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議潮與他的歸義軍(07)——內外交困中,歸義軍漸露疲態。
公元848年(唐宣宗,大中二年),張議潮在沙州起義後,於公元851年(唐大中五年)八月,遣其兄張議潭入長安獻十一州圖籍,其後張議潭一直在長安為質。
公元867年(鹹通八年),張議潭在長安去世後,張議潮入朝,唐廷任命他為右神武統軍,晉官司徒並遙領河西節度。
入朝前,他把河西軍務總委其侄張淮深(張議潭之子)令守藩籬。公元872年(鹹通十三年)八月,議潮卒於京師,賜官太保。
接任歸義軍節度使的張淮深,並沒有辜負沙州人民的期望。在他領導下,沙州軍民成功的將染指瓜州(甘肅酒泉瓜州縣)的回鶻勢力驅逐。
在晚唐動盪的河西時局中,為沙州百姓保有了一處安樂的桃源。對於張淮深的任內的功績,沙州士紳評價為“文治武功,不下議潮”。
一、回鶻對歸義軍的夾擊
但無論張淮深如何努力,沙州歸義軍逐漸弱勢的大格局依舊難以逆轉。
被逐出瓜州的回鶻勢力,並沒有因此消弭。在亂世的舞臺上,還有大量的戲份,等著他們來表演。
不久後,回鶻實力復起,但他們這次也長心眼了,知道沙州的馬蜂窩不能捅,捅了張淮深真急眼。
這次,他們的目標鎖定了甘(張掖)、肅(酒泉)兩州,
隨後幾年,甘、肅二州烽煙四起、戰火頻頻。
甘州城內的吐蕃、吐谷渾、龍家、通頰等“十五家”部落,在與回鶻交鋒中漸漸不支。
據《肅州防戍都狀》記載,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左右,甘州城內“龍家”部落的首領,在回鶻軍隊持續圍城之下,曾遣使者向盤踞於涼州的吐蕃溫末勢力求援。
龍家首領在求救信中提到:“我龍家共回鶻和定已後,恐被回鶻侵凌。甘州事,鬚髮遣溫末三百家已來,同住甘州,似將牢古(固)。如若不來,我甘州便共回鶻為一家,討你溫末,莫道不報。”
從信中的口氣可知,走投無路的龍家等部落,事先已與回鶻進行過協商,但龍家部落擔心回鶻不守盟約。為求一個保障,不得不再向涼州溫末求援。
因擔心溫末漠視此事,還在信中以威脅的口氣表示,“如不來,我們就和回鶻聯合,進攻你們,到時候別說我沒事前通知過。”
但龍家首領的希望依舊落空了,涼州溫末並沒能夠前來救援,孤立無援的龍家部落,是年十月被迫撤出甘州。
十二月,回鶻軍隊控制了甘州城。
甘州遂成河西回鶻勢力的中心,史稱“甘州回鶻”。
回鶻力量為何迅速復起,史料沒有明確記載。
但如果分析一下,河西割據勢力的局面,似乎也只有高昌回鶻,能夠成為其臂助。
畢竟,高昌回鶻政權的創始人僕固俊,本就曾是甘州回鶻的一支。
鹹通七年(866年)時,和張議潮存在某種合作關係的僕固俊(有的史書認為僕固俊在張議潮的帳下聽命),率兵光復庭州(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西州(今新疆吐魯番東南高昌故城﹐即哈拉和卓古城),成了一支足以影響河西地區格局的重要力量。
至少在張議潮主政沙州期間,僕固俊和歸義軍保持了很好的盟友關係,雖然沒有史料能夠確證,其納入了歸義軍的序列。
但在歸義軍與吐蕃勢力征戰的過程中,僕固俊及其回鶻勢力,至少站在了歸義軍一邊。
但隨著張議潮入質長安,僕固俊與張淮深的關係迅速交惡。
僕固俊以西州、庭州、輪臺(在今新疆烏魯木齊市附近)為根據地,建立了高昌回鶻政權,史稱“西州回鶻”(高昌回鶻)。
