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11軍31師高炮營一連副指導員劉飛對越自衛還擊戰親歷紀實之五
我連歷盡艱難，給91團運送彈藥補給後，原以為可以就地休息一陣，誰知戰場情況瞬息萬變，高一連又一次面臨嚴峻考驗。
原來，91團攻擊速度很快，突出在前，師部考慮全局，命令該團向後收縮。此時除少量步兵掩護，主力已從前面高地撤下。越軍嗅覺很靈，發現我軍後撤，迅即尾隨追來。但陣地上還有幾名傷員和烈士，情況緊急，要求高一連立即上去抬回。
山裡的暮色來得很快，日頭剛從西邊山頭落下，四周馬上變得灰濛濛的。此時上前搶救傷員，無疑是十分危險。派誰去？
嚴代華連長站起身：“集合！”全連立即按班排順序列隊。嚴連長又大聲說道：“黨員向前一步！”
一個令我血脈賁張、終生難忘的場景出現在眼前：暮色硝煙中，全連80多條漢子全都向前跨出了一步！
而我知道，其中黨員僅有20多名。多年以後，我在許多場合向年輕的同事講起這一刻的場景，他們大多以為那是電影電視劇裡的情節，是我誇張式的描述。而當時高一連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上前一步是那樣的義不容辭，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嚴連長趕緊調整隊伍，按個頭高矮重新列隊，然後由前向後，劃出30名個子較高的戰士。自己帶隊，向硝煙升騰的前沿陣地奔跑而去。
前方山頭上槍聲大作，敵人開始進攻。步兵架起了幾門迫擊炮，連續開火，向前沿提供火力支援，遲滯敵軍的攻擊。30名戰士衝到前沿戰壕，找到了5名傷員和一具烈士遺體，抬上肩頭，在擔任斷後任務的步兵掩護下，邊打邊撤。高炮兵進到第一線陣地，與步兵配合完成任務，在高炮營戰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當嚴連長他們回到我們所在的高地時，一個個氣喘吁吁，大家立即迎上前去，接過擔架，告別步兵戰友，向後方撤離。
天色越來越暗，我們又開始了夜色山林裡的跋涉。儘管減輕了來時每個人揹負的重量，但每副擔架需4個人抬著，另4個人扶著，才能在山路上下中保持平穩，加之兩天沒有閤眼，體力已近極限，回程的道路依然十分艱難。
只要前面因為尋找道路或是遇到山崖難行，隊伍稍有停頓，擔架放到地上不到1分鐘，四周就會響起一片昏睡過去的鼾聲。連排幹部都分別到各班一起抬擔架，並負責在每次小休息後叫醒大家繼續趕路，防止有人掉隊。
我參加抬著的是一位重傷員，傷在腹部，雖然已經過包紮，但鮮血還是滲透了他身下的帆布擔架。他一直昏迷著，沒有作聲，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只是後來聽說是一位連指導員，身上僅有一個軍用挎包，裡面裝著幾十發子彈。
走到半夜，遇一條水深過膝的小溪。我們放下抬架，準備脫鞋涉水。這名傷員突然動了一下，我俯下身去，只聽他聲音微弱地問了一句：“還有多遠？”
我忙安慰他：“快了，很快就到了！”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費力地喘氣。我們抬起擔架，趟過溪流，接著就是一個直陡的巖坡，前面的人手託著，後面的人手舉著，努力保持擔架平衡，咬牙攀爬了約半個小時，上到坡頂，雙腿累得發抖。
接著又是一個往下的陡坡，前面的人舉起，後面的人半蹲著托起，維持擔架平衡。下到坡腳，再也支撐不住，坐下歇息，我再看這位傷員，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還有多遠？”是烈士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句發問，從此也就永遠地停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長天無語，悲風掠地……
眼看著戰友犧牲，悲憤把身體的潛能全部激發出來。我們繼續抬著擔架，在黑夜裡攀爬行走，山間的露水混著身上的汗水，軍裝一遍遍溼透。黎明時分，我們終於走出山林，回到公路上。天亮以後，後方車輛趕來，把傷員烈士運走。高一連全體返回界河邊的陣地時，已是中午。
這一趟，我們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山林火線負重往返，全連無一掉隊，無一傷亡，圓滿完成任務。
戰場，用血與火的嚴酷，錘鍊著軍人、檢驗著軍人。不畏艱險，向前一步，戰勝任何困難，堅決完成任務。這就是戰場上高一連給出的答案，也是戰火中高一連不滅的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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