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与赌徒周旋的日子

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将此经历叙述成文章,毕竟已过近十年, 偶尔回忆起已波澜不惊。期间与几位朋友谈起,他们亦佩服我当时的胆识与谋略,如此想来,分享或对大家有所启发。


01

2011年6月,室友都已陆续收拾好行李,匆匆告别自己的大学生活,如浮萍野草散落各方。

宿舍满地狼藉,我将不用的行李打包送至物流后,坐在椅子上出神了一会,回忆起高三语文老师在教室放映电影时说过的一句话,“不要觉得高中三年一晃而过很快,大学生活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快。”

我看了一眼窗外,烈日正欢快的炙烤着离校的学子,企图从他们稚嫩的脸上再挤出几滴文化气息的汗水。

我掏出即将前往辽宁A市的车票,关了风扇,欣然感叹,“东北应该更适合避暑吧”。

几个月前,朋友邀我到A市游玩当毕业旅行,之前未去过东北,一来觉得新鲜感很强,二来可以避过毕业季找工作的高峰,于是跟他约好,办完离校手续后就过去。

不得不说当时年轻气盛,24个小时的火车竟不觉难熬,满怀期待盖过一路嘈杂拥挤,这种感觉像是一次新奇的历险,又像是去见满腹相思的恋人。

转日晌午,我与朋友在车站顺利汇合,匆匆吃过午饭后,就张罗着住宿的问题。

我提前跟朋友打过招呼,不习惯打扰,可就近租一套房子,走动也比较方便。

对A市的印象,大抵是从找房子开始的。

02

A市跟我生活的城市差别很大,作为一个南方人,最不习惯的就是饮食和交流,比如很难找到盖饭,南方人对一件事谨慎或是详加说明就被认为是墨迹。

朋友跟我一起去路边找了一家房屋中介,所谓的中介其实是老板娘的副业,主业是路边的小卖部。

一块破旧的大纸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附近出租房屋的地址和价位,我扫了一眼,价格并不高,相比B市可以说是很低了。

大纸板上一个用记号笔标注的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房子配置了宽带

由于当时智能手机并未普及,上网主要还依靠电脑,配置宽带这条信息对我来说具有绝对的竞标权。于是当下跟老板娘商量可以去看看这套房子,老板娘也很爽快,表示可以联系房东拿钥匙带看。

老板娘拿出记满房屋信息的小本,逐格找到对应的房主电话,一番沟通之后,房主表示会在半个小时内赶到。

我拎着行李,与朋友、老板娘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房东这时也准点赶了过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具体衣着记不太清,唯有一双眼睛让我印象深刻,两眼都布满了令人生惧的血丝。

房东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好在人准时,房屋内部情况也基本与中介描述的一致,当下我便有租下来的意向。

老板娘一听我在跟朋友商议只有这家有宽带,脸上笑意不止,当即表示这样的房屋现在很难找,机不可失云云。

我心里暗笑,不说B市的经济体量和流动人口规模,房屋租赁都很低迷,A市哪里有什么市场。但我看在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而天色已晚,不想再折腾,于是答应租下来。

考虑到在这边驻留时间不会超过2个月,期间因季度租赁的问题与房东和老板娘协商,最后也无奈妥协,妥协的原因是租赁的价格自己还能接受。

在付给老板娘100元中介费,看她挎包一路迈着小碎步离开时,我在A市与房东周旋的序幕正式拉开。

03

当天晚上,房东给我来电说是能不能将剩下的房租和押金转给他,因为约定是今天付押金,明日支付剩余房租,当时便觉得奇怪,但想着这钱总是要支付给他,便找了最近的ATM将钱转到了他提供的账户。

之后房东便安静了一段时间,我也开始了在A市的行程安排。

电影版的剧情是从半个月后的一通电话开始的。

当天晚上9点多,与宽带一起绑定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寻摸着可能来电的人不知房东将房屋出租,于是接起电话打算告知一声。

来电者声音很低也有些粗糙,但并没有压着嗓子说话,第一句就是,“小虎在不在?”

