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中到底是哪六州,其中断调有何存疑?

唐代大曲"六州",何为大曲,何为六州?

简单的说,大曲就是隋唐时期的一种歌舞形式。其中结合了乐曲、歌唱以及舞蹈表演的一种大型歌舞表演类节目。是隋唐时期宫廷歌舞的代表,也是那一时期音乐发展较高的具体表现。

其后的朝代宋、元、明、清也有大曲,但较之隋唐时期,已经大大不如。甚至可以说当时的音乐发展,完全没法和隋唐时期相媲美。

何为六州?

"六州"乃"伊、渭、梁、氏、甘、凉"或"伊、渭、石、氏、甘、凉"之并称,考两唐书地理志,合称"六州"。

唐代另一著名大曲:秦王破阵乐壁画

唐代大曲"六州歌头"所说的便是这六州,按宋代词乐的典型形态分析,词调《六州歌头》总存在诸多疑点。词乐失传后,历代图谱学片面强调韵脚,而不知韵脚有主次、正副之分。

因此对于唐大曲"六州歌头"中的"六州"到底是哪六州,存在诸多争论。想要解决历史存疑,就需要对其一步步进行梳理。

唐 宋 曲 调 "六州"之名义非"伊、渭、梁、氐、甘、凉"之合称

六州存疑:

《词苑粹编》卷一引《乐府纪闻》云 :"岑参《六州歌头》云 :'西向轮台万里余,也知音信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注云:'六州:伊 、渭、梁、氐、甘、凉也。

乐府所收《六州歌头》,则一百四十三字,长短句之三叠者。向来释解词调"六州歌头"调 名 ,多取此说。与此相关,有两个衍生问题。一是"六州"之中 的一州为"梁州"还是"石州"有争议。《词徵》卷一 谓 :"《容斋随笔》云 :'今乐府所传大曲,皆出于唐,而以州名者五:伊、凉、熙、石、渭也。'谨按:《钦定历 代诗余》云 :'六州:伊、凉、甘、石、氐、渭也。

唐朝全盛时期疆域图

唐乐府多延用此称谓,而其中词调与《容斋》所纪不合。词调所谓《六州歌头》者谓此。其他若《伊州》、《梁州序》、《甘州子》、《石州慢》、《氐州第一》,皆记名于词调,而渭州无之。"《历代诗余》说同《词苑粹编》,为"伊、渭、梁、氐、甘、凉","伊 、凉、甘、石、氐、渭"并称则始见杨慎《词品》。

凉与梁:

在唐时凉州与梁州在地理位置本大不同,但 唐宋曲调中的"梁州"实为"凉州"之音讹所至,与地 理上之"梁州"其实无涉。《梁州曲》之名称实乃《凉州曲》之误。"实际上,唐代以来直至元初,《教坊记》《南村缀耕录》等批量的曲目资料中,"凉州"字样与"梁州"字样从未同时出现过,这也从一个侧面支持了王文的结论。

这样一来,曲名中"凉州"字样与"梁州"字样所指是同一的,那"六州"指"伊、渭、梁、氐、甘、凉"的旧说就值得怀疑。王兆鹏《〈乐府纪闻〉考》一文认为 "《乐闻纪闻》一书,

清人词话递相征引,今人论著亦时见引录,然征引者既未题编撰人姓氏,又无成书或版刻年代的说明,历代公私藏书目亦未见著录。

古今称谓对比

"六州"说:

再说当今更未闻有传本存世。《乐府纪闻》究竟是一部什么性质的书,其所录唐宋金元明词人轶事及词作是否可信可靠?其成书年代又在何时?实有必要弄明,庶免以讹传讹。"

《词苑粹编》从该书中转录而来的对岑参《六州歌头》一诗的注解,恐怕不太可能出自唐人。

《词品》《词徵》将六州之"伊 、渭、 梁、氐、甘 、凉 " 为"伊 、 凉、甘 、石、氐、渭"亦出于对词调名的归纳总结,同样无可靠的唐代文献可征。

更奇怪的是,两唐书地理志"六州"并提者多达十七处,对甘州、凉州、梁州、渭州、石州、伊州、熙州 (氐州)各有分别记载,却从不将其中任何六者并提。

可见终唐一世,在行政区划上根本不存在"甘州、凉州、渭州、石州、伊州、熙州"六州并存的时段,其原因主要在于"西伊州"的设立较晚,且当"西伊州"设立之时,"熙州"之名已废,直至唐末不再被使用。另外,从地域关系上看,"甘州""凉州""渭州""伊州"的位置比较接近,它们为何不与当时地域关系。

书法《六州歌头》

相邻的"肃州""瓜州""沙州"并称"六州",而要和较远的"石州""熙州"攀亲呢?

