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3 莫泊桑:為梅毒所毀的天才

莫泊桑:為梅毒所毀的天才

莫泊桑

莫泊桑:為梅毒所毀的天才

《漂亮朋友》法文版書影

一個作家,常常幾個小時就寫出一篇優秀的短篇小說,半年到一年創作出一部傳世的長篇小說,十多年裡為文學史留下300多篇短篇小說、6部長篇小說,還有3部劇本以及遊記和詩集。他的中篇小說《一生》通過貴族女子約娜的一生,描述了人與人之間的虛偽和冷酷;長篇《漂亮朋友》從政治、經濟、金融、新聞,到教會、社交、私密,對法國第三共和國時期的上流社會進行了全方位的抨擊。他1880年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羊脂球》以妓女羊脂球被迫向敵人獻身的遭遇為切入點,深刻揭露了有產者為了私利而不顧民族尊嚴的醜惡嘴臉;另一個短篇《項鍊》以十分巧妙的構思嘲笑了小資產階級愛慕虛榮的心理。他創作的那些短篇,幾乎篇篇都是精品,因而與俄國的契訶夫和美國的歐·亨利同被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這樣的一位作家,還不是一個天才嗎?大概不會有人懷疑。但是這個天才人物,卻因為混亂的性生活所引發的梅毒,結束了他悲劇的一生,死時距45歲生日還差一個月。

居伊·德·莫泊桑(1850—1893)生於法國迪耶普附近的米羅梅尼爾堡。11歲時,父母便永久分居。其父居斯塔夫是一個吃喝嫖賭、揮霍家財的人,莫泊桑《一生》中的男主人公於連·德·拉馬爾就與他父親有很多相似之處。

莫泊桑最初的教育來自教會。中學畢業後,他赴巴黎攻讀法律,因普法戰爭學業中斷,於1870年被招募為一名志願軍。1871年復員後他在海軍部謀得一個職位,後轉入公共教育部。他對工作不太用心,總是沉醉在他所喜愛的划船運動上,“喜歡在塞納河上一天劃上五十里”,同時找一切機會去尋獵漂亮的女人。

莫泊桑中等身材,身體健壯、肌肉結實,是一個優秀的划船運動員。他精力旺盛,狩獵對象廣泛,不論是名媛淑女、太太小姐,還是女工農婦,甚至低級妓女,只要長得漂亮,他都一概領受,情婦、姘居的女子不知其數。

法國作家馬克·安德里寫過都德、羅斯丹、普萊沃等多位法國作家的傳記,還以莫泊桑的自白“漂亮朋友就是我”為題,寫了莫泊桑傳。書中詳盡描述了這位傳主青年時代的獵豔經歷,說他“尤其喜歡和風流妖豔的女人交往”。但就是這種亂交讓他付出了代價:27歲那年,他從一位划船同伴那裡感染了梅毒。這年的3月2日,莫泊桑在給朋友的信中說:“你永遠不會猜到我的醫生剛剛在我身上的奇特的發現……痘皰……痘皰……大痘皰。”

痘皰(pox)或叫大痘皰(the great pox)是梅毒(syphilis)這個專有名詞未被普遍使用前人們對這一疾病的稱呼。莫泊桑在當時一般染有此病的人都不敢承認的時候,在信中坦率地描述了自己這一不名譽疾病的症狀和治療狀況。他調侃說自己確實患有梅毒,除了醫生的診斷,還

因為我的體毛已全部脫落而沒有長回去,因為我父親的過分關心,還因為我母親的悲傷慟哭,埃特塔爾四周都能聽到。我抓住醫生的領子,對他說‘看出我生什麼病嗎,你這個傢伙,要不,夠你受的。’……‘是痘皰。’他回答說。那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心裡煩亂極了,不過最後我說:‘怎麼醫治?’‘水銀和碘化鉀。’他回答說。我去看另一個外科醫生,他也做了同樣的回答,並補充說是‘六七年前的舊病。’……簡單地說,五個星期裡,我每日接受4釐克的水銀和34釐克的碘化鉀,感到情況很好。不久,水銀便成了我的主食。我的頭髮又重新開始長起來……屁股上的毛也在生長……我得了痘皰!終於得了痘皰!真的是痘皰!不是無需重視的淋病,不是教士的水晶製品,資產階級的雞冠帽,豆科植物花椰菜,不——不,是大痘皰,國王弗朗西斯一世死的那種病。壯觀的痘皰,純淨而簡樸,是精美的梅毒啊……我已得了痘皰……我為它而驕傲,真的,讓布爾喬亞見鬼去吧。讚美神。我已得了痘皰,所以我不擔心再傳染此病,我跟街頭的娼妓和蕩婦性交,然後對她們說:‘我已患有痘皰。’她們怕得要死,我便放聲大笑。

莫泊桑是1877年3月11日開始治療的,使用的藥物是當時常用的水銀、碘化鉀以及砷劑,也就是砒霜。但是這類藥物攝入之後會影響食物的消化,往往還會嘔吐出來,使他不得不停止使用。此外,海軍部的醫生夏裡埃還讓他用硫酸水醫治過一個療程;他可能還用過當時風行一時的醫治梅毒的著名藥物“吉爾伯特糖水” “斯維登藥水”等。