东北往事——与赌徒周旋的日子

我心里一惊,因为租房时房东提供的身份证件,名字上并没有虎字。

随后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房东的小名或者外号,于是告诉那人,“我是这里的租客,房东不在这里。”我话音未落,那人利索的挂断了电话,听筒内的忙音与我的呼吸交相起伏。

此时我已开始怀疑房东身份有问题,但一时又没见着确切的证据,不过从接到那个陌生的电话起,我便细下心来留意有关房东的一些蛛丝马迹。

首先房东过来签租房合同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房产证,并表示房子在其姐姐名下,所以房子的归属就是一个问题。

就目前住过近半个月的时间来看,无人前来袭扰,加上陌生电话的来访,可以判定房东应该长期居住在这里,短时间内合同失效的可能性很小。

为了安全起见,我拔掉了连接座机的电话线,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切断电话的做法是一个极其严重的失误。

04

一个星期之后的某天下午,我从超市回来发现门上被人贴了纸条,几个并不工整的红色大字映然纸上,“7月28日,还钱!”

我没有贸然开门,先试探性的敲了敲门,确认里边没人回应后,才开门进去。好在屋子里边并没有什么东西被动过,一切如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定了定心神,现在可以肯定房东有问题,而且问题并不简单,从他第一次迫切的拿租金开始,这个人的背后可能藏匿着某些游离在法律边缘的事情。

“纸条催债事件”后,我便更加留意出行安全,出门的时候在门后面放置了一枚打火机,如果有人在我不在的时候进来,打火机会被门推倒,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我则可以很清楚的知道有没有人来过。

(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感受到危险还不离开?从我当时考虑事情的心态和处事原则,很大程度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另外也是不想浪费刚交完的房租和押金,虽然现在看来没多少钱,但在10年前对于学生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这时我已经开始反思自己切断电话线的做法,催债的人必定是联系不上房东才打电话到座机上,而我切断了跟他们解释的机会,这些人自然而然会找上门来。

我的担心很快得到了应验,7月28日晚上8时许,一阵急促的捶门声如期而至。

敲门的声音重且急,反应出催债人极不耐烦的心态。

这套房子的门有两个,一个防盗门,一个木门,每天回家我都会反锁,所以即使外面有钥匙,我也不担心有人能进来,除非暴力破门。

此时,我手指已搭在110的拨号按键上,屏住呼吸静听外面的动静,捶门声与我的心跳再次协调呼应。

5分钟后,捶门声渐渐消停下来,我在卧室依稀听到有人在外面交谈,大概是三四个人,具体内容听不太清,但听到有人在怒骂,并且警告不还钱的后果云云。

我这时才意识到晚上没有关灯,让这些人抓了个正着,他们必定以为房东在里面,但无奈不能破门。

在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及真实目的前,不跟他们接洽是最安全的选择,在近一个小时的僵持后,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翌日上午,我跟朋友谈起昨晚的事时,朋友认为房东应属当地地痞流氓一类,具体干什么的暂时不清楚,但没那个胆子对我怎么样,建议我搬到宾馆去住,或者有情况随时给他打电话。

我拒绝了朋友搬到宾馆去住的提议,想着没剩多长时间便要离开A市。

催债的人后续又来过一次,不过不是同一拨,来者也在门上贴上了催债的大字,没有写还债日期,写了一些恶毒威胁的话。

要说完全不怕,不太可能,但经历过上次的催债,这次已经淡定了许多。在确认没有人进过房间后,我买上了回C市的车票。

也就是在买票后的第二天,我发现了有关房东身份信息的一些东西。

05

那天下午吃完饭回家,在小区旁边的一个施工空地上,发现了房东的身影。

他正与几个满身流气的年轻人挤在一辆报废的面包车内,烟雾缭绕的谈论着什么,有人还拿着注射器一脸享受的往胳膊上扎。

为防被他发现,我绕路经过,回家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结合初次见面房东血红的双眼,我基本可以断定,房东应该是鏖战赌场的赌徒,手下有一帮可能吸毒的小弟。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验证了我的判断,在距离我启程回C市的一个星期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短信,内容是,“你的房东因为犯事蹲号子了,如果要退租请提前告知与我联系。”

