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 《漢書》背後的女人,是文豪也是奴隸

《漢書》背後的女人,是文豪也是奴隸

——圖自互聯網

洛陽的皇宮裡,一個美貌的貴婦,對著一個身著龍袍的年輕男子,“咚咚咚”地叩頭不止。

龍椅上的年輕男人,面容瘦削,看上去有些未老先衰,和跪在臺下、面色紅潤的美婦,形成鮮明對比。那美婦人已經年過四旬,但依然風韻不減。

體弱的少年皇帝叫劉肇,他剛剛在宦官大佬鄭眾的輔佐(或曰操控)之下,將最大的外戚竇氏家族剷除。軍功卓著的國舅竇憲,也被迫自殺。

而那位美婦的哥哥班固,是竇憲軍中的秘書,竇憲在燕然山打了勝仗,班固為之撰文歌頌,文字被刻在燕然山的絕壁。竇憲倒臺,班固也受到牽連,被捕入獄。

那一年,班固60歲。他文武雙全,編纂過《白虎通義》,也曾隨將軍竇憲南征北戰,但在大牢裡,他的身體急轉直下,不久便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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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班固還有一樣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完,他在將西漢年間,也就是從劉邦到王莽的一百多年曆史編著成書。

美婦人是班固的小妹,名叫班昭。她已經嫁給了一個姓曹的官員,因此也被稱為“曹大家”,這裡的“家”“姑”的異體字,讀音也一樣。

班家是東漢的勳貴豪門,班昭和皇帝最寵愛的小老婆鄧綏,一直關係莫逆,她可以比較自由地出入後宮,小皇帝平時也對她很客氣。

但這一次,小皇帝用有些虛弱的聲音,冷冰冰地對班昭說:

“令兄的《漢書》,你可以自行續寫,朕不禁止;至於令兄,朕會明察,倘若真的無罪,朕會還他個清白。爾等婦人,休得干政,趕快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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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歲的皇帝劉肇說完,便在宮女的攙扶下,從龍椅上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回到深宮。班昭一下子面色煞白,卻不得不山呼萬歲、磕頭謝恩。

幾天後,朝廷派人通知班昭:“到天牢,接令兄回家!”

“謝主隆恩!”班昭頓時喜不自勝,“莫非陛下查明我兄無罪,將他恩赦出獄了?”

“不,罪臣班固,暴斃於天牢。皇上對此不再追究。你去把他的屍首領出來,埋了吧!”官吏的這番話,讓班昭險些當場暈倒。

班昭含著淚,草草處理完哥哥的後世,那天夜晚,在昏暗的燭光下,她打開哥哥遺留未完的《漢書》竹簡,決定繼承哥哥的遺志,將這部史書寫完。


《漢書》背後的女人,是文豪也是奴隸

此後,班昭又活了三十多年。

她熬過了比她年輕二十多歲的小皇帝劉肇,新君登基後,她在宮中的“好閨蜜”鄧綏成為皇太后,獨掌大權。

但她依然每一刻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把陳腐不堪的“婦德”掛在嘴邊,表明自己極度恭順,沒有任何非分之念。

班昭的一生,既長壽,又富貴。她是漢朝的頂級才女,留下了千古不朽的《漢書》,也是漢賦的代表作家之一。

然而,透過她的文字,我們也不難看出,她一生都沒有真正的尊嚴,無異於奴隸。唯有如此,她才能在險惡的宮廷,苟延殘喘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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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比江湖,更加身不由己

古龍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相比之下,很多身在豪門之人,比江湖浪子,拘束更多,也更加難以自主掌控自身命運。