故笔者认为,旧说通过归纳宋代词调名,对唐宋 曲调"六州"以及"六州歌头"名义的解释是错误的。《伊州》《凉州》《甘州》《渭州》《氐州》《石州》等曲本已各自独立为一大曲,又有一大曲名叫《六州》,仿佛为它们的总结,这样的解释也令人生疑。即是说 ,曲调名中的"六州",不当从词调名的归纳中索解 ,而当从唐人对"六州"的既有解释中搜求。

"六州"指唐初突厥降部安置地"鲁、丽、塞、含、依、契"河曲六胡州

唐时六州:

"六州"是一个与行政区划相关的名词,最初指九州之六。如《文选》郭璞《江赋》云 %"滴汗六州之域 ,经营炎景之外。"李善注云"六州,益、梁、荆、江、扬、徐 。"随着历代行政区划的变化,"六州"一 词的指称也随之变化。

检索两唐书地理志,在唐代"六州"一词有十余种不同的含义,各指不同层次的相邻行政区划。然而,惟独不曾将上述"伊、渭、梁、氐、甘、凉"或"伊 、渭、石、氐、甘、凉"并称为"六州"。

今考两唐书地理志之"六州"凡十七种之多,如下:

一指"丰、胜、灵、夏、朔、代"。《新唐书•突厥传上》"初,突厥内属者分处丰、胜、灵、夏、朔、代间,谓之河曲六州降人。"《旧唐书•突厥传上》微有异文,无"河曲"字样,云"初,咸亨中,突厥诸部落来降附者,多处之丰、胜、灵、夏、朔、代等六州,谓之降户。"

《旧唐书•地理志》载 "丰州,隋文帝置,后废。贞观四年,以突厥降附,置丰州都督府,不领县,唯领蕃户。十一年废,地入灵州……"唐代诗人李益有《登夏州城观送行人赋得六州胡儿歌》,描写"胡儿歌"的场景云"胡儿起作本蕃歌,齐唱呜呜尽垂手。心知旧国西州远,西向胡天望乡久。回身忽作异方声,一声回尽征人首。"

不同时期的六州也有所不同

二指"鲁、丽、塞、含、依、契",一度易名为"东皐兰、燕然、燕山、鸡田、鸡鹿、烛龙",又称"六胡州",或称"河曲六州"。见《旧唐书•地理志》"灵州大都督府"条 ,"调露元年,又置鲁、丽、塞、含、依、契等六州 ,总为六胡州。开元初废,复置东皐兰、燕然、燕山、鸡田、鸡鹿、烛龙等六州,并寄灵州界,属灵州都督府 "

三指"相、魏、澶、博、卫、贝",简 称 "魏、博六州"。《旧唐书•地理志》"魏州"条 ,"隋改名武阳郡。武德四年,平窦建德,复为魏州;咸亨三 年 ,依旧为魏州,罢都督府;天宝元年,改为魏郡。乾元元年,复为魏州。"

李商隐《过故府中武威公交城旧庄感事》诗云:"山下祇今黄絹字,泪痕

犹堕六州儿。"清冯浩注云 "六州儿者,指河北魏博

诸州也。旧、新书《罗威传》:'自至德中,田承嗣盗据相、魏、澶、博、衞、贝等六州,募置牙军。语 曰 :'长安天子,魏府牙军。'谓其势强也。'魏、博六州, 唐时常语。"

《旧唐书•地理志》,时有"魏博节度使"一职,"治魏州,管魏、贝、博、相、澶、卫六州。"

大唐长安城想象图

不过其中第四到十七条所谓"六州",不过是地理志在描述行政区划时的例行计数,似非常用语汇,其中有的"六州"也不属边地,今略去相关表格。如此再加筛选,则曲调名之"六州"所指,当是上述前三种含义中的一种一 "丰、胜、灵、夏、朔、代 ","鲁、丽、塞、含、依、契",或 者 "相、魏、澶、博、卫、 "。

乱中求真知:

我们先来考察下上述第三种"六州"一 "魏、博六州"。田承嗣-705—779)与岑参-715—770)基本是同时期的人,生于行伍世家,开元末年,在安禄山军中任职,后随之起兵叛唐,叛军失势后,投降唐军 ,被封为魏博节度使,割据一方,成为唐末河北三藩镇首领之一。