西州回鶻在天山東麓地區表現的相當強勢,在敦煌文獻中,保存著張淮深上奏文書的殘卷,“僕固天王,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四月廿四日,打破伊州(中殘),打劫酒泉後卻¨斷(下殘)”。
這條殘破的記錄可以看出,西州回鶻存在向東發展勢力範圍的行動。
伊州(新疆哈密)和酒泉縣分別在沙、瓜二州的東西兩側,西州回鶻打破、劫掠兩地意味著,兩股回鶻力量(西州回鶻、甘州回鶻)已對歸義軍形成了左右夾擊之勢。
事實上,自唐懿宗鹹通年間(公元860年—874年)以來,回鶻勢力已進入了甘、肅地區,而溫末部落也成為涼州地區舉足輕重的勢力。
到唐僖宗光啟元年(公元885年)時,河西走廊已不再為“國命所能制者”。按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說法,應歸入“朝命不及”的地區。
二、張淮深的軟肋
河西環境如此的險惡,但卻不是張淮深最頭疼的問題,真正讓他費盡心思的,恰恰是歸義軍內部湧動的暗流。
張淮深在執掌歸義軍期間,一直存在一個阿克琉斯之踵——始終未曾獲得唐朝政府授予的節杖。
按常理說向歸義軍這種半獨立的邊疆軍事政權,有無朝廷授節並不十分重要。畢竟,以當時唐朝自身的實力來說,其影響力已很難越過隴山,在河西走廊施加影響。
但歸義軍的情況有些特殊,從“大義”上說,歸義軍是一個以“驅蕃歸唐”為綱領和號召力的地方政權。
唐朝政府的認可,代表著政權地位成立與否的“合法性”問題。
從“小節”上說,如果張淮深是張議潮的親兒子,可能一切都好解釋,
可張淮深恰恰不是。
所以,在周邊日漸險惡的政治環境下,身為沙州領袖的張淮深,迫切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分”,來堵住某些別有所圖人的嘴。
從公元867年(張議潮入長安之年)起,張淮深就開始請求唐朝授予節度使實職,但唐庭的處理方式是命張議潮遙領河西節度使之職。
面對這個決定,張淮深也無可奈何,畢竟張議潮的威望,在沙州是種無可匹敵的存在。
在《悟真文書集》保存的資料上看,鹹通十年(869年)時,唐庭對張淮深的官職稱謂為“河西道沙州諸軍事兼抄州刺史御史中丞”,甚至連“歸義軍兵馬留後”都不是。
公元872年(鹹通十三年)八月,張議潮於京師去世後。
歸義軍再也沒有人質在唐朝手上,張淮深至少有六個兒子,但哪個也不願入京城為質。
在這種情況下,他所希望的歸義軍節度使節杖,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當然,張淮深也沒有坐等唐庭回心轉意。他採取了邊將慣用的伎倆,那就是獻俘邀功。
隨著鹹通末年和乾符年間的幾次勝利,唐庭也確實派員數次到沙州進行了封賞,但封賞的結果卻是從沙州刺史到詔賜尚書,兼加重錫,再到戶部尚書,依舊沒有他最看中的歸義軍節度使 之職。
三、歸義軍官吏間的裂隙
這時的張淮深已經等不及了,他借唐使前來宣賞的機會,自稱為“使持節沙州刺史,充歸義軍兵馬留後,當管營田等使守,左繞衛大將軍,賜紫金魚袋”。
如此之長的一段官銜,但真正有營養的,只有其中
“使持節沙州刺史充歸義軍兵馬留後”這一段。他這是在向沙州百姓表明,自己是得到了唐朝認可的持節歸義軍領袖。
同時,在《張淮深碑》中也自稱為“加授戶部尚書,充河西節度”。
但實際上,唐朝並沒有認可他的節度使身份。
這種自稱,也就能矇蔽一下普通沙州百姓而已,對於深知虛實的沙州官僚們,並沒有多少影響力。
另外,曾經的“尚書貴子,二小郎君”(張議潮的兒子張淮鼎)已漸漸長大。