班昭的家族,就是其中的典型。

她的父親班彪,是個博學的大儒,被河西軍閥竇融招攬為文秘。竇融以自己在西北邊疆的軍隊為後盾,歸附了東漢,東漢皇帝不得不對他禮敬有加,和竇家聯姻。

老皇帝死了,竇家成為最大的外戚,竇皇后立幼子劉肇為新君,以皇太后的身份把控實權。

她的宗族兄弟們,也紛紛加官進爵,老竇家的兩個大家長,竇固和竇憲,則憑著在朝廷說一不二的權力,窮兵黷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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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彪的兩個兒子班固

班超,都被外戚竇氏提拔為官。

班固歌頌竇憲的《封燕然山銘》,流傳至今。

班固精通曆史,渴望撰寫一部西漢斷代史。私人修史在當時的違法的,他之所以能夠撰寫《漢書》,也是委身於權貴,所獲得的特權。

班超到了西域,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膽識,建立奇功,這背後,也許是他不甘心一直屈居於竇氏之下,渴望獨自闖出一片天地,死亦不惜。

班昭從小就聰明伶俐、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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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經常出入後宮,對宮中的勾心鬥角,有著深刻的感知。她沒有建立自己的派系,沒有特別硬的後臺,也沒有死對頭。

小皇帝劉肇漸漸長大了,對權臣竇氏越發不滿,竇太后也老了,控制力越來越弱。

劉肇在後宮宦官的慫恿下,對竇氏家族發起突襲,一舉收繳了他們的兵權,然後將大量的竇氏官僚抓捕、誅殺。老太后對此束手無策,沒過多久也死去了。

此時,班家的地位,顯得非常尷尬。

身在京城的班固和班昭,一個是戰戰兢兢地聽候發落,一個整日去後宮上下打點。遠在萬里之外的班超,雖然在西域封侯,但也不足以和朝廷抗衡。

在風雲變幻中,身居豪門的班家,每個人的命運,都無法自主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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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鎖之下的絕代文才


竇家倒下了,小皇帝劉肇一直體弱,真正的掌權者,是後宮的宦官頭子

鄭眾

鄭眾是個老辣的政治家,對班超在西域的勢力有所忌憚。在他的暗箱操作下,班固被捕入獄,但遲遲沒有判刑。

這種做法,果然奏效,班家為挽救班固的性命,甘心屈服於新的主子。昔日的恩主竇氏被連根拔起,而班家眾人,沒有留下一句不滿,紛紛對受宦官操控的小皇帝山呼萬歲。

但年老的班固經不起這番折騰,死掉了。不久,朝廷為他平反,但人死不能復生。

而班昭,此後對朝廷越發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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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文才出眾,精通曆史,她編訂和續寫完成的《漢書》,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使,辭章堪比《史記》,被後人譽為中國古典史籍雙壁。

單以文辭論,《漢書》比《史記》猶有過之,文風更加典雅,多有工整的對偶句,某種意義上,也為綺麗的六朝駢體文,開啟了先河。

雖然《漢書》的大部分章節,是班固所作,班昭之撰寫了一小部分,但她畢竟是這部史學鉅著兼文學名篇,從章節散亂到最終定稿的“第一責編”。

她的文才,無可爭議。

然而,成於東漢的《漢書》對朝廷的批評言辭,尺度遠遠低於成於西漢的《史記》。所有的觀點立場,都嚴守“正統觀念”。

比如對創建漢朝的劉邦,《史記》在敘述其早年事蹟時,直呼其名“劉季”(劉邦這個名字,是他成為君主後更改的)。而《漢書》談到劉邦的生平,自始至終都用“高祖”這個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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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對劉邦等漢代帝王,《史記》將其詭詐、暴虐的一面,寫得淋漓盡致,但在《漢書》中,則將這些帝王,粉飾成“高大全”的偉人。

