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變形記》:異化的社會,每個人都是甲蟲

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

在卡夫卡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作家願意寫出這樣一個開頭,它是那樣毫無邏輯、荒誕並透露出古怪。正如昆德拉所說的:“卡夫卡,首先是一場巨大的美學革命,一個藝術的奇蹟。”但是即使在卡夫卡的其他作品中,如《城堡》它們的開頭即使突兀也是有一定的現實基礎。

卡夫卡《變形記》:異化的社會,每個人都是甲蟲

格里高爾——甲蟲

《變形記》的開頭是在太過於“荒謬”了,卡夫卡好像早已忍受不了他迫不及待的寫下故事的開始,絲毫不解釋格里高爾變為甲蟲的原因,讓這隻“來路不明”的甲蟲直接進入了人類生活,在之後的故事中也沒有人追問格里高爾為什麼變形,直到這隻甲蟲被餓死也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

卡夫卡的一生是不幸的,他一生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在他的眼中父親只有“罵、威嚇、諷刺、獰笑”而不能給他絲毫的理解。與此同時,大工業生產的起步,讓這個世界的物質漸漸豐富的同時,也一點點的壓榨人們的內心。身為一個小公司職員的卡夫卡在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和對物質生活的絕望中投身於文學創作

卡夫卡《變形記》:異化的社會,每個人都是甲蟲

卡夫卡

在卡夫卡《致父親的信》中,曾提到他欣賞一位猶太演員,但是他的父親卻以不屑一顧的語氣和可怕的方式將那演員比做一隻甲蟲

於是這隻甲蟲在卡夫卡的內心定居了,在卡夫卡對現實漸漸無能為力時,他將自己心中這隻甲蟲,對父親的態度和對畸形社會關係的不滿全部寫進了《變形記》中。

社會的異化

他以不同尋常的熱情投入工作,很快就不再是個小小的辦事員,而成為一個旅行推銷員,賺錢的機會當然更多,他的成功馬上就轉化為亮晃晃圓滾滾的硬幣,好讓他當著驚詫而又快樂的一家人的面放在桌子上。

這隻闖入這個社會的不速之客的死亡,是對異化的社會現實的逃脫。

在格里高爾剛開始變作甲蟲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有深意的細節,當秘書主任來詢問格里高爾為什麼沒有準時參加工作時,他的家人一直在為格里高爾遲到的原因找藉口,他們說格里高爾生病了因為操心公事,但是沒有一個人及時的詢問格里高爾的狀況,

一家人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秘書主任在老闆面前說句好話,他們的目的僅僅是為了保住格里高爾的工作而不是格里高爾的健康

因為格里高爾的收入是一家人的開支,格里高爾的工作是家人們安逸生活的基礎,他們對格里高爾所表露出來的那一份關心毋寧說是對格里高爾工作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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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了甲蟲的格里高爾

在一開始家人們還抱有幻想,善良的妹妹還會為格里高爾細心的準備飲食,但是當他們為生活所迫出去工作,所有人都對格里高爾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他們將他們所受的苦全部歸罪於不能工作的格里高爾

這就是在前半部分卡夫卡所揭露的,家庭的親情、社會的關係都是虛假的,維繫著它們的只有金錢。大工業時代使得人們努力生產而無暇他顧,當物質豐富的同時內心開始匱乏,而這個金錢的基礎崩塌之後,這種虛偽開始被放大,這層利益關係被曝光

所以卡夫卡選擇了變成甲蟲。人變成了甲蟲,他失去了與人溝通的任何能力,但是卡夫卡讓他保留了人的感情,藉以揭露這偽裝的親情,在失去了格里高爾的供養之後,他們之間就只剩下利益關係了。

所以在故事的一開始,格里高爾的狀況是:

從床上可以看到鬧鐘明明是撥到四點鐘的,顯然它已經響過了。是的,不過在那震耳欲聾的響聲裡,難道真的能安寧的睡著嗎?

當他們的兒子還能在凌晨四點鐘起床準備工作時,這一家子看起來“其樂融融”。但是這句話更是格里高爾本人的抱怨。工業的發展和社會的分工,使得當時的生產效率開始大幅度的提升,在那個只要生產就能獲利的年代,以產品觀念為中心的時代,這種利益使人盲目,這些豐富商品與服務真的使人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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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革命所帶來的工業生產

當這種社會發展的欣欣向榮是以侵蝕人們心靈的豐富為手段時,格里高爾變成了甲蟲。他一天到晚的工作,他給家人的快樂和自己獲得的榮譽感,全部是由上文所提及的“亮晃晃圓滾滾的硬幣”所帶來的。當這些硬幣消失的時候,他只能做一隻甲蟲待在陰暗的沙發底下。

尤其是當這些原本在家安逸的家人出去工作以後,父親變得暴躁,連一直對格里高爾細心的妹妹也對格里高爾充滿怨恨。

他的妹妹再也不考慮拿什麼他可能愛吃的東西來喂他了,手頭有什麼就給他吃什麼,只是在早晨和中午上班以前匆匆一下子再把東西掃出去。

這些由外界環境所造成的轉變才是格里高爾變成甲蟲所要揭露的。由利益所造就的生活最可怕不是對格里高爾這種小職員的迫害,最終它將使所有的社會關係全部用金錢連接起來,所有的感情都是在此之上的虛偽而不是發自內心,因為他們的內心早已匱乏

社會的異化是在社會高速發展時被利益所脅迫而導致的,這是卡夫卡在小說之中要發出的吶喊,雖然在他變為甲蟲之後已經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聲音了。

誰才是“甲蟲”?

