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四、媽媽的心結

四  媽媽的心結

早上回到家,媽媽正在做飯。

看到孫文敬紅腫的眼睛,媽媽心疼地道:“快去眯會,飯還得等一會兒,等吃完飯再好好睡一覺。”

“我睡不著。”孫文敬心裡有很多疑問。“媽,奶奶就是摔個跤,怎麼會弄成這樣?”

媽媽抬起頭,看了看臥室的門,低聲說:“別說了。為這事,吵好幾出了。”

“怎麼回事?”孫文敬想,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摔跤那天,你奶奶又凍著了。你想想,數九寒天,夜裡在地上躺著,還能有好麼。

“你五叔打電話給你大伯,你大伯講先找村裡醫生看看,嚴不嚴重。醫生來了,你奶奶說就是腿有點疼,身上沒什麼異樣。你五叔也沒當回事,第二天,自己又跑礦上幹活去了。  

“半天的時候,你五嬸進屋一看,你奶躺床上,正‘哎喲哎喲’地呻吟著。這才打120,拉到縣醫院。到醫院,人家一檢查,腿摔骨折了。醫生說,老人年齡大了,本來身上毛病就多,要是做手術,太危險,就算做手術能接好,以後也不容易恢復,還不如住院慢慢休養一段時間看看。要是過一陣沒問題,再回家慢慢休養,找人侍候著就行。

“你二叔一聽就不願意了,他講什麼?他陰陽怪氣地講,找人侍候?我沒錢,你們誰想找人侍候誰出錢。

“你奶當時還躺在病床上,聽了這話,你講可生氣?好,你堂哥文雨哥當時也在,他講你二叔:‘二叔,你這講的是什麼話,俺奶有病了,還能不給她治?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不就在醫院裡觀察了麼。

“你大伯就打電話,讓他兄弟幾個都回來,商量怎麼辦。回來那不是應該的麼,好,都回來了。結果,還沒開始商量出結果來,你二叔又開始出故事了。

“觀察了兩天,你奶發病了,講是什麼併發症,醫院用的什麼藥,是進口的,一支八百多塊,一天打一支。還沒打兩天,你二叔不願意了,就問醫生,藥怎麼那麼貴。醫生就解釋,這藥好,現在好多醫院都用。你二叔眼一立愣,蹬了醫生一句:‘我又沒同意用。’

“回到病房,大家都在。你二叔一上來就講,我看是有錢花不掉了,往溝裡扔還能聽個響呢。不就是骨折麼,打上石膏,回家掛幾天吊水算了。不進醫院,什麼病都沒有,一進醫院,沒病也得給你搞幾個病在身上。

“你爸一聽就不高興了,就講,媽年齡大了,又一摔一凍,哪有你講的那麼簡單。

“你二叔冷哼一聲說,我看好了,老三你就一個小孩,手裡有的是錢,你是不怕。我才給文傑辦完事,蓋房子擺席酒,欠了一屁股兩肋巴骨的債。文俊馬上又有人要來說媒。我一季稻收下來能剩幾個錢。這樣一搞,我八輩子也翻不過來身了。

二叔家大兒子孫文傑,半年前剛剛結婚,二叔是借了債的。小兒子孫文俊也已到了結婚年齡。

“他這話一講出口,大家都不吭聲了。他看大家都不言語了,又說‘我也不是不願意給媽治病,文雨在醫院,他懂,至少得讓他看看用的什麼藥吧?’