梅毒給莫泊桑留下一生的痛苦,甚至將他折磨到瘋狂的地步。

這年,莫泊桑曾跟人談到俄國作家伊凡·屠格涅夫的病,說他頭髮掉得很多,一把一把的,可能是梅毒已經到了第二期。同時他也一再訴說自己的頭痛,痛得好像頭顱快要裂開似的,更不要說閱讀了。馬克·安德里描寫說:

用腦過度和淫樂過度對居伊的身體健康有百害而無一利。有一天晚上,他絞盡腦汁為《吉爾·布拉斯》報預約的專欄寫稿,弄得頭痛難當,症狀比平時要嚴重得多。他的頭好像被一隻可怕的老虎鉗緊緊咬住,他痛得在屋裡到處亂轉,把前額貼到玻璃上,兩隻手緊壓著太陽穴,頭痛仍有增無減。很久以來,他就有頭昏眼花、心跳過快的毛病。他去看病,沒用;他去溫泉療養,也沒有效。

幾年後,梅毒併發症開始波及他的眼睛。1880年,莫泊桑向他的導師、最關心他的居斯塔夫·福樓拜說到他的眼病:“我的右眼幾乎不能看東西……是的,只有閉起這隻眼睛,才能書寫。”同年3月,他還說道:“我右眼的調節功能麻痺,阿巴迪認為這種病情幾乎是無法醫治的。”他所諮詢的阿巴迪醫生建議應用氰化汞,然後在第二年的8月7日送他去了另一位醫生朗迪教授那裡。

1881年,莫泊桑在給他朋友潘松的信中說:“不要奇怪,這不是我的筆跡。”意思是這信不是他的親筆,可見他的眼病已經嚴重到使他無法書寫的地步了。

其實,1889年秋,莫泊桑就開始有全身麻痺的症狀。兩年後,可怕的梅毒併發症出現。加上這年他的患有精神病的弟弟埃爾韋的死嚴重刺激了他的神經,使他一天夜裡足足有三刻鐘看不見東西,有時還忽然記憶中斷;另外,他又經常產生幻覺。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他說:“我的思想走進了重重黑谷,茫茫然不知所以。黑谷一個接著一個,縱橫交叉,又深又長,一進去就出不來……我頭腦空空蕩蕩,忘了名字,忘了所有人的名字……”有一次回家時,幻覺中他看到他自己坐在扶手椅上。一天晚上,他說遠遠見有一列儀仗隊向他走來,再一看,是修士們抬著一口棺材,等他把覆蓋屍體的黑色絨布揭開,見死者原來是他自己。在看到弟弟墓碑上的名字“埃爾韋·德·莫泊桑”時,他一下怔住了,說下面埋的人是他自己,隨即號啕大哭起來。

晚期梅毒不但使得莫泊桑頭髮脫落、記憶喪失,更嚴重的是使他成為一個躁狂憂鬱症患者。躁狂發作時,他情緒激烈,異常興奮,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憂鬱時就悲觀厭世並伴有幻想。這兩種狀態交叉出現。1891年12月15日,他給詩人朋友昂利·卡扎利斯寫信,清醒地說自己病情嚴重,擔心地說:“我絕對完了。我已經到了彌留階段。我……馬上就會死的,我瘋了。頭腦胡思亂想。永別了,朋友。您不會見到我了。”到了1892年1月2日,他回家進臥室後,就舉起一支左輪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自殺。好在他的僕人弗朗索瓦·塔薩爾早有預防,已經將槍裡的子彈退出,才使他放了空槍,沒自殺成功。而到了深夜兩點鐘,他又抓起一把切紙刀往自己脖子上割。見到弗朗索瓦後,他又清醒地對他說:“弗朗索瓦,您看我做了什麼。我割了喉管,這絕對是瘋狂行為……”

這樣,躁狂憂鬱症折騰了幾個晚上之後,1月6日,莫泊桑在僕人塔薩爾、一名護士和卡扎利斯的幫助下,被送往巴黎帕西的白朗希大夫診所。

白朗希大夫診所是白朗希世家的一家精神病診所,大仲馬、奈伐爾、馬奈、德加、古諾等作家、藝術家都曾是這裡的病人。莫泊桑進這家診所時,老埃斯普里·白朗希已去世多年,由他的畫家兒子埃米爾繼承父業。莫泊桑在這裡得到悉心的照看,但他的病情繼續加重,不斷出現幻覺和譫妄。一天,他的情人勒孔特·杜·諾伊帶著一籃葡萄來看她。見莫泊桑完全不是他原先見到的那個英俊瀟灑的男子,而是臉色蒼白、未老先衰、虛弱不堪、形容憔悴,“簡直成了一道陰影”,好不容易才認出是他。

這樣,在白朗希大夫診所拖了18個月,莫泊桑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後一程。1893年7月6日,白朗希大夫親手在他的病例記錄中寫道:“抽搐持續不斷。在麻痺性痴呆過程中抽搐後死於早晨11時45分。”莫泊桑“像一盞耗盡油的油燈那樣熄滅了”,嘴裡還囁嚅著最後幾個字:“黑暗啊,黑暗。”

天才的作家、藝術家都有極其豐富的情感,喜歡過波西米亞式的浪漫生活。但莫泊桑的一生警告人們,情感如若過於超越,失去理性的控制,往往會導致悲劇,以致毀滅一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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