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一個新的物種在世間口口相傳。
歷史學家說,這可能是一個古老的稀有族群,隨著現代性氣候改變,數目越來越多,融入全球各地。
生物學家說,他們生命活動很特別,但在基因上卻檢查不出特徵,這是一種很微妙的變異形式。
心理學家說,他們掌握了先進的心理催眠技巧,能夠長久麻痺自己的情感,激勵自己的潛能。
社會學家說,這是社會體制革新的產物,是促進社會高效發展的要素。
經濟學家說,他們能夠實現最大化的勞動價值,其含量多少,已經成為判斷企業潛力的標準。
文學家說,這是最好的存在,也是最壞的存在。
數學家說,他們的人生,如一個看不到盡頭的無理數,無解。
電影導演說,他們都是真實的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他們,就是社畜。
▼
[工作](1961)
多米尼克想上班,想賺錢給父親買輛摩托車,想穿模特身上當季最時髦的風衣,想和那個女孩一起吃完午飯喝杯咖啡。
而終於坐到了好的職位,他擠在論資排輩的寫字間裡,伴隨著從未停止的機械滾軸聲,抬眼看去——
那些所謂的前輩、領導,個個雙目無神、死氣沉沉。看似忙忙碌碌,實則無所事事,這彷彿就是自己的未來。
原來大人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麼無聊的,是我們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我們無法成為野獸》(2018)
早上六點半,深海準時起床,擠早高峰的路上接到老闆的奪命連環call,然後八點半坐定上班,再搭乘零點的末班車下班。
父親車禍去世,又與擅自挪用了自己所有存款的母親斷聯六年,深海不僅僅是個口紅蹭到地鐵玻璃上也會仔細擦掉的優秀女孩,還是個在東京漂泊的無人託底的普通小人物。
老闆魔鬼,讓深海兼任泡咖啡、準備開會資料、訂機票酒店等秘書工作,專挑軟柿子捏。
超負荷的深海第一次回嘴,卻收到了老闆“這個公司離了誰都一樣轉”的回應。
成為野獸有多難呢?都只是困獸罷了。
[華麗上班族](2015)
李想,李安的李,夢想的想。
他是個新人,雖然工作很累,但他興致高昂,會精密地安排自己與老總的“巧遇”,打好每一次對話的腹稿,在得到注意後,守住本分,捂緊嘴巴。
每晚回了家,他都會悉心熨燙自己的白襯衫,高興地唱“天天都趕場,沒白活一場”。
後來受人器用,李想開始每天跑工廠,也開始不耐煩,開始虛榮功利。
這很危險。但好在,這家生意興隆的公司背後,是上上下下盤根錯節的情愛關係。而李想的上位,正是得益於這種情愛關係的崩潰。
《半澤直樹》(2013)
同期入職的年輕人,都在立志成為家財萬貫、受人敬仰的銀行家,半澤卻想走上高層,為父報仇,“以牙還牙,加倍奉還。”
2002年,攢了滿滿當當驚人業績的半澤,爬到融資課課長位置,距離高層僅一步之遙。
為了衝刺百億融資目標,半澤的上司執意要給一個危險企業貸款五億。三個月後,該企業破產,五億化為泡影,上司讓半澤背鍋。
面對無理的施壓與指責,半澤毅然接下討債任務,還揪出分行長與企業之間的利益交易。
掀領導下馬,半澤職位晉升,面對拉攏和陷阱,他牢記父親教誨,看重人際,約束自身。最終憑一身銀行家的職業道德,扭轉乾坤。
在人人皆社畜的日本職場,自殺被認為是徹底擺脫痛苦的唯一出路。但不試試,又怎麼知道還有沒有絕地反擊的機會?
[穿普拉達的女王](2006)
在外賣尚不是那麼發達且沒有“準時達”保障的紐約,安迪近乎生死時速般地穿梭在咖啡店、餐廳和各大品牌店鋪。
她最主要的工作是聽候差遣,不僅要負責主編的衣食住行,還要幫主編的女兒搞到《哈利·波特》未出版的手稿,更要提前背熟所有嘉賓的名字,以便及時提醒主編,促成體面熟稔的社交。
她瘋狂地工作,無暇顧及戀人、朋友,接受父母房租救濟金的同時,也徹底拋下了自己的生活。
終於,在職場的一次血淋淋的廝殺中,安迪選擇了退出,她留下一句足以讓主編瞠目結舌的告別:“我做不出那樣的事。”
辭職,認輸,是膽小鬼的唯一出路,也是真的勇士的一記翻身仗。
[通緝令](2008)
韋斯利,普通到幾乎所有人都可以壓他一頭。
領導每天對他進行口頭侮辱,他強顏歡笑,點頭哈腰,還得完成不斷重複的工作。同事跟他看似親密無間,其實每天都在搞他的女朋友,韋斯利還要為這位同事買套套。
再加上身無分文,他時刻將“I’m sorry”掛嘴邊,不斷意淫女友和同事打■,不斷焦慮,年紀輕輕就吃起了抗壓藥。
幸運的是,一位殺手改變了他的現狀,他開始經歷超市槍戰、街頭飆車、面基大佬,翻身農奴把歌唱,暢快至極。
看似韋斯利的社畜生涯就此結束,可他並不知道,即便成為殺手,他仍是被人擺弄和利用的“社畜”。
正所謂一日為社畜,終生是社畜。
[惡老闆](2011)
三個社畜各有一位惡老闆,且飽受其壓榨。
酒壯慫人膽,他們痛定思痛,決定離職,堅決不受這罪。這時老同學突然現身,澆了一盆冷水:老子曾經在雷曼銀行掙六位數,現在離職兩年,都沒工作。
嚇得三人不敢再有離職念頭,社畜之悲哀一目瞭然。
