年間,退守江南半壁江山的漢人政權雖然在整體上處於一直被北方政權壓著打的弱勢,無數次北伐除了損兵折將以外成果寥寥,但是自保卻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依仗者就是長江天險。

所謂北人擅於馬,南人便於舟可不是說著玩的,北方的那些驍勇善戰的騎士一旦到了舟楫之上,即便不暈吐得七葷八素也無力再戰。所以在這將近300年的時間裡多聞北伐而少見南征,除了那個心眼有點缺的苻堅之外,其餘的北方勁敵即便偶爾襲掠江南,也是一沾即走,從不敢以佔地奪國為目的,隋人憑什麼就覺得他們是個例外?

於是這邊陳叔寶繼續美人醇酒,那邊隋軍三楊繼續縱馬揚戈,兩廂各得其所。不過禎明三年正月隋軍自廣陵渡過了長江,陳叔寶這才慌了手腳,急遣驃騎將軍蕭摩訶、護軍將軍樊毅、中領軍魯廣達分兵扼守要害;又命大將樊猛率師出白下(今江蘇南京附近),皋文奏鎮守南豫州(安徽宣城),同時大肆擴兵,連僧尼道士都不放過,悉數徵召入伍。不過為時已晚,士氣正旺的隋軍一路如摧花折柳般輕易取勝,很快兵圍建康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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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了江淮和荊襄之地後,南陳所依仗的長江天險其實已成通途

此時的建康尚有守軍10萬,可陳叔寶已經完全慌了手腳而且疑神疑鬼,對臣下的忠言一概不納,反而自作主張瞎指揮。於是陳軍一戰而潰,隋軍攻入建康,文武百官均一鬨而散,只有僕射袁憲、後閣舍人夏侯公韻跟著陳叔寶。袁憲看陳叔寶手忙腳亂的打算逃走,就上前勸說,認為隋軍已經將健康圍得水洩不通,逃跑是沒指望了,不如保存皇室最後的尊嚴——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當年侯景叛亂,將梁武帝圍困於建康臺城(宮城)之內,武帝拼死抵抗,最終餓死於臺城之上。

陳叔寶這輩子除了被弟弟砍過幾刀,從來沒吃過苦、遭過罪,哪肯捱餓?於是甩開袁憲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嚷道:“鋒刃之下,未可交當,吾自有計!”

那麼陳叔寶的妙計是啥?

“從宮人十餘出後堂景陽殿,將自投於井,憲苦諫不從;後閣舍人夏侯公韻以身蔽井,陳主與爭,久之,乃得入。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沈後居處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閉邠而坐,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閣而入,深安坐,勞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勞也!"軍士鹹致敬焉。時陳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餘人,陳主恐其為變,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總督之,又陰為之備,及臺城失守,相帥出降。”(《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七·隋紀一》)

陳叔寶的妙計不靈,於是南陳亡國,隋遂一統天下。


陳叔寶是亡國之君不假,但是南陳之亡的鍋他背得有點冤。

跟隔壁那個氣勢洶洶跑他家裡來打劫的楊廣相比,說陳叔寶是個昏君沒問題,但他肯定不是個暴君。陳叔寶的親爹陳頊當皇帝的作為一般,生兒子的本事天下第二——一共生了42個,僅次於北燕文成帝馮跋。面對荒唐老爹留下的難題,陳叔寶除了弄死了拿刀砍他的陳叔陵以外,連那個曾經覬覦過皇帝寶座的弟弟陳叔堅,也就是打發到外任了事。剩下的兄弟,除了陳叔寶被隋兵從井裡撈出來時因為年幼尚未及封的以外,都統統被他封了王爵共享富貴,堪稱兄友弟恭,算是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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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陳頊兒子生得多,陳蒨也生了13個,陳叔寶更是生了22個

尤其是跟隔壁的把親兄弟有一個算一個統統弄死、連侄子都不放過的那位相比,陳叔寶無論怎麼看都算是一個好人了吧?

更不用說這位老兄在把麾下頭號猛將蕭摩訶的老婆搞到了自己床上以後,非但沒殺人滅口,還對其信任有加並委以重兵,結果頭上綁著綠頭巾的蕭摩訶回頭就降了隋軍……您說我們是該譴責老蕭不靠譜呢,還是該批評老陳不著調?

