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特例獨行的企鵝——艾倫·萊恩和他的時代》正式出版，併成為企鵝圖書官方指定的傳記時，畢業於劍橋大學的伊莎貝爾·奎格麗總會想起她搭乘地鐵的那天下午。那時她從企鵝圖書離職已久，然而企鵝圖書的創始人——艾倫·萊恩還是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她，他大叫了一聲“奎格麗!”然後走過車廂致以問候。

“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當事人的讚譽。”奎格麗回憶起她在企鵝公司擔任編輯助理的歲月，她說辦公室很冷，她和同事有時不得不裹著大衣工作，然而關於企鵝的理想以及在企鵝工作給他們帶來的自豪感彌補了低薪和艱苦的工作條件所帶來的不快。

當然，還有艾倫·萊恩，她那從不擺架子、也不誇誇其談的上司。

艾倫·萊恩

這位最後的“紳士出版人”是改變世界出版史的人物：1935年，他創立的企鵝出版社嘗試以用一包煙的價格將偉大的書籍出售給千百萬普通民眾，由此開啟了世界出版史的一次重大革命。

作為集時代精神的象徵者、嚴肅文化的傳播人、深思遠慮又頗具獨創性的企業家於一身的矛盾體，艾倫·萊恩影響了二十世紀英國人的品位、思想、知識，還有性格。

他一生的目標，即是讓原先被精英文化排斥