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1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有人說,江西詩派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個有正式名稱的詩文派別。這句話是否能夠成立,細想之下,倒也有些道理。在此之前,雖然有太多的大詩人團體,但都沒有一個正式的詩派名稱,由此可見,江西詩派的成立對於中國詩史有著特殊的意義在,而此派的宗主就是黃庭堅。

江西詩派名稱的來由緣於宋呂本中所作《江西詩社宗派圖》,此圖將黃庭堅列為了宗師,而後列出了陳師道等二十五人為其法嗣。具體這二十五人的名稱在多種歷史史料中均有記載,但在人名和人數上則略有差異。比如趙彥衛在《雲麓漫鈔》中將二十五人中的何顗去掉,而後添加上了呂本中;王應麟在《小學紺珠》裡面所錄的名單跟《雲麓漫鈔》相同;而劉克莊的《江西詩派小序》則變為了二十六人。到了宋末,方回於《瀛奎律髓》中首次提出了江西詩派的“一祖三宗”,其將杜甫列為祖,而三宗則分別是黃庭堅、陳師道、陳與義。自此之後,江西詩派的概念得以固定了下來。總之,江西詩派的成立是中國詩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撰《山谷琴趣外篇》,清宣統三年至民國六年仁和吳氏雙照樓刻《景刊宋金元明本詞》本,書牌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撰《山谷琴趣外篇》,清宣統三年至民國六年仁和吳氏雙照樓刻《景刊宋金元明本詞》本,卷首

雖然方回把杜甫命名為江西詩派的“一祖”,而實際上此派的創始人依然是黃庭堅,然因這一派人的詩風大多模仿杜甫,故才有了方回的歸類,其實杜甫是追認進去的。雖然黃庭堅在生前未曾提出過要創建江西詩派,但黃寶華在《黃庭堅評傳》中稱:“由於他的倡導,在他生前與身後逐漸形成了一個創作群體,南宋呂居仁將他標舉為‘江西詩派’。”

宋初詩壇上主要流行“晚唐體”和“西昆體”,“晚唐體”主要模擬賈島、姚合的詩風,這類的詩風被後世總結為“窮愁之吟”;而“西昆體”是宗法李商隱,這類的詩喜歡鋪排典故,綴飾辭藻,被稱之為“西昆體”詩風。黃庭堅想矯正這兩派的詩風,而後漸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撰《山谷內集詩注》二十卷,清光緒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義甯陳氏四覺草堂刻本,書牌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撰《山谷內集詩注》二十卷,清光緒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義甯陳氏四覺草堂刻本,卷首

其實黃庭堅詩風的形成,有一部分是受其父黃庶的影響。陳師道在《後山詩話》中說:“唐人不學杜詩,惟唐彥謙與今黃亞夫庶、謝師厚景初學之。魯直,黃之子,謝之婿也。其於二父,猶子美之於審言也。然過於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里,因風石而奇爾。”而紀曉嵐在《四庫全書總目》中也有同樣的論述:“江西詩派奉庭堅為初祖,而庭堅之學韓愈,實自庶倡之。其《和柳子玉十詠》中《怪石》一首最為世所傳誦,然集中古體諸詩,並戛戛自造,不蹈陳因,雖魄力不及庭堅之雄闊,運用古事、熔鑄剪裁,亦不及庭堅之工巧,而生新矯拔,則取徑略同。先河後海,其淵源要有自也。”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看來這個文保牌上所言者就是地上的這塊兒石頭

紀曉嵐說,江西詩派初祖黃庭堅的詩風其實是學韓愈,黃的這個觀念則是受其父黃庶的影響。而後紀舉出了黃庶的兩篇詩名,其中一篇為《怪石》:

山鬼水怪著薜荔,天祿辟邪眠莓苔。

鉤簾坐對心語口,曾見漢唐池館來。

對於這首詩,《洪駒父詩話》中稱:“山谷句法高妙,蓋其源流有所自雲。”看來大家都認定黃庭堅的詩風是受其父的影響。按照《道山清話》上的記載,其實黃庭堅本就是個神童:“黃庭堅年五歲,已誦五經。一日,問其師曰:‘人言六經,何獨讀其五?’師曰:‘《春秋》不足讀。’庭堅曰:‘於是何言也?既曰經矣,何得不讀?’十日成誦,無一字或遺。其父庶喜其警悟,欲令習神童科舉。庭堅竊聞之,乃笑曰:‘是甚做處?’庶尤愛重之。八歲時,有鄉人慾赴南宮試,庶率同舍餞飲,皆作詩送行。或令庭堅亦賦詩,頃刻而成。有云:‘君到玉皇香案前,若問舊時黃庭堅,謫在人間今八年。’”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雕像

黃庭堅5歲時就已經學習五經,某天他問自己的老師:人們都說儒家經典是六經,為什麼現在僅學其中的五個?我真搞不清黃的老師是什麼水準,他本應當告訴黃——六經中的《樂經》失傳了,所以今天只能學習五經。然而這位老師卻回答說:因為《春秋》不用讀了。我跟黃庭堅的疑問一樣:既然《春秋》是經,為什麼不讀呢?顯然,黃庭堅質疑於老師回答問題的偷換概念。

雖然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但黃庭堅不聽老師所說,僅用了10天就把《春秋》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看到兒子如此聰明,黃庶當然十分喜愛,於是想讓他去參加神童科舉。但黃庭堅不是個願意走捷徑的人,他堅持要努力學習,而到了他8歲時,就能寫出如此自視很高的詩句,可見他絕對是個神童。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豎刻的文保牌少見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重建碑記

雖然天資聰穎,但後天的努力也很重要,餘外還要有所機緣。黃庭堅的機緣很有意思,《曲洧舊聞》卷四中稱:“黃魯直於相國寺得宋子京《唐史》稿一冊,歸而熟觀之,自是文章日進。此無他也,見其竄易句字,與初造意不同,而識其用意所起故也。”看來黃庭堅學問大長的秘訣是得一冊著名的稿本,而後他認真研讀,於是寫作技巧大增。

為什麼得到一冊稿本就有這麼大的長進呢?古人寫作沒有電腦,而手稿的塗塗改改,每次的勾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心人會從字跡中的每次改變學到對方的寫作思路和文字用心,恰好黃庭堅是聰明絕頂之人,所以,他得到這冊稿本並能從中學到很多的寫作技巧,也就不足為怪了。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這個香爐的制式有些萌(黃庭堅墓)

黃庭堅確實是個天才,他在詩史上與蘇東坡並稱為“蘇黃”;在詞曲上,又與秦觀並稱;而在書法史上,又跟蘇軾、米芾、蔡襄並稱為“宋代書法四大家”,這四人被簡稱為“蘇黃米蔡”。

在詩史上,雖然黃庭堅跟蘇軾並稱,但黃卻始終視蘇為自己的老師,一生執弟子禮。早在宋熙寧五年,蘇軾任杭州通判時就讀到過黃庭堅的詩作。當年的十二月,蘇軾來到湖州,他在知州孫莘老處讀到了黃庭堅的詩作,對黃的詩十分欣賞,於是就給黃寫了封信:“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

蘇軾在信中對黃庭堅所作之詩大為誇讚,而黃則更為推崇蘇,黃在回信中稱讚蘇說:“學問文章,度越前輩,大雅愷悌,約博後來,立朝以直言見排拫,補郡輒上最課:可謂聲實於中,內外稱職”。但蘇黃真正密切起來卻跟當時的政局有較大的關係。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墓園外空空蕩蕩的停車場

宋元豐八年三月,宋神宗去世,他的兒子趙煦即位,此即為哲宗。但哲宗當時年僅10歲,於是就由太皇太后垂簾聽政。高氏在神宗時期就不喜歡新黨人物,故而她垂簾之後立即就起用了當年因為反對王安石新法而遭貶的官員,因此蘇軾、黃庭堅回到了朝中。在宰相司馬光的安排下,黃庭堅跟範祖禹、司馬光共同校訂《資治通鑑》,而後又任神宗實錄院檢討官。

