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童年的消逝》,解讀尼爾·波茲曼對“童年問題”的認識與反思

《童年的消逝》是美國媒體文化批評家尼爾·波茲曼在1982年出版的一本人文社科類書籍,他在該書中提出了令人驚訝的“

童年消逝說”觀點,在當時引起廣泛關注,被《華盛頓郵報》評為是“一本有才華、有力量、有分量的書”。

尼爾·波茲曼是一名大學教師,去世前一直在紐約大學任教,同時他還是一名媒體文化研究者,致力於工業社會中的媒體文化研究,其中1985年出版的《娛樂至死》,先後被翻譯為8種語言,銷量超過了20萬本,在西方文化界影響深遠。

從《童年的消逝》,解讀尼爾·波茲曼對“童年問題”的認識與反思

《童年的消逝》

對多數人來說,童年是屬於孩子們的,成年之後,童年隨之消逝,一去不返了。一個成年人如果還像個孩子一樣,會被認為是“童心未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還能生活得像孩子那樣簡單快樂,會被認為是“老頑童”。這類人在生活中一般比較樂觀,開心快樂,但想要在紛繁複雜的快節奏生活裡,保持童心般的純真和單純,非常不容易。童年的消逝,似乎就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很少有人會像尼爾·波茲曼這樣,對這個看似不是問題的“童年問題”進行深層次的反思和剖析。

1、“童年”是一個歷史概念,在出現之前,經歷了從古希臘到西羅馬帝國時代的漫長萌芽期

是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童年?至少在波茲曼看來,並不是這樣。

在古希臘文化裡,對待兒童生命的意義,沒有像我們現在這樣呵護備至。比如在亞里士多德時代,對於傷害嬰兒的行為,沒有任何的道德和法律上的約束。他們會把7歲的孩子送去訓練,直接目的不是為了孩子成長,而是為了滿足征戰的需要。

他們並不認為在人的一生中,兒童和成人同樣重要,而是把兒童視為是可利用的對象,主要用來訓練,參加戰爭,人數在冷兵器時代非常重要。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曾在《普羅泰戈拉》中講到,收拾不聽話的孩子,要用恐嚇和棍棒,就像對付彎曲的樹枝一樣,把他們扳直。

這和一些家長提倡“不打不成器”的教育方法非常相似。只是二者的出發點不同,古希臘人是要把兒童訓練成有用的戰士,我們舉起棍棒的家長們,是為了讓兒童成才,將來成為出類拔萃的成年人,帶有濃厚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美好心態。

古希臘人對“童年”的認識,處在一種非常模糊的、無意識的萌芽狀態。西羅馬帝國時期是“童年”萌芽期的第二個發展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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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馬建築遺蹟

古羅馬人在繼承古希臘思想的基礎上更進了一步,把孩子與羞恥觀念聯繫起來,波茲曼認為<strong>“沒有高度發展的羞恥心,童年便不可能存在”。

人們不能把本來羞於提及的事情在孩子們面前毫無顧忌地呈現出來。孩子們應該回避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秘密,尤其是情感方面,在童年概念的演化進程中,這是非常關鍵的一步。

2、在歐洲中世紀的黑暗時代,“童年”觀念被扼殺在之前的萌芽狀態,進入一個“沒有兒童的時代”

美國曆史學家哈夫洛克認為,人類歷史上出現的識字文化可分為“社會識字文化”和“工匠識字文化”,前者是一種大多數人都能認識和利用的文字,能夠進行閱讀和溝通活動。後者只侷限在一個特定的人群,識別這種文字在中世紀是特權的象徵,廣大普通民眾既接觸不到,又難以識別。

在文字世界裡,做成人意味著有機會了解用非自然符號整理和記錄下來的文化秘密。在文字世界裡,兒童必須變成成人。但是,在沒有文字的世界裡,兒童和成人之間就沒有必要明確區分,因為不存在什麼秘密,文化不需要提供訓練就能被人理解。

人們識字能力的消失,是中世紀成為“沒有兒童的時代”的主要因素之一。古希臘和古羅馬文字在中世紀受到摧毀性的打擊,取代他們的是極少數上層人群使用的識字系統。長此以往,人們的識字能力開始倒退,多數人成為一字不識的文盲。導致人們只好通過耳朵獲得知識,回到了口頭傳播的初始階段。

另一個因素是教育的消失。中世紀不是沒有學校,而是缺乏一種通過初級教育讓孩子們識字,為他們繼續學習奠定基礎的學校。

那個時候的學校採用的是一種口口相傳的方式,沒有年級和知識難易程度的區別。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在一起上學,內容也都是一樣的。這樣一來,童年也無從談起了。