以其父親的威望來說,張淮鼎擁有自己的擁躉班底,幾乎是必然的。
歸義軍內部的權力之爭,給張淮深造成了巨大的困擾。
這一點,從張淮深自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始,連續向唐庭派出三隊使臣入京求節,便可見一斑。
也算張淮深倒黴,他的三隊使臣先是因涼州變亂,受阻於河西。好不容易趕到關中,又趕上了黃巢軍隊佔據長安。
僖宗皇帝都跑到四川去避禍了,以至於沙州使臣,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裡面聖。
直到光啟三年(公元887年),沙州使臣才千辛萬苦的,在興元(今漢中)見到了御駕。
但此時,雖然黃巢起義已經平息,但朱玫之亂卻愈演愈烈。
朱玫攻入長安後,扶持了襄王李熅為帝。
年紀輕輕的唐僖宗李儇,一不小心都成了太上皇,哪還有閒心管沙州節度的閒事。
儘管沙州使臣用盡了上狀、對問、送禮、請託等種種手段,但唐廷宰相,特別是握有實權的軍容,只是拖延而不予答覆。
唐庭對張淮深態度冷淡也就算了,在沙州使臣內部也分裂成了兩派。
主張給張淮深授節的使臣,想盡一切辦法,“修狀”、“懇苦再三”盡呈利害,求授予旌節。
可同為沙州使臣的另一些人,居然以“路次危險,不用論節”為理由,對朝廷接狀後,“數日不得指偽”幸災樂禍,“高聲唱快”,並“惡口穢言”,甚至有恃無恐地聲言“僕射(張淮深)有甚功勞,覓他旌節?!”
要知道,在唐庭四宰相、兩軍容面前,沙州使臣竟敢放言指責“僕射無功”。足見其背後,必有足夠過硬的後臺。
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主張不授予旌節使臣張文徹,既是張淮深本家,又是其連襟。
就是這種親屬關係,也不能阻擋其出言反對張淮深。
可見反對張淮深的沙州勢力,必定有一個實力強大,且還擁有正朔之望的人物做後臺。
那麼這後臺又能是誰呢?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記載沙州使求旌節之事的《進奏院狀》為一殘卷,此次“請節”是否成功,因卷殘不得而知。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截至光啟三年三月廿二日(殘卷所述事實的最後月日),張淮深還未得到節度使之職。
光啟四年(888年)二月,“幸蜀”的唐僖宗,在外“巡幸”數年後,終於回到了長安。
但常年“巡幸”已搞垮了他的身體,三月六日,年僅27歲的僖宗“暴斃”在長安武德殿。
其後,僖宗李儇之弟,唐昭宗李曄繼位,改元“龍紀”。
綜合以上情況來看,光啟三年(公元887年)前後,歸義軍使臣的求節之路,大概率是空手而歸。
公元890年(唐昭宗大順元年)二月廿二日,沙州歸義軍府衙內,爆發了一場慘禍。
倒在血泊裡的不只有張淮深,還有他的夫人和六個兒子。
參考書目:
《唐末沙州_敦煌_張議潮的起義》_金啟綜;
《晚唐歸義軍節度使張淮深再收瓜州史事鉤沉》_李軍;
《略述唐王朝與吐蕃的關係及張議潮領導的沙州人民起義》_齊陳駿;
《豎牛作孽君主見欺-談張淮深之死及唐末歸義軍執權者之更迭》_李永寧;
《吐蕃對敦煌石窟影響再探_吐蕃因素下的歸義軍首任節度使張議潮功德窟》_沙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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