"绍威悔之,谓人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 '后以"六州铁"为铸成大错之典。可见第三种解释,即"魏博六州"中的"六州"确实为"唐时常语",但田承嗣毕竟一度为叛将 ,史书又未载其顺唐期间进献过乐曲,以乐曲讴歌其割据过的"六州"似不太可能 。

在剩下的两种解释中,历史学界对第二种含义的"六胡州",即"鲁、丽、塞、含、依、契"六州关注较多 ,对其具体区划、治城位置也有一些争论。可参考艾冲《唐代河曲粟特人"六胡州"治城的探索》等文。不难发现,就地理范围而言,上述第二种意义之"六州"一 "鲁、丽、塞、含、依、契"所指更加具体,大致可视为第一种意义"六州"一 "丰、胜、灵、夏、朔、 代"的一部分,曾为其中灵州的属地。

不同时期,所指范围也不同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唐宋曲调名中的"六州"字样当取上述十七种意义中的第二种作解,并非旧说所谓:"伊、凉、甘、梁、氐、渭"或 "伊、凉、甘、石、氐、渭",而 是 指 唐 初东突厥颉利部族降户之聚居地一 "河曲六州",即历史学界关注的"鲁、丽、塞、含、依、契"六胡州,其地理位置位于"河曲"地域的中部偏西。据《旧唐书•玄宗本纪》,开元二十六年"九月丙申朔……庚子,于旧六胡州地置宥州","宥州"即取"宽宥"之意。

神龙三年,置兰池都督府,仍置六县以隸之。开元十年 ,复分为鲁、丽、契、塞四州……天宝元年,改为宁朔郡。至德二年,又改为怀德郡都督府。乾元元年,复为宥州。宝应后废。元和九年,复于经略军置宥州 ,郭下置延恩县。十五年,移治长泽县,为吐蕃所破。长庆四年,夏州节度使李佑复置。"

网络存疑:

网络间又有论者怀疑"陸州"即"陆州"。《旧唐书•地理志》中记载有"陆州","隋宁越郡之玉山 县。武德五年,置玉山州,领安海、海平二县。贞观二年,废玉山州。上元二年,复置,改为陆州,以州界山为名。天宝元年,改为玉山郡。乾元元年,复为陆州。"辖区在今广西南部,并包括今越南之先安地区。

古籍中确实时有同音假借现象,不过日本乐书《五弦谱》中尚存有一些和我国唐代音乐有联系的五弦琵琶曲谱,其中正有《六胡州》,故 "陸州"同音假借为"陆州"的可能性大可排。

《旧唐书•突厥传》有这样一段记载:"颉利之败也,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来降者甚众。诏议安边之术。朝士多言突厥恃强,扰乱中国,为日久矣。今天实丧之,穷来归,我本非慕义之心。因其归命,分其种落,俘之河南兖、豫之地,散居州县,各使耕织,百万胡虏可得化为百姓,则中国有加户之利 ,塞北可常空矣。

影视剧中的颉利可汗

唯中书令温彦博议请准汉建武时置降匈奴于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为捍蔽,又不离其土俗,因而抚之,一则实空虚之地,二则示无猜心。若遣向河南兖、豫 ,则乖物性,故非含育之道

......彦博既口给,引类百端,太宗遂用其计,于朔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 ,以统其部众。

其酋首至者,皆拜为将军、中郎将 等官,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数千家。自结社率之反也,太宗始患之。又上书者多云处突厥于中国,殊谓非便,乃徙于河北,立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思摩为乙弥泥孰侯利宓可汗,赐姓李氏,率所部建牙于河北。"

《旧唐书•玄宗本纪》记 载 (十年)九月,张说擒康愿子于木盘山。诏移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 等 州 ,始 空 河 南 朔 方 千 里 之地。"这些史实,应该就是唐宋曲调《六州》与《六州歌头》的调名本事。

有理由推测,《六州》不是边地进献的乐曲,而是庙堂所制歌颂太宗伏远怀柔之功德的。不过,联系李益《登夏州城观送行人赋得六州胡儿歌》一诗,尚不能完全排除其源自"蕃歌"的可能。

词调 《六州歌头》始于宋代而非唐岑参诗

大曲《陸州》侧证:

唐代大曲《陸州》,见录于《乐府诗集》卷七十九 "近代曲辞一",分"歌第一""歌第二""歌第三""排遍第一""排遍第二""排遍第三""排遍第四"七部分 ,各段截取不同唐人之诗句为辞!