陳叔寶的荒唐任性是出了名的:

“是歲,上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其窗、牖、壁帶、縣楣、欄、檻皆以沈、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床、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暫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上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並複道交相往來。又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脩容,並有寵,迭遊其上。以宮人有文學者袁大舍等為女學士。僕射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餘人,侍上游宴後庭,無復尊卑之序,謂之‘狎客’。上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採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分部迭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六·陳紀十》)

即便隋軍都打到了長江邊上,陳叔寶還忙著敕建大皇寺,內造七級浮圖,極度奢華。可惜大皇寺還未竣工就遭了火災,緊接著建康就被隋軍攻陷,想必老陳後來在寓居長安的日子裡,一定會將此引為憾事吧。

歷史沒有如果——可我們若是如果一下:陳叔寶若是將其叔祖之剛勇、叔父之治術、老爹之權謀集於一身,而且發憤圖強積極備戰,是否能夠改變南陳滅國的命運?

非常遺憾,答案可能依然是否定的。

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1、前梁的一場侯景之亂雖然間接促成了陳霸先的皇圖霸業,卻給江南半壁江山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羯人侯景先叛魏降梁,又在江南之地起兵叛亂,這場叛亂歷時4年有餘,將自東晉衣冠南渡以來在江南近300年的建設成果毀於一旦。原本“如金甌一片,無一傷缺”(《梁書·卷三十八·列傳第三十二》)的江南繁華之地變成了“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南史·卷八十·列傳第七十》)的人間鬼蜮。無論叛軍還是平叛的官軍都視人命如草芥,比如侯景軍:

“(侯景)乃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及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之聲,響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之間,眾至數萬……破掠吳中,多自調發,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吳人莫不怨憤,於是各立城柵拒守。”(《梁書·卷五十六·列傳第五十》)

平叛的南梁官軍甚至更招人恨,比如最終平定侯景之亂的王僧辯:

“(王)僧辯雖有滅賊之功,而馭下無法,軍人滷掠,驅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石頭至於東城,被執縛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緣淮號叫,翻思(侯)景焉。”(《南史·卷六十三·列傳第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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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之亂摧毀了江南300年繁華,也使得南北對峙的局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平定侯景之亂中崛起的陳霸先在火併了競爭對手王僧辯後迫使梁敬帝禪讓,從而建立了南陳,但此時的江南半壁已成一片廢墟。雖然在他和陳蒨、陳頊三任皇帝的努力下終於統一了長江以南地區,並開始了重建,但無可否認的是,相比於之前的東晉和宋、齊、梁,南陳無論在疆域、人口、經濟以及軍事力量等方面都是最弱小的。

2、持續了近300年的南北對峙的局勢,在南陳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縱觀兩晉南北朝近300年南北對峙的歷史,總體而言在軍事上呈現北強南弱的態勢,但是退守江南一隅的漢人政權卻始終能在自保有餘的情況下,持續不斷的出兵北伐。雖然歷次北伐敗多勝少而且戰果寥寥,但是南方的漢人政權能自始至終的保持攻擊勢態,除了收復故土的雄心和意志以外,更多的在於北方紛亂複雜的局勢。

在這近300年間的北方,除了前秦的苻堅不足10年和北魏不足百年的的統一之外,剩餘的170多年中,北方始終處於持續的分裂和戰亂之中。北方在不間斷的內鬥之下人口銳減、經濟凋敝,縱有弓強馬快的猛士也無法改變在不斷失血的過程中逐漸衰弱的趨勢,在自保尚且不暇的情況下,打過長江、一統南北更是有心無力,只能在江北被動迎敵。

可是隨著一場侯景之亂,不但削弱了江南,還牽動了北方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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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侯景之亂將南方政權得以自守的本錢基本打沒了

其中西魏利用侯景之亂、江南自顧不暇之際,逼迫被梁元帝蕭繹排擠的梁武帝之孫蕭詧向其稱臣;大寶元年西魏攻佔漢東、承聖元年取劍北之地、承聖二年佔領巴蜀;次年西魏又陷江陵,殺梁元帝蕭繹,一度攻入江南湘州,疆域擴充一倍以上。通過這一連串的南征之戰,西魏獲得了無數的紅利——不但奪取了富庶的巴蜀之地增強了經濟實力,而且控制了長江上游的荊襄要地,在戰略上對江南形成了泰山壓頂之勢,江南政權歷來所仰仗的長江天險其實已成了一個笑話。

可以說西魏成了侯景之亂最大的受益者,後來的隋滅南陳在很大的程度上也得益於此。

而另一個北方政權東魏(包括北齊)也獲益匪淺,趁機佔據了江淮之地。江淮作為江南的屏障,對於南朝政權的生死存亡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自東晉以來南北之間便在此地有過無數次的拼死爭奪,而南方在大多數時間還能佔據江淮之地。雖然後來陳頊曾收復江北,但數年後便再度失去,從此長江天險便完全暴露在北方大軍的鐵蹄之下。