“反正,大家都不怎麼高興。我看啊,你大伯也不想給你奶治病了。文雨、文荷兩家的小孩都還不會跑,天天奶粉、尿不溼,都是開支;兩家又都貸款在縣裡買了房子,你大伯一輩子沒貸過款,心裡肯定也急。

“過了沒幾天,輪到你二叔看護。講好的,一家看兩天,晚上在醫院陪床。老先生,你二叔這個老拐,晚上,他睡得比你奶還熟。病房裡的病人、家屬都看不慣。

“為了早點恢復,醫生就把你奶的傷腿吊高了一點,小解的時候要用罐子接。那天,你爸去送飯,正好看見,他老先生怎麼接的?跟訓三歲小孩一樣:‘屁股往上抬,抬呀……你看你有什麼用……’

“你奶奶快八十的人了,腿吊著,你叫她怎麼抬?你爸數落了他一句,他說,‘就數你能,你侍候得最好,你來侍候吧。’把罐子往地上一摔,他就出醫院,坐車回家了。你講,這可是人乾的事?

孫文敬聽著,忍不住流下淚來。

“那病也不能不治啊,接來家……等死啊……?”孫文敬道。

“這話,你在我面前講講就算了,在幾個叔伯跟前,提都不能提。小敬,我跟你爸只有你一個孩子,以後我們要是老了,你千萬千記住,我們可不想受這個罪。能讓我們痛快地走,最好,要是不能……我們會自己想辦法,不會讓你為難。”

“媽,你這是說什麼呢。”見媽說得越發不祥了,孫文敬便打斷道。

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哎,小敬,我也只是講講氣話。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當初,你姥爺……也是摔了一跤,你那幾個舅做不了主……幾個舅媽天天話裡夾槍帶棒的,你姥爺最後就是不吃飯,活活……”

說到這裡,媽說不下去了。

只聽房門吱呀一聲,爸走了出來:“都幾點了,不做飯扯什麼呢?”媽媽便轉過身,一邊抹眼淚,一邊忙活起來。

聽了媽媽的話,孫文敬心中難受至極。

“爸……”孫文敬想問清楚,可是又不知如何啟齒。

爸坐下來,點上煙,開口道:“別聽你媽瞎說。你奶奶年紀大了,摔了一跤,又凍著了,哪能熬得住。”

媽手上一邊揉著面,一邊道:“不要和稀泥了。當初要是好好照顧,哪能走到如今的局面。哼,臉上本來有灰,再怎麼抹,也是個花臉。自己騙自己看不見,也指望旁人看不見嗎?”

爸嘆了口氣道:“你這張嘴……你說沒好好照顧,那你怎麼不回來照顧?這麼多年,我們回來過幾天?你說老五沒照顧好,這些年,大哥在縣城,二哥不管事,我跟老四都在外地,還不是老五平時照顧得多。”

爸停頓了下,點上煙,又道:“媽不吃飯,你講是氣的,醫生也講了,是身體機能衰退……”

媽把面往盆裡一摔道:“元山,我不是要講誰的壞話。老人生病了,做兒孫的,至少態度要好一點吧。我爸當年要不是……人在做,天在看。好不好的,都有下一代,小一輩都看著呢。我不想看到以後有人照葫蘆畫瓢……”

媽說著,又哭起來。

爸猛吸了幾口煙,又把煙往地上一扔,上去拉住媽。媽便把頭靠在了爸的肩頭。

孫文敬便走進堂屋,在門口坐著發呆。

關於姥爺當年的事,媽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每次提起,她都忍不住淚流滿面。當時的情況,孫文敬並不瞭解,只是從媽的話語中知道,姥爺是被幾個兒媳婦氣著了,最後絕食而死。

這件事對媽媽的打擊很大。

不一會兒,爸走進來,在孫文敬對面坐下。

“小敬……你媽她,老是怪自己以前沒照顧好你姥爺,現在你奶奶病了,她又想起以前的事了。”爸頓了頓,又道:“一隻手上,五個手指還不一樣長呢,孩子多了,總有幾個刺頭。你不要聽你媽的話。哎,誰都不容易。”

孫文敬低著頭,沒有說話。

這次奶奶生病,自己是不是和媽媽一樣,反應過度了呢?

冬日的太陽像火一樣升上了枝頭,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棗樹枝椏,照在孫文敬臉上,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溫暖。


《奔喪》四、媽媽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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