當時有一批文人圍繞在了蘇軾的身邊,其中名氣最大的四位——黃庭堅、晁補之、張耒和秦觀被稱之為“蘇門四學士”,再後來又加上了陳師道和李廌,這六人全稱為“蘇門六君子”,故而黃庭堅正式成為了東坡的弟子。

當年他們在一起經常搞雅集,其中最有名的一場叫“西園雅集”,此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次聚會中有了大畫家李公麟的參與,他將那場聚會化為了一幅《西園雅集圖》。但是這幅圖的真偽受到了後世的質疑,還是明代王世貞說得比較公允,他覺得沒必要探究真偽,重要的是有這樣一段歷史故事流傳後世。

當年黃庭堅在京跟蘇軾交往了三年多,到元豐四年,蘇軾離京前往杭州任職,而此時黃庭堅在京城已經有了很大的詩名,當時人就認為他寫詩的水平不低於東坡,所以才有了“蘇黃”的並稱,那時京城的很多詩人都效仿他二人的詩風,劉克莊在《後村詩話》中稱:“元祐後詩人迭起,一種則波瀾富而句律疏,一種則鍛鍊精而情性遠,要之不出蘇、黃二體而已。”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黃庭堅墓園外觀

因為蘇黃的實力相當,故而引起了別人的八卦,認為他二人肯定在爭名問題上暗自較勁,《詩話總龜》後集卷三十七中稱:“元祐文章,世稱蘇、黃。然二公當時爭名,互相譏誚,東坡嘗雲:‘黃魯直詩文,如蝤蛑、江珧柱,格韻高絕,盤餐盡廢,然不可多食,多食則發風動氣。’山谷亦云:‘蓋有文章妙一世,而詩句不逮古人者。’此指東坡而言也。”看來,二人的言談舉止中已經有了互相諷刺的意味。但後人認為這是胡亂解讀,王楙在《野客叢書》中稱:“殊不知蘇、黃二公同時,實相引重。黃推蘇尤謹,而蘇亦獎成之甚力。……詩文比之蝤蛑、江珧柱,豈不謂佳?至言‘發風動氣’、‘不可多食’者,謂其言有味,或不免譏評時病,使人動不平之氣,乃所以深美之,非譏之也。‘文章妙一世,而詩句不逮古人’,此語蓋指曾子固,亦當時公論如此,豈坡公邪?”

王楙認為,蘇黃之間只是在打趣逗樂,完全沒有諷刺的意味,更何況黃庭堅的所言指的是曾鞏,而根本不是東坡。且東坡生性詼諧,他經常跟好友調笑,葛立方在《韻語陽秋》卷二中稱:“魯直謂東坡作詩,未知句法。而東坡題魯直詩云:‘每見魯直詩,未嘗不絕倒。然此卷語甚妙,而殆非悠悠者可識,能絕倒者,已是可人。’又云:‘讀魯直詩,如見魯仲連、李太白,不敢復論鄙事。雖若不適用,然不為無補。’如此題識,其許之乎?其譏之也?魯直酷愛陳無己詩,而東坡亦不深許。”針對葛的這番話,黃寶華評價說:“葛氏的這段話立論持平,既揭出了蘇黃的美學趣尚之異,又點明瞭他們相互尊崇的實質。”

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上)韋力撰

高峰書院

從各種資料記載來看,黃庭堅一直對東坡尊崇備至,比如他在《書王周彥東坡帖》中稱:“東坡先生道義文章,名滿天下,所謂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者也,心悅而誠服者,豈但中分魯國哉!士之不遊蘇氏之門,與嘗升其堂而畔之者,非愚則傲也。”而《邵氏聞見錄》卷二十一中的記載則更為明確:“趙肯堂親見魯直晚年懸東坡像於室中,每蚤作衣冠薦香,肅挹甚敬。或以同時聲實相上下為問,則離席驚避曰:‘庭堅望東坡門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今江西君子曰‘蘇黃’者,非魯直本意。”

黃庭堅直到晚年都在家中懸掛著東坡的畫像,每天早晨起來,他都會恭恭敬敬地向畫像行禮。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黃明確地說:我是東坡的弟子,我的做法就是尊師,這有什麼奇怪的呢?即此可知,江湖上將蘇、黃並稱,這肯定不是黃庭堅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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