所咏已非调名本义。其后紧接着又别录《簇拍陸州》一首,其辞即岑参所作七言绝句,曰:"西去轮台万里余,故乡音耗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闺人数寄书。"或据此以为词调《六州歌头》之调名始于唐人岑参,今按此说有误。《乐府诗集》所载原题为"簇拍陸州",无"歌头"字样,在《岑嘉州集》中,这首诗题为《赴北庭度陇思家》,字句略有出入,或选辞应歌时作了改动。

《岑嘉州集》

杨慎《升庵诗话》卷三"岑参蔟拍六州歌头"条擅改《乐府诗集》"蔟拍六州"之原题为"蔟拍六州歌头",云 伊 州 、渭州、梁州、氐州、甘州、凉州 ,谓之六州。宋时大丧以《六州歌头》引之,本朝用《应天长》。"其《词品》一书"六州歌头"条亦用此说 ,而又改"伊州、渭州、梁州、氐州、甘州、凉州"为"伊 州 、 梁 州 、 甘 州 、 石 州 、 渭 州 、 氐 州"。

这种说法大约是因为前"陸州"分七部分,而随后之"簇拍陸州"仅一绝,故无根据地以为后者相当于前者的开头段落,遂将 《六州》与《六州歌头》混为一谈。此说随后在各类

词话中辗转流传,实不足为训,前文所述《词苑粹编》转引《乐府纪闻》对"岑参《六州歌头》"的记载,很可能就源于此误说。大曲《六州》固始于唐,而词调《六州歌头》当始于宋代 。

《六州歌头》:

词调《六州歌头》,首见于贺铸之《东山词》,程大昌《演繁露》谓:"《六州歌头》,本鼓吹曲也。近世好事者倚其声为吊古词。如'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者是也。音调悲壮,又以古兴亡事实之,闻其歌使人怅慨,良不可与艳词同科,诚可喜也。"张 孝 祥 《于湖先生长短句》注"大石调",由宫调记载与张孝祥即席赋《六州歌头》的故事可知,此曲在南宋时尚可付于歌唱。

"鬼头"诗人贺铸

据《宋史•乐志》,宋时警场奏严常用《六州》《十二时》《导引》《降仙台》诸曲。《范太史文集》注《六州》为"双调"。《六州歌头》所属宫调大石调,与此《六州》所属宫调双调同为商调式,观此二曲文辞,虽然节奏差异较大,但繁声促节多用三字句的特点却相似,故当同属一大曲。词调《六州歌头》能够传播较长时间,直到南宋尚能应歌,与其鼓吹仪仗曲的姻亲身份当有关系。

四历代词籍误将 《六州歌头》下片起之换头三字句归为上片尾之结束句

《全宋词》中,《六州歌头》共有二十三首,诸 家作品之风格多符合本词调之激壮声情。其中袁去华所作"柴桑高隐"一首,叶平声四支、五微韵,但与贺铸词"乐匆匆"、张孝祥词"遣人惊"对应处之单句"正悠然","然"字没有押韵,所以诸词籍录袁去华此词,多将这三个字列在下片开头处。

而其余的作品,都按照谱书所谓"正格",把对应位置的三字句列为上片尾部的最后一短句。惟吴藕丁《词调名辞典》一书录无名氏所作"秦亡草昧"一词,则将对应处"泪盈盈"三字列为下片换头。这样,诸家词作与贺铸词"乐匆匆"、张孝祥词"遣人惊"对应处之三字句的归属,有了归于上片结束与下片开始两种不同做法,而以前者为常例。

张孝祥

进一步分析前必须指出,以文义乃至"语法"作为判断的主要标准,来绳约词调的断句未必妥当。如《六州歌头》这样繁声促节的词调,单句间的关系其实在断与不断间,"无可无不可"。虽然"乐匆匆" "遣人惊""泪盈盈"等三字句貌似总结上文,但又何尝不能看作下文的总领之语呢?对校《全宋词》中二十三首《六州歌头》,同调词作之字句与平仄仅稍有变化,出入并不大。

今用数字归纳本词调之合理点断方式,可见上下片之句群 结构是大致相同的,差别主要是下片起始的乐句较上片长无从得知宋代词乐结构的人,仅凭文意点断时对词调原有结构把握的失误。

