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零號病人”

誰是新冠肺炎的“零號病人”?

2月15日,大眾視線被引向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一名女研究生黃燕玲。網絡傳言,她“因意外接觸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殉職”,並被懷疑是“消失的零號病人”。

傳言不斷髮酵,“零號病人”相關話題一度登上微博熱搜。一天後,病毒所發佈官方聲明,稱“網絡流傳不實信息”,黃燕玲2015年畢業後“未曾回過武漢,未曾被2019新型冠狀病毒感染”。

解码“零号病人”

大眾的關切不難理解。一直以來,“零號病人”被認為是傳染病研究的重要對象。通過對“零號病人”的細緻調查,能為疾病來源、病因分析、預測、控制措施採用、預警機制建立提供大量寶貴信息。

但從過往經驗來看,在尋找“零號病人”過程中,似乎總是充滿了真真假假,也少不了“彎路”和“錯路”。

烏龍

如今,“零號病人”被普遍用來指代傳染病首例罹患並散播病毒的病人。但追根溯源,這個稱呼的誕生卻源自一場誤會。

1982年,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社會學家威廉·達羅(William Darrow)開啟一項新的課題。當時,美國男同性戀群體中開始流行一種本來十分罕見的皮膚癌——卡波西肉瘤。《紐約時報》等主流媒體爭相對這一現象進行報道,自然也引起了達羅的注意。

在瞭解多位男性患者的性關係史後,他迅速將研究目標鎖定加拿大航空法籍空少蓋爾坦·杜加(Gaëtan Dugas)。事實證明,杜加可能是疾病的重要傳播者——他列出的72位曾發生性關係的人,以及這些人的性伴侶,均出現相似病症。

後來,卡波西肉瘤被證明是HIV病毒感染的併發症。

達羅對病例進行標記時,用“加州外”(Outside of Califonia)首字母“O”代表杜加。但原本的“O”被誤認為“0”,在媒體報道中,杜加成了傳染病史上的首位“零號病人”。新的代號被賦予新的含義,許多人開始懷疑,杜加就是將HIV病毒帶入美國的第一人。“零號病人”的用法,也由此被固定下來。

這場命名“烏龍”似乎預示著,有關“零號病人”的故事也將不缺“烏龍”。

2016年,美國亞利桑那大學進化生物學家邁克爾·沃羅比等人在1978年和1979年間採集的8例血樣中,獲得完整的HIV病毒基因序列。據其研究發現,HIV病毒進入美國的確切時間為1970年或1971年。換句話說,在艾滋病被正式發現前,HIV病毒就已經在大量傳播。

因此,杜加並非將HIV病毒帶入美國的真正“零號病人”。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病毒學專家Jacobs指出,儘管人們總希望瞭解事情的全貌,將某個人定義為傳染病的源頭,但至少在傳染病歷史中,並不存在完整、純粹的故事。“ 對於傳染病學家來說,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確認某人做了這件事,或者某人開啟了傳染病。”他說。

解码“零号病人”

難題

問題出在哪裡?

有學者指出,能在第一時間找到“零號病人”,能夠為傳染病及時防控提供寶貴時間。但多數情況下,“零號病人”都是第二代病例發病並呈現聚集性表現後,通過追溯調查發現的。

2014年,埃博拉病毒在西非爆發。病毒學家通過基因比對,最終確定埃博拉病毒的“零號病人”是一名幾內亞2歲男童。根據研究,多位病患血樣中的病毒基因顯示出極大相似性。而調研發現,該男童最早顯示出埃博拉病毒感染症狀。

哥倫比亞大學傳染病學家Lipkin認為,能夠像埃博拉病毒一樣尋找到“零號病人”的情況極少出現,因為溯源需要非常及時的研究。事後再對病毒傳播鏈進行重建,很容易被誤導,從而難以定位真正的初始病例。

但即便迅速採取措施,調查仍可能陷入瓶頸。

1月20日,新加坡君悅酒店舉辦了一場國際會議。會後,來自馬來西亞、韓國、新加坡與英國的多名參會者被確診感染新型冠狀病毒。有關“零號病人”的調查隨即展開,但直到2月15日,仍未得到一個最終結果。

確診患者曾接觸過的中國人依次被排除在外,調查逐漸走向死衚衕。新加坡衛生部長顏金勇承認,儘管新加坡當局將繼續追查此次事件的“零號病人”,但其一種結果是,“可能永遠都無法找到”。

有專家發出提醒,要警惕“超級隱匿者”(Super-Shedding)的存在。

歷史上最有名的“超級隱匿者”,莫過於被稱為“傷寒瑪麗”的瑪麗·梅倫。由於私人廚師的身份,她一生中曾先後將傷寒沙氏門菌傳染給53人(注:另有47人等說法),但她本人卻一直沒有染病。最終,在警察協助下,她才願意接受醫院檢查,並最終被證實為病毒傳播源頭。

悲劇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一則調查顯示,不少專家與管理者事實上並不願意透露“零號病人”的存在。

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獸醫學院病理學副教授Thomas Friedlich認為,儘管定位“零號病人”在研究和溯源傳染病、確定防疫辦法上能夠起到一定作用,但反過來,其不僅會給大眾有關疾病如何產生的錯誤印象,同時也會傳達出一種不當信息:“零號病人”是帶來疾病的“元兇”。

悲劇曾一再上演。

杜加最早感受到因揹負“零號病人”的稱號而帶來的痛苦。當“零號病人”的誤讀被傳出後,非議和冷眼撲面而來,杜加因病重離世。

《舊金山紀事報》記者蘭迪·席爾茨(Randy Shilts)出版的《世紀的哭泣》,進一步激化了偏見。他在書中頻繁使用“零號病人”的說法,還將杜加描寫成一名濫交、故意散播病毒的反社會者,先後與2500多人發生性關係。而後,《紐約郵報》等媒體的共同參與,讓人們更加確信杜加是將HIV病毒帶入美國的“罪犯”。

杜加的名字在長達30年內都與HIV掛鉤,他的家人也受到歧視和辱罵。直到近些年,“平反”的聲音才開始加強——2500名性伴侶完全是無稽之談,而杜加成為眾矢之的,很可能與其接受調查時的積極態度不無關係。

影響不止涉及某個個人或者家庭。在埃博拉病毒“首例病人”被確認來自幾內亞的小村莊Meliandou後,這裡的農民失去了他們僅有的生存依賴。據《衛報》報道,一名當地官員透露,不僅其主要產出菠菜、穀物、大米、香蕉等作物再無人問津,當地人更是出於害怕燒光了所有家當。“我們現在比以前更加貧窮了。”他如是說。

實際上,在不少專家看來,“零號病人”並非“兇手”,其實他們也是“受害者”,只是“更倒黴的你和我”。作為研究的輔助工具,這個稱號應該被控制在研究範圍內,而不應被附加更多社會意義。

如今,新的“零號病人”尚未確認,但至少,希望悲劇不會再度重演。

每日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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