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可能是房东发来的短信,至于他进号子,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随即我对这条短信内容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房东被抓,此人作为朋友或家人,也不必对外人全盘告知。

回C市前一天,我给这个陌生号码回了一条信息,表示明天将退租,请过来交接,对方简单回了一个“好”。

06

第二天我如愿见到了这个陌生号码的“神秘主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本人。

见到他我并没有感觉多意外,唯一意外的是他带了两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过来。

房东进屋之后,径直来到卧室,跟我说新租客一会就过来,来了之后就退我押金和剩余租金,随即拉开衣柜换起了衣服。

房东此刻比我初次看见他时更加萎靡,眼睛也更红,唯一没变的是他说话的态度。

我对他提起退还押金和剩余租金的承诺毫不在意,一个屡屡被人逼债的赌徒,怎有可能吐出到嘴的肥肉?

此刻我只想与其交接完毕,拿着行李走人。房东见我收拾好了行李,就劝我别着急,等一等新租客就来了。

我见随他过来的两人,一人站在卧室门口的位置,另一人站在客厅大门的位置,便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于是当即提议想把行李先送下楼去,跟他说楼下有朋友在等我。

房东换好衣服后,凑到窗前往楼下看了一眼,楼下有一辆黑色轿车正停放在单元门前。

看了半晌之后,转头对我说,“你把钥匙给我!”

我拎着行李正欲往外走,听他一说当即回应道,“钥匙我先拿着,一会我还上来拿押金和房租。”

房东一听,神色顿有和缓,但脸上仍有疑虑,也不着急开口回复。

我拖着行李箱顺势就往客厅走,守在卧室门旁边的那人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我回头看了一眼房东,房东这时朝他使了个眼色,此人便起身走到了客厅。

守在大门处的那人见有人让道,却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直到刚过来的那人开口,“他一会还上来,别挡着小伙子放行李。”此人才极不情愿的帮打开了房门,两人各点了一支烟目送我出门。

我初始走的很慢,从三楼到二楼以正常的速度下楼,从二楼到一楼便加快了速度,出了单元门几乎是连走带跑。

好在刚出门,便碰上了一辆下客的出租车,于是赶紧将行李扔上后座,让司机找一家离这很远但环境舒适的酒店。

司机本想多问几句,我催促司机赶紧开车,汽车在一脚油门中绝尘而去。

我心神未定,兜里的手机便顷刻炸响,房东的来电提醒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格外刺眼。

我果断挂断了电话,将其拉进黑名单,但房东的短信仍接连不断的冒了出来。

首先是责问我为什么拿着钥匙走,随后是责骂把房子弄的一团糟,必须赔偿X万元,接着是威胁如果不赶紧回来赔偿,只要我还在A市,迟早会把我找到,后果云云。

我在车上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如果联系不上我就报警,随后在出租车师傅的指引下找到一家酒店,将行李放置之后,直奔朋友指定的安全区域(郊区)。

在郊区待到晚上8点,买了一些水和零食,随后去酒店取了行李,准备前往火车站。

此时我比较担心在火车站被房东带人围堵,但好在房东并不知晓当日火车的出发时间,在开车前的最后半个小时,我遮裹严实的检票进站。

直到踏上火车,感觉到火车轮轨之间的碰撞,在愈来愈快的撞击声中,我才稳下心神,彻底松了一口气。

07

事后回想起来,即便是现在,我仍佩服自己当时临场的镇定与机智。

特别是在交还钥匙的问题上,如果我当时交还给房东,房东必定知道我不会回来,可能压根就不会放我下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但事情一定比这一版本的经历更加惊心、险恶,尤其是涉及到可能会用毒品控制的手段。

那一年,二十刚出头;那一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一年后,再无下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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