還有一個因素是羞恥觀念的消失。兒童和成人除了生理上的區別,,還在於成人生活中的一些內容,如悲劇,衝突,隔閡等,是不宜讓孩子們接觸的,只有在孩子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才能讓他們慢慢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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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歐洲建築遺址

這些只有在一個嚴格區分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的社會文化裡,才能實現,在中世紀並沒有這種區別。在那個口語世界裡,兒童幾乎能接觸到成人的所有行為方式,包括粗俗的語言,不堪入目的行為等。

<strong>在沒有識字能力,沒有教育,沒有了羞恥觀念的中世紀,成人和孩子是沒有區別的,童年觀念自然也就消失了。

3、“童年”的概念是文藝復興的偉大發明之一,背後是印刷術給社會文化帶來的變革和巨大推動作用

德國人谷登堡發明了印刷機之後,大量用各種語言寫成的典籍開始被印刷出版,書籍讓知識成為社會各個階層的公共產品,這在中世紀是不可想象的。

在這種背景下,古希臘、古羅馬和阿拉伯的古代經典著作,在當時歐洲的出版中心意大利,像普通書籍一樣流通,而且由於知識和市場的需求,大量知識分子也開始彙集在當時出版業最發達的威尼斯。文化發達,文人聚集,“文藝復興”運動出現,就不足為奇了。

書籍開始改變人們的觀念,喚醒人們的自我意識,每個人開始以獨特的自我形象呈現在別人面前。紙質書籍閱讀讓讀者開始自我獨立起來,回到自己的心靈世界。這和現在圖書館裡的情景很接近,很多讀者不希望他們旁邊有人打擾,如果有人的話,希望能保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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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復興時期歐洲印刷業最發達的城市威尼斯

以口頭傳播獲取知識的現象很快被書本取代,於是在有閱讀能力的人和沒有閱讀能力的人之間,產生了非常明顯的界限。於是文字成為人人必備的語言,兒童和所有未成年人必須通過學習識字,才能進入由印刷文化催生的成人世界,才能變為成人。

<strong>兒童開始從以前混沌不分的成人世界裡被分離出來,因為他們需要讀書寫字,需要成為印刷文化要求的那種人,為此他們必須接受教育,而且是符合孩子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以及心理適應能力的知識進行教育。童年的概念順勢產生,成為社會文化必需的內容之一。

在17世紀,英文裡的中小學男生“schoolboy”,是兒童的同義詞。“童年”通過學校教育,成為人一生當中,一個特定階段的描述性概念。

隨之而來的變化如兒童服裝,兒童話語開始有意和成人有所區別,慢慢成為約定俗成的事實。還出現了專門面向兒童的作品和書籍。

當兒童和成人變得越來越有所區別時,人們開始接受兒童不會、也不能共享的成人語言、愛好和社交生活。成人的任務是要幫助兒童,為將來能夠應付成人的世界做準備。發展到19世紀50年代,童年觀念在整個西方文化裡,終於成為一個共識性的社會準則。

總體而言,印刷術帶來了人類識字能力的發展,學校教育對兒童的特殊關注和呵護,以及用來區別成人和兒童的羞恥感,是促成“童年”概念產生,並最終形成的關鍵因素。

4、電子產品時代,童年為什麼會消逝

童年作為一種社會結構和心理條件,大約在16世紀產生,經過不斷提煉和培育,延續到我們這個時代。但是像一切社會產物一樣,它的持久存在並不是必然的。——尼爾·波茲曼

波茲曼認為童年是一個被人類發明出來的概念,有其產生的特定歷史階段,就是書中提到的文藝復興時期。童年和其他的社會產物一樣,不一定會永久存在,而且正在消逝。

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小時候玩的捉迷藏,抓石子,彈玻璃球,丟手絹等遊戲,現在很多孩子們都不熟悉了。

村鎮裡曾經特別受歡迎的滾鐵環,現在很多孩子很難學會,玩起來就更彆扭了。

專門研究兒童遊戲的英國史學家艾奧納·奧佩發現,兩千多年前在伯里克利統治時期的雅典,就已經有了捉迷藏遊戲,現在孩子們也很少有機會參與了。

從《童年的消逝》,解讀尼爾·波茲曼對“童年問題”的認識與反思

小時候曾經非常流行的遊戲,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所有這些現象,在波茲曼看來都是因為電子產品的出現導致的,他從社會文化的角度審視電子產品對兒童世界的巨大影響,特別提到了電報和電視機。

從19世紀50年代開始起,人類進入電子產品時代。首先是電報,改變了兒童所能享受信息的渠道,數量和質量,以及感知信息的具體環境。這只是開始,隨後出現的照相機,電話,留聲機,電影等電子產品,特別是電子和圖像通過電視機這一革命性的產品出現的時候,對童年的摧毀才真正開始。

