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你不用怕,但你要知道和記住

鼠疫:你不用怕,但你要知道和記住

鼠疫,遙遠的鼠疫,其實早已退出了人類的主要視野。時至今日,在現有的防疫條件和預防意識下,鼠疫再度大規模爆發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在提到它時為之色變。畢竟,雖然關聯性存疑,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正是這兩個字造就了從歐洲到世界的深層次改變。那場在六百年前席捲歐洲的疫情,在造就人口銳減之後,最終把世界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鼠疫:你不用怕,但你要知道和记住

當十八歲的朱元璋在外遊蕩之時,他將來要擊敗的蒙古人正在萬里之外攻城。1346年,一支蒙古軍包圍了如今位於烏克蘭的黑海港口城市克法。

但此時的蒙古軍已經不是百年前摧枯拉朽的樣子,不僅久攻不下,軍中還發生了致死的疫情。無所不為的蒙古人,將死去的士兵用投石機射入城內。城內的居民不知道這些從天而降的死屍是什麼用意。

很快瘟疫開始在城內蔓延起來。城裡的熱那亞居民逃離此城,逃往家鄉意大利的西西里。而他們身上的病菌正如影隨形,要跟著他們在歐洲搞一場大事情。很快從意大利到西班牙,從英國到北歐,歐洲幾乎沒有一處不受摧殘,人一旦染病就會在3~5天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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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綿延四百年的瘟疫斷斷續續地時起時滅,最終一直到18世紀才最終完全平復下去。在朱元璋的時代,它將歐洲和中東的總人口從1億直接減到8千萬,過了一百五十年才恢復。

當時的人將這場災難稱為黑死病,因為死者的皮膚會發黑。二十世紀,黑死病被廣泛認為是傳播性鼠疫——但仍然存在些許爭議。一是因為鼠疫也會殺死老鼠,但當時並未記載出現大量鼠屍;二是因為鼠疫會隨氣候變冷而減弱,但1348年冬天黑死病的傳播速度卻不降反升。不過鼠疫,卻確實是與當時病症最為相似的病因。

假如黑死病登陸的第一個歐洲城鎮與外界隔離,那麼當這個鎮子的人死光之後,黑死病就會至此而止。但莫名的恐慌促使人們選擇逃離,正是這種接連不斷的移動將病菌傳播至整個歐洲。那時的歐洲醫學雖然存在一定隔離措施,但問題在於相當多的未隔離者看似健康,實際上已經是病菌的宿主。

當時的歐洲籠罩在中世紀神學的陰影下,人的頭腦被上帝所佔據。天主教會向來宣稱,“瘟疫是上帝對那些罪人的懲罰”。然而當黑死病到來時,為臨終病人作彌撒的神父也跟著倒下了。而是越是盡忠職守的神父,倒下的速度越快。而那些擅自逃離的神職人員,又把病菌帶往更遠的地方。

教會是許多人唯一的希望,於是許多人把所有家財都送給教會,希望上帝能垂憐網開一面只要錢不要命。教會就此增加了無數活人和死人的財富,但患病的人仍然快速死亡。教會也在努力地挽回公信力,教皇宣佈1350年是聖年,所有到羅馬朝聖的人都可以直接進入天堂樂園,而不須經過煉獄——成千上萬的人響應,成千上萬的病菌也就此前往羅馬。

巫術、香水、護身符、醋……一度都成了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但很快都被證明無效之後,瘋狂的人們開始了更瘋狂的行動,例如殺死被認為是邪惡來源的貓,以及被認為故意投毒的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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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歐洲都被死亡所籠罩。1349年,英法百年戰爭不得不暫時中斷,因為已經沒有足夠的人口可作為補充兵源。一個五萬人口的城市,當時每天大約死掉五百人。而人口的大幅度減少,卻以一種為人難以預料的方式改變了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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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死病來臨之前,歐洲農民普遍被束縛在封建領主的土地上。瘟疫過後,一直以來的人多地少成了人少地多,倖存下來的封建領主,發現勞動力價格已經增加了許多——因為全歐的勞動力削減了至少25%。在英國,由於種地成本增加、獲利減少,越來越多擁有土地的領主開始改農業為牧業,把耕地變成了牧場。而毛紡織業的興盛要求相關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終於有一天紡織機的改進成為了歐洲工業革命的先聲。

此外,歐洲的傳統貴族領主,收入絕大部分來自於土地。當勞動力薪酬上升、土地租金反而下降之時,土地造就的財富便與日俱減。與此形成強烈對照的是城市商人和金融家,他們的產業基礎並沒有因為黑死病而受到致命衝擊。此消彼長之下,商人和金融家開始逐漸取代以往的貴族領主,在政治上擁有越來越多的話語權。資產階層取代傳統領主階層,越來越成為難以阻擋的趨勢。