對漢代帝王,《史記》是平視的視角,甚至是居高臨下的俯瞰;而《漢書》的視角,則彷彿奴才跪在地上,對主君充滿敬仰,每一句話都格外謙卑、小心。

除了《漢書》,班昭也是漢賦的代表作家之一。《東征賦》是她的傳世名篇。

她的兒子曹成去京城以東的某地任職,她跟著兒子一起,舉家搬遷。途中,班昭文思如泉湧,寫下了這篇名作。

然而,

《東征賦》雖然辭藻華麗,內容卻句句不離當時的正統道德,什麼“唯令德為不朽兮,身既歿而名存”、“唯經典之所美兮,貴道德與仁賢”,通篇都是這樣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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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不像是外出遠遊的感受,倒很像是對朝廷的謙卑表態:

“奴家即使遠離京城,也時時刻刻對朝廷忠貞不二,絕不敢有半點不臣之心。”

透過這些文采飛揚的作品,或許,我們可以感受到班昭內心的惶恐與苦楚。

在輝煌的巔峰,留下永久的汙點


公元106年,小皇帝劉肇病逝,享年27歲。他的寵妃鄧綏成為皇太后,鄧太后扶立幼帝,她自己成為東漢王朝的實際統治者。

班昭和鄧綏,一直是“好閨蜜”,鄧綏敬佩班昭的博學,經常向她請教問題。

鄧太后秉政,年老的班昭,登上了人生的輝煌巔峰。她被太后鄧綏禮聘到後宮,成為實際上的

“帝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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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時的班昭,對鄧太后格外謙卑,對內廷的宦官,和朝廷的大臣,也恭敬有加。

每次鄧太后向她問政,她都只是說一些

“要為政寬仁”之類的套話,換言之,她不觸碰任何官僚權貴的實際利益,不得罪任何權勢大佬。

宦官頭子鄭眾,當初操控小皇帝劉肇,將竇氏權貴剷除,也將班固株連至死。

但他在鄧太后時期,並未受到任何清算報復,而且,他的食邑,從一百戶增加到三百戶,富貴終老,死後哀榮備至,養子鄭閎繼承他的官爵。

甚至,在流傳至今的歷史檔案中,也幾乎沒有對一代權閹鄭眾的負面記載,只有很多讚美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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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鄧綏臨朝稱制多年,離不開宦官集團的支持。

鄧綏在史冊中,也以寬厚仁慈著稱。然而,在另一些隻言片語的歷史記錄中,也可以看到這位權力大佬,猙獰可怖的一面。

她一手冊立的安帝,年齡漸長,有個名叫杜根的大臣,上書請求太后還政於安帝。老太后頓時捶床大怒,下令將杜根塞進袋子裡,活活打死。

杜根被打得昏迷,鄧太后以為他死了,便將此事作吧。杜根甦醒過來,逃到遠方,隱姓埋名多年,直到鄧太后死後,才公開身份回到京城,東山再起。

清末譚嗣同的絕命詩,“忍死須臾待杜根”,

就是這個典故。

與鄧太后為伴的班昭,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兇險。

她寫了一篇近乎自我潑汙的名文——《女誡》。


《漢書》背後的女人,是文豪也是奴隸


文中再三強調:身為婦女,要“卑弱”,恪守相夫教子的本分,三從四德都要嚴格遵守……

她還強調,有婦之夫要妥善處理好“三大關係”對丈夫要恭謹順從,不得有半點叛逆;對舅姑要遵守長幼秩序,委婉地遵從其吩咐;對叔妹也要一團和氣,不要爭論是非,一切以和順為本。

《女誡》被廣為傳抄,被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用來維持尊卑有序的身份制度,對婦女的禁錮和毒害,不言自明。新文化運動爆發後,班昭的《女誡》也變得臭名昭著。


這背後,很可能是班昭用這種方式,向鄧太后以及盤根錯節的官僚集團,進行公開自汙的表態——“小人只願做個死心蹋地的奴才。”


她參與編纂的《漢書》,和不少作品,竇流傳至今,之後的兩千年,任何朝代文字獄,也沒有禁燬她的作品。

班昭的忍辱負重換來了平安終老。公元117年前後,班昭病逝,享年七十餘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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