在印刷文化時代,從最初的語言識字,到後來的閱讀學習,都是通過課程設置,詳細區分了孩子們的認知能力和接受特點,不至於出現太難無法接受,或太容易沒有效果的教育失敗現象,也從文化接受層面,把兒童和成人上進行了區別。

但是電視機的出現,直接把這些界限打破了。電視是一種視覺媒介,對人的影響極大,德國心理學家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中,作過一個評價:

在過去,人類不能把直接經驗傳遞給別人,這使得使用語言成為必須,同時也迫使人類的頭腦開發概念。為了描述各種各樣的東西,人類必須從具體中衍生出一般、籠統的概念;人類必須選擇、比較、思考。然而,當傳播通過用手指比畫即可實現時,我們的嘴巴沉默了,寫作的手也停下來了,因此頭腦便開始萎縮了。

人們面對電視的時候,是在看電視,而不是在閱讀電視,這種行為對於成人,兒童,傻子和聰明人,都是一樣的,沒有明顯區別,使以前文字教育的嚴謹一下子顯得沒有意義。電視使我們不必區分兒童和成人,因為電視的本性使觀眾的智力趨於簡單和單一化。

看電視不需要訓練,沒有特別要求,這種無差別的,沒有分類的視覺媒介,在參與對象方面沒有任何約束,在傳輸內容上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無形中把兒童和成人的區別抹掉了。讓成人的權威和兒童的好奇心都失去了存在的依據。孩子們還沒有遇到問題,就被給予一大堆五花八門的答案,他們知道長輩們知道的一切,這意味著他們已經變成成人,或者至少像成人一樣,已經遠離了兒童世界。

從《童年的消逝》,解讀尼爾·波茲曼對“童年問題”的認識與反思

兒童走秀節目

以一些電視節目為例,那些肥皂劇,情節劇和流行電視節目裡,兒童和成人在語言,服裝,興趣等方面的區別越來越少,越來越模糊,兒童被成人化現象越來越多。11歲的女孩兒開始穿高跟鞋,60歲的婦女穿著兒童風格的方口繫帶鞋,通過服裝來辨別兒童和成人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

電視裡那些以前只屬於沒有味覺分辨能力的兒童食物,也成了年輕人們的日常食物。事實上,能自覺拒絕垃圾食品,在以前是年輕人走向成熟的一個標誌。現在這些屬於兒童的象徵性標記,都已經看不到了。代表兒童自身的標記沒有了,“童年”也就不存在了。

總結和一些啟示

<strong>尼爾·波茲曼在書中對“童年”概念進行了歷史性梳理,回答的是“童年從哪裡來”的問題。同時又提出“童年消逝說”觀點,反思的是“童年到哪裡去”的問題。

波茲曼在“前言”部分已經明確說明,這本書不會探討能為童年的消逝做什麼,但這種充滿了擔憂的反思,對我們的兒童教育也有一些啟示意義。

網絡時代,孩子們的童年應該是什麼模樣?

從《童年的消逝》,解讀尼爾·波茲曼對“童年問題”的認識與反思

尼爾·波茲曼

我們曾經的童年,是“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是總好奇為什麼“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 ”,是喜歡幻想“山裡面有沒有住著神仙”。

或者是“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這樣的童年,現在想想都很美,很多時候也只能想想了。

現在孩子們的童年,有些是家長沒有限度、無休止的溺愛,有些是整天和“熊出沒”,“小豬佩奇”在一起,有些是各種應接不暇的培訓班,還說“都是為了孩子好”。

孩子們沒有時間再望著天空發呆,也沒有時間去好奇和幻想了,結果卻並不美好。

過分的寵愛,導致孩子年齡的成長和心理的成熟度極不匹配,出現了“巨嬰”或“媽寶男”,他們只是成年化的兒童。長大後不能獨當一面,反而會成為家庭和社會的負擔。

在各種信息充斥著每個角落的網絡時代,有些家長由於各種原因,對孩子放任不管,結果這些孩子過早接觸成年人的語言行為,進行模仿,導致孩子早熟,甚至犯錯。

童年應該是天真爛漫的,是無憂無慮的,是充滿了純真和快樂的。這並不是說讓孩子不學習,相反孩子們要識字讀書,成為有文化的人。這不管是在印刷時代,還是在最初的電子產品時代,或者是現在的網絡時代,都是一樣的。

現在讓孩子們和手機、電腦、網絡世界完全隔絕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可能的。不妨參考一下波茲曼的建議:

限制孩子和這些媒介接觸的時間;

仔細監督孩子接觸的內容,並持續為他們提供引導與教育。

這讓家長們堅持做到很難,但確實值得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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