但兔子急了會咬人,社畜瘋了要胡來。三人決定暗殺領導,徹底解決問題。
雖然過程相當憨傻又曲折,但兩位惡老闆皆被解決,至於性騷擾那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好。
[搏擊俱樂部](1999)
寫字樓的格子間裡,傑克和每個人都一樣。
用微軟,喝星巴克,沒個性,同質化,四處出差,跑東跑西,吃在飛機,睡在飛機。
今天是昨天的複製品,日日都是相同的拷貝。
長期的亞健康狀態讓傑克失眠,而不斷重複的工作和生活,則徹底壓垮了傑克的意志。他尋求醫療幫助,醫生卻說,你只需健康的睡眠,“看看那些得了絕症的人,那才叫痛苦。”
——好嘛,社畜連痛苦都不能有。
[摩登時代](1936)
查理的工作是整個流水線的一環。
雖然只是簡單的擰螺絲,但他身後還有兩位工人,一道道工序決定了只能一步步來,你不做,後面的工友便不能進行。
搔搔癢不行,零件沒做就順著流水線跑了;和工頭理論不行,沒做完的又會被送走;罵罵人也不行,機器可不等“破事多”的人。
重壓之下,查理即便午餐時間也在工作,看到長得像螺絲的東西就想擰,比如鼻子、紐扣,從此人變成機器,不瘋魔,不成活。
[生之慾](1952)
渡邊勘治做了三十年的公務員,從未請假,忙於不知所謂的事情。
要問他這三十年做了哪些事,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但真的是勤勤懇懇,終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累倒也不一定特別累,就是把生命耗在了無意義的工作上,沒有任何想法,只求穩穩當當。
他當然也想過要做點實事,卻被官僚體系同化為麻木混日子的人,成為另一種非典型社畜——不處於明顯的被壓榨位置,只是不曾思索生活和工作的意義。
渡邊勘治幾乎活成了別人眼裡的“活死人”,精神生命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終止了。
現在,他的肉體生命突然被宣告即將結束,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可剩下的日子還要像以前那樣活嗎?每日去市民課長辦公桌,處理毫無疑義的文件?
不這樣,人又該怎麼活呢?
[路過未來](2017)
楊耀婷在深圳出生長大,二十多年來,幾乎沒有回過甘肅的農村老家。
她的父母都是農民工,打工幾十年掙的錢,全花在了她的手術費上,再無力在深圳買房。楊耀婷就決定靠自己努力工作,把父母妹妹接回深圳。
她看中了一個在建中的小戶型房屋,正在拼命湊首付款。可工廠效益不好,搖搖欲墜,出去發傳單也是杯水車薪,交款日期日益逼近,壓得楊耀婷喘不過氣。
於是她鋌而走險,用做過肝臟移植的身體,當新藥試用者,一次可以掙幾千塊錢。
這不是一份正常的工作,即使是非常健康的人也要嚴格控制次數,楊耀婷等不了那麼久,想要硬扛。
噩耗終究還是傳來了——她不得不再做一次肝臟移植——上次移植已經花光了父母一輩子的積蓄,現在沒人能幫她承擔鉅額藥費了。
工作難找,錢更難掙。現代社會,即使工作沒把人逼成社畜,生活的重擔也會把人丟進跟社畜一樣,甚至連社畜都不如的人生裡。
[請假裝你會捨不得](1986)
李立中一生沒什麼成就,最大的成就是娶了個漂亮的老婆周鬱芬。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天賦不高,魅力不足,結婚多年,也只在醫院混得個小小化驗員。
且人到中年,已經基本喪失了自我。在公司努力工作,對領導點頭哈腰,處處表現自己的上進心,為的就是保住一份穩定收入,讓老婆過上幸福的日子。
可惜他的阿諛奉承根本得不到領導器重,處處忍讓也始終走不進老婆的內心。
終於,周鬱芬離家出走,與大學情人重燃舊愛,李立中也與同事競爭組長失敗,陷入崩潰。
他來拜訪身為警官的老同學,在同學醉倒後,掏出了他的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
在日語裡,“會社”即是公司的意思。“畜生”則與中文意思相近,指豬牛這種家畜。
兩詞各取一字,便為“社畜”,特指那些為公司做牛做馬賣命工作的員工們。
這個說法,最早出現在日本小說家安土敏在1992年出版的《日本上班族 幸福的處方籤》一書中。
安土敏把那些為公司賣命工作的員工,比喻為被公司圈養的牲畜,任人宰割,無力迴天。
這當然不是日本獨有,我國上班族也總愛用“加班狗”一詞調侃自己,而在英國,這個詞彙變成了“wage slave”——薪資奴隸。
年輕人為了有出息,全力付出,拼命幹活;中年人為了維繫家庭,也不敢掉以輕心,日復一日。
一日為社畜,終身為社畜,我們想要自救,卻發現解救之路難上加難。
也有人說,努力是應該的,畢竟,這是一件相對單純的事情,世界上還有更多無法解決的問題,只有工作才足以麻痺自己。
不用多想,只要不帶任何感情地工作就好了,就像這樣埋頭苦幹地度過一生。
閱讀更多 看電影週刊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