不過沒過多久,無論東魏(北齊)還是西魏統統變成了北周的盤中餐。不過北周也就嘚瑟了24年,最後又便宜了那個叫普六茹堅的假鮮卑人。

於是南朝中最為弱小的陳的面前,矗立的就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強大而且統一的北方強敵,更要命的是,這個北方強敵還是個漢人政權(別再鬼扯什麼無聊的血統論)……

3、以弱陳直面強隋,即便陳叔寶開掛也無濟於事,還不如荒淫無道的先爽一下……

陳霸先立國之後,面對這個烏煙瘴氣的江南半壁(其實連“半壁”都算不上了),倒是不怎麼氣餒,開始重整河山。雖然陳霸先很快病逝,但是他的繼任者陳蒨和陳頊依然繼承他的遺志,孜孜不倦的北伐收復失地。

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作為江南、特別是建康屏障的江淮之地。這些作戰行動中聲勢最大的莫過於宣帝陳頊主持的“太建北伐”。這次作戰陸續收復淮南及部分淮北之地,甚至一度奪下北齊長江以北的地盤,不過此時恰好趕上北周滅了北齊,於是陳軍的對手也隨之換了人。面對強大到變態的北周軍隊,陳軍連連失利,不但前期得到的戰果統統丟光,連固有的本土也被蠶食掉不少。於是太建北伐草草終結,從此南陳退縮到長江以南,再無北進的能力。

輪到陳叔寶即位之後,南陳的地盤僅剩下長江以南至交廣地區,其中泰半還是尚未開發的荒蠻之地,自保尚且勉強,更遑論進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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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看這張圖,便知隋一統天下之勢已不可阻擋

而且作為官四代的陳叔寶,自幼生長於深宮之中、婦人之手,只知富貴享樂而不知稼穡之艱難、軍國之苦辛,要讓這種傢伙成為中興明主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而且就算他發憤圖強又能改變什麼——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面對那位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的、英明神武到變態的楊堅大帝,可憐的陳叔寶就算祖、叔、父與他合體難道就能打得贏、守得住?

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我倒覺得陳叔寶當個昏君沒什麼錯(暴君可就要另論了,那是人品問題)——過把癮再死和遭一頓罪同樣會死,換做你我,該選哪個?


再來說說大家都很感興趣的大美女張麗華。

歷史上的大昏君一定要在身邊標配一個大美人才算完美,比如妺喜之於夏桀、妲己之於商紂、褒姒之於周幽、小周後之於李煜、李師師之於趙佶等等。凡是美人不夠有名的,肯定是昏君昏得不到位!

身為著名的昏君之一,陳叔寶當然不乏千古留名的大美人。比如貴妃張麗華,比如龔、孔二貴嬪,還有包括王、季二美人、張、薛二淑媛以及袁昭儀、何婕妤、江修容等七個著名美人。

其中最有名的還屬貴妃張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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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張麗華“面如桃花,心若蛇蠍”有些過了,但她確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

記得當年華仔曾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廣告詞:“我的夢中情人,一定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可惜華仔與張麗華緣慳一面,否則就會發現他的理想情人已經從夢境裡來到了現實中。

作為陳叔寶最為寵愛的大美女,張麗華長得有多漂亮自然不用說,不過她最有特點也是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張麗華的長髮有多迷人——向來惜字如金,而且對於女子尤其不屑一顧、往往連名字都懶得寫的史書上,居然破天荒的專門拿出一大段文字來八卦張麗華的長髮:

“張貴妃髮長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鑑。特聰慧,有神彩,進止閒華,容色端麗。每瞻視眄睞,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嘗於閣上靚妝,臨於軒檻,宮中遙望,飄若神仙。”(《南史·卷十二·列傳第二》)

張麗華少時因家貧入宮,充當時為太子陳叔寶的良娣龔氏的侍女。結果大色鬼陳叔寶一見到漂亮的小侍女便忘了老婆,立刻臨幸,於是張麗華便連續為陳叔寶生下兩個兒子陳深和陳莊(話說陳叔寶繼承了他爹陳頊的優良基因,一口氣也生下了22個兒子),後者即位為帝后立刻冊封前者為貴妃。

陳叔寶有多寵愛張麗華——他被陳叔陵一頓亂砍差點斬斷脖子之後躲在後宮養傷。可能因為形象不佳不準諸妃嬪覲見,皇后沈婺華都吃了閉門羹,唯有張麗華一人可以留在身邊服侍。不僅如此,張麗華還利用陳叔寶倦怠政事和自身聰慧的頭腦幹政,並趁機任用私人、禍亂朝綱:

“時後主怠於政事,百司啟奏,並因宦者蔡臨兒、李善度進請,後主倚隱囊,置張貴妃於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併為疏條,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貴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而後宮之家不遵法度、有絓於理者,但求恩於貴妃。貴妃則令李、蔡先啟其事,而後從容為言之。大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言無不聽。於是張、孔之權,燻灼四方。內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執政,亦從風而靡。閹宦便佞之徒,內外交結,轉相引進。賄賂公行,賞罰無常,綱紀瞀亂矣。” (《南史·卷十二·列傳第二》)

而且她還大吹枕頭風,唆使陳叔寶廢黜太子陳胤,而改立她親生的陳深為太子。

所以說陳叔寶後來被扣上昏君的大帽子,他的心肝寶貝張麗華可是出力不小。而且後者若是繼續幹政下去,後來的則天大帝能否保住“史上唯一女皇帝”這頂桂冠可能都是個問題。

幸虧陳叔寶他家隔壁那傢伙及時殺到,把這兩口子攆到了井裡。不過當楊廣把陳叔寶夫婦撈上來之後,這位紅顏禍水又整出個么蛾子:

“高熲先入建康,熲子德弘為晉王(楊)廣記室,廣使德弘馳詣熲所,令留張麗華,熲曰:‘昔太公蒙面以斬妲己,今豈可留麗華!’乃斬之於青溪。德弘還報,廣變色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必有以報高公矣!’由是恨熲。”(《資治通鑑·卷一百七十七·隋紀一》)

一代賢臣高熲不準楊廣納張麗華為小老婆,還一刀砍死了大美女。於是比大昏君陳叔寶還多了一個“暴”字名頭的楊廣衝冠一怒為紅顏,當上皇帝沒多久就隨便找了個藉口砍死了高熲——既給大美女報了仇,還給自己的江山折去一根棟樑。

落紅滿地歸寂中——陳後主的荒唐或許沒錯,反正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楊廣殺死高熲的原因肯定不止於一個張麗華,但這是二人交惡的開端

大美女張麗華既得報私仇,又除了國恨,可以安息了。


最後再來說說陳叔寶的後半生——“全無心肝”的聰明人。

陳叔寶被俘後入隋寓居16年後,於仁壽四年病死病死於洛陽,終年52歲,被追贈大將軍、長城縣公,諡號為煬,葬於洛陽北邙山——古人云:生於蘇杭,葬於北邙,陳叔寶也算全始全終,果然運氣不錯。

當然運氣不是平白無故青睞於他的,還在於陳叔寶是個聰明人。

關於陳叔寶入隋後的記載,充滿了各種冷嘲熱諷:

“既見宥,隋文帝給賜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雲,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隋文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監者又言:‘叔寶常耽醉,罕有醒時。’隋文帝使節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爾,何以過日。’未幾,帝又問監者叔寶所嗜。對曰:‘嗜驢肉。’問飲酒多少?對曰:‘與其子弟日飲一石。’隋文帝大驚。及從東巡,登芒山,(陳叔寶)侍飲,賦詩曰:‘日月光天德,山川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並表請封禪,隋文帝優詔謙讓不許。後從至仁壽宮,常侍宴,及出,隋文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將作詩功夫,何如思安時事?當賀若弼度京口,彼人密啟告急,叔寶為飲酒,遂不省之。高蠙至日,猶見啟在床下,未開封。此亦是可笑,蓋天亡也。昔苻氏所徵得國,皆榮貴其主。苟欲求名,不知違天命,與之官,乃違天也。’隋文帝以陳氏子弟既多,恐京下為過,皆分置諸州縣,每歲賜以衣服以安全之。”(《南史·卷十·陳本紀下》)

一介亡國之君寄居於屠刀之下,為帝時昏聵無能的陳叔寶似乎更加昏聵了:求官、貪吃、濫飲(以至於楊堅都要求他戒酒)、拍馬屁、忍受當眾羞辱……簡直把陳家列祖列宗以及南朝遺臣遺民的臉都丟盡了。

落紅滿地歸寂中——陳後主的荒唐或許沒錯,反正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在人屋簷下懂得伏低做小,是需要智慧和勇氣的

孟子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陳叔寶看似一樣也沒做到,可在寄人籬下之時,拋棄顏面換來陳氏之弟的安全,且得衣食飽暖,自己也得以善終,也稱得上聰明之舉吧。

再想想“此間樂,不思蜀”的劉禪,再對比一下同樣是落在楊堅手底下、最後死得不明不白的北周末帝宇文闡,以及一樣是亡國之君卻死得極慘的南唐後主李煜,誰是聰明人誰是傻瓜就一目瞭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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