格里高爾的這隻甲蟲早已藏在自己的內心,格里高爾是一個小職員而卡夫卡在現實生活中也是一個小職員,他們全部出於對家庭的失望和對社會的絕望而變形,格里高爾變作了甲蟲,而卡夫卡創作了《變形記》。

對於格里高爾來說,這隻甲蟲早已在他的心底,但是為了家人為了父母的晚年和妹妹的夢想,這隻甲蟲被親情所戰勝,每個人心底也都有這隻甲蟲,卡夫卡不留情面的將它“放”了出來。所以在開頭他並沒有對自己變成甲蟲有太多的驚訝,甚至他還在冷靜的想“我出什麼事了”來安慰自己逃脫現實生活。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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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格里高爾在一天早晨變成了甲蟲,但是他仍然保留一個人的內心。變成甲蟲之後,格力高爾渴望在牆壁上四處爬,卡夫卡天才的用甲蟲的衝動來表現自己和格里高爾對於這種自由的渴望,但是站在家人角度思考的格里高爾還是抑制了自己的這種衝動,他甚至不舒服的藏在狹窄的沙發底下來阻止家人看到自己丑陋的身軀。這種對於自由的渴望被這些社會關係所戰勝

僅僅因為他雖然是甲蟲,但是他有人的內心,他外表雖然骯髒但是內心依然是乾淨的

這隻甲蟲的善良與之後家人的態度形成了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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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父親

當他的父親找完工作回家時,他將自己的憤怒發洩到這隻醜陋的甲蟲身上,他粗暴的對待它:

這時,他父親從後面使勁地推了他一把,實際上這倒是支援,使他一直跨進了房間中央,汩汩地流著血

而這位父親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家庭責任的缺失,卡夫卡用這種方式既是對格里高爾遭遇的不平,又是對自己父親的控訴。而這些家人對格里高爾越來越不放在心上,他們明明看的出來他還有人的內心卻硬要認為他已經是一直純粹的甲蟲,到最後:

家裡人已經養成習慣,把別處放不下的東西都塞到這兒來。

這些之前受過格里高爾供養的人在工作之後全變了,或者說他們之前的內心就已經這樣了,此時只是摘下了一副面具。在格里高爾作為甲蟲時,有一個關於妹妹的回憶,在他和妹妹討論她的音樂夢想時,父母的態度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只要聽到關於這件事的天真議論,他的父母就感到沮喪。

因為音樂是帶不來硬幣的,卡夫卡特意在之前留下這個線索,也是對如今格里高爾遭遇的間接解釋。在最後造成格里高爾死亡的一個直接原因就是身為甲蟲的它跑出房間去聽妹妹的音樂,這隻甲蟲感嘆“音樂對他有這麼大的魔力,難道因為他是動物嗎?”言外之意——那麼人呢?

這個細節就是對人的內心乾涸的最大揭示

所以,這些外表為人而內心乾癟的人才是真正的甲蟲!

他的家人,那個咄咄逼人的秘書長,那幾個可憎的房客,乃至整個社會被金錢所維繫的感情,才是卑微陰暗的甲蟲。

真正變形的不是格里高爾,而是整個異化的社會。身為甲蟲而心地善良的格里高爾倒像是對一切的反諷。

卡夫卡《變形記》:異化的社會,每個人都是甲蟲

以至於在最後格里高爾被餓死,只剩下乾癟的身軀,母親與老媽子有了這一段平常而殘酷的對話:

“死了嗎?”薩姆沙太太說著懷疑地望著老媽子,其實他滿可以自己去看個明白的,但是這件事即使不也是明擺著的。“當然是死了。”老媽子說著,一邊用掃帚柄把格里高爾的屍體遠遠地撥到一邊去,以此證明自己的話沒錯。薩姆沙太太動了一動,彷彿要阻止她,

可是又忍住了

在故事的結尾,薩姆沙夫婦覺得自己的女兒長大了,他們的心情也越來越快活。他們覺得自己的女兒經歷了那麼多的憂鬱已經長大成人了。然而在幾個月前她還是一個善良的小女孩,在經歷過格里高爾的死之後,有了工作的她好像長大了。

至此,格里高爾這隻甲蟲的死亡對現實的批判達到了頂峰。卡夫卡的《變形記》也到了結尾。用一隻真正變成甲蟲的小人物來對社會眾生進行反襯,這才是卡夫卡的目的

在一個異化的社會里,人人都將變成甲蟲。

結語

卡夫卡在談到《變形記》的創作時說:“我的心想讓我進一步捲入這個故事, 但我必須試圖把我儘量放在故事外面。這是一個艱苦的工作。”因為卡夫卡根本把自己放不到外面,在寫作的激情中卡夫卡讓格里高爾擁有了屬於卡夫卡自己的內心。用海因茨·波里策的說法,這是卡夫卡背後“

潛伏著深不可測的絕望。”所以《變形記》有了如此殘酷的結局。

豐富的物質帶來盲目,雖然如今的工業生產早已與卡夫卡的年代不同,但是物質與信息的豐富所造成的內心的淺薄也是如今所面臨的一個問題,在這一點上《變形記》就是一個前車之鑑。

社會關係的扭曲與整個社會的異化導致了“人性”的喪失而成為醜陋的甲蟲,這是一種卡夫卡的矛盾與焦慮,更是為所有人敲響的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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