《六州歌头》的韵脚有主次之分,结构有鲜明的层次性

正格:

有一定使用频率之词调,同调词作之断句理应、且能够通过对校趋近一致。上下两片完全相同,或大体相同而头尾有别之词调,对应位置之断句理应、且能够通过对校趋近一致,《六州歌头》是一个较典 型的样本。贺铸所作,被目为《六州歌头》一调之"正格",今据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一书,按常见之断句方式标点该词如下:

在标点其他词调词作时,龙先生已经注意到了词调韵脚的层次性,难能可贵,这种做法正合《词源•讴曲旨要》"宫拍艳拍分轻重"之论。惜智者千虑,对《六州歌头》一调,上述标点尚有一些失误。龙先生认为《六州歌头》"要以平韵为主,K 韵为副",但上片"重"字处点句号,有悖"平韵为主"的概括,而下片"功"字为次要韵脚,不宜点句号。这样断句,使《六州歌头》一调原有的结构层次隐而不彰。

其结构实有明显的层次性。同调词互较,上下片类同之词调两片互较,可以区分韵脚的主次。上贺铸词之主要韵脚,是 平 声 之 "雄 " "同" "东" "虹""空""蓬""丛""翁""风""虹"十字,其余各韵字皆为次要韵脚。此词以同部之仄韵为次要韵脚,出于贺铸本人的用韵习惯,与其《水调歌头》"南国本潇洒"一篇相仿。

退格:

《全宋词》中二十三首《六州歌头》对校、同词作上下片对校,主要韵脚无甚出入,而次要韵脚用与不用,用仄与用平各有不同。

《唐宋词格律》一书分析《六州歌头》一调之格律,罗列出平韵、同韵部平仄互韵、不同韵部平仄换韵三格,诸 "变格"之别,其实仅在于次要韵脚的变化,这正与《乌夜啼》之两三字句夹叶两仄韵、《水调歌头》上下片之六字句可增叶仄韵类似,并不表示乐曲发生了著变化。

《六州歌头》一调,较其他常用词调用韵更加碎密,确实难以一望而知其层次,故更需要正确标点。今举二首为例,为展示词调结构,方便上下片对照 ,排版上特作退格处理:

上文标点,凡主要韵脚处用句号,次要韵脚处用逗号,另加额外符号突出标示韵脚。按一般出版习惯 ,非词谱类著作通常不额外添加韵脚符号,仅作标点 ,但自古论词之格律又非常强调韵,有不少著作人因而采用了逢韵便点句号的做法,试图求得两全。

然而,作为标点符号、原用于指示语义终止的句号,并不足以同时承担标示语义停顿与标示韵位的作用 ,因为二者本就不全然对等。一般著作中,若不便添加词谱所用之标示韵脚的额外符号,宜放弃对次要韵脚的标示。古来词谱类著作或用"韵""叶"字样标记词调韵脚所在,本来并无不妥,因为"韵 ""叶"字样本没有语义终止的必然意味。

但现行标点符号实施以后,想当然地以句号去替代词谱中的"韵""叶"字样却大有问题,句号本身具有的约定俗成之终止意义会对理解词调结构造成误导。逢韵即加句号,貌似内行专业,却抹消了词调用韵的主次之分 ,破坏了词作原有的节奏层次,势必弄巧成拙。

关 于词调标点之事、韵脚主次之别、慢词八均的常规结构形式以及乐谱方面的印证,《六州歌头》仅是其中一个次要韵脚较密集的极端例子而已。

正如洛地先生抱怨的那样,现今学术界对词作的标点是有些糊涂的。标点的问题看似末节,其实反映出我们对词体结构认识不足,尤其是忽略了显然存在、且有乐谱、词作文本、歌诀三重证据的词调结构中间层次—— "均"。"论 律 诗 不 顾 "联"之结构层次,人皆知其不可;论词不言"均"之结构层次,却早已习以为常。

洛先生已逝,词作标点漫不经心的局面恐怕还会持续下去。"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且陈浅见,祈望有朝一日,词学研究全面繁荣之余,于词体结构方面的短视能够得到矫正。


参考文献:

  1. 唐圭璋•词话丛编
  2. 王胜明.《梁州曲》乃《凉州曲》之误
  3. 王兆鹏•《乐府纪闻》
  4. 〔后晋〕刘昀等•旧唐书
  5. 〔宋〕司马光等•资治通鉴
  6. 何昌林.唐传日本《五弦谱》之译解研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