對上帝的失望引向對人自身意志的張揚,黑死病帶來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思潮,提供身心享受的奢侈品也備受追捧。從蔗糖到香料、從茶葉到陶瓷,越來越大的需求量,使歐洲商人越來越希望避開中東阿拉伯商人的層層盤剝,而獲得直接通往貿易地的新航路。一百多年之後,達伽馬和哥倫布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要享受塵世的快樂,極眼目之娛的藝術品就越來越受到富人的追捧。畫家和藝術家們不願再受限於死板單調的宗教題材,他們致力於恢復古希臘羅馬時期對人體之美的頌揚。致命的黑死病,就這樣成為了一個多世紀後歐洲文藝復興的濫觴。

歐洲中世紀的禁慾主義,在黑死病的衝擊下顯得極其滑稽,及時行樂的現實主義起而代之。事實證明,對上帝的虔誠在黑死病到來時全無效用,與其期待天國不如期待塵世的享樂。在意大利作家薄伽丘記述黑死病的《十日談》裡,連以往最道貌岸然的主教、傳教士和僧侶,也爭先恐後地投入到現世的放浪形骸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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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病推動了醫學的發展。在此之前,盛行於歐洲的仍然是古希臘蓋倫派的醫學理論,認為疾病跟人體內的體液失調有關。但體液說在黑死病面前顯得蒼白無力,致使醫生們開始把關注重心轉向外科的人體解剖學。黑死病襲擊歐洲之後兩百年後,意大利醫生弗蘭卡斯特羅最早提出了細菌傳染致病的理論。

黑死病還促進了各地高等教育的興起。1348年之前全歐有三十所大學,但瘟疫限制了學生異地求學的機會,因此更多的大學很快出現在維也納、布拉格和歐洲各地,而不僅僅侷限於原來的巴黎和博洛尼亞等少數中心。以劍橋大學為例,黑死病直接催生了四個新學院。

然而最重要的,還是神學統治人心的逐漸崩盤。而羅馬教廷面對黑死病時的毫無作為,令時人重新審視宣稱萬能的宗教和羅馬教會:無論信或不信,瘟疫來時仍然人人難免一死。持續日久而懷疑叢生的不信任,最終造就了歐洲的宗教改革。以往神學對人思維鐵板一塊的禁錮,是從黑死病開始破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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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病是偶然的嗎?也許是。就像從14世紀開始,地球開始偶然地進入一個小冰期,氣候的改變導致了地球生物微妙的變化:一隻老鼠偶然地患病而倒下死亡了,它身上的一隻跳蚤,又偶然地跳到了偶然走來的一名蒙古兵的腳上。當蒙古兵的屍體隨投石機落入城市時,蝴蝶效應就此開始。

事實上,當黑死病的高潮過去之時,歐洲仍然籠罩在中世紀的黑暗之下,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變化。宗教改革、文藝復興乃至更遠的工業革命,都還統統不見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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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回頭看,黑死病卻是一次契機。如果沒有這一次偶然,歐洲也許仍然會告別中世紀、進入大航海時代,最終把地球變成一個今天這樣由西方主導的世界——但又會在何時?位於歐亞大陸中心的拜占庭帝國,獨享古典思想文化資源近千年,卻始終沒有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出現。而朱元璋的國度,一度擁有輝煌燦爛的文明,卻也在鴉片戰爭來臨之際淪為陪跑者。

歐洲30%~50%的人口在恐怖的黑死病來襲時消失了,逝者的消失卻改變了生者的未來。只是每一次的大災難,都意味著無數個體的絕望。未來的世代在感嘆歷史演進不由人類主宰的同時,不應忘記千萬人在面對疾病時的痛楚。

詩人木心寫過一首詩,《中世紀的第四天》:

三天前全城病亡官民無一倖存

霾風淹歇沉寂第四天響起鐘聲

沒有人撞鐘瘟疫統攝著這座城

城門緊閉河道淤塞鳥獸絕跡

官吏庶民三天前橫斜成屍骴

鐘聲響起緩緩不停那是第四天

不停緩緩鐘聲響了很多百十年

城門敞開河道湍流燕子陣陣飛旋

街衢熙攘男女往來會笑會抱歉

像很多貿易婚姻百十年前等等

沒有人記得誰的自己聽到過鐘聲

鐘聲也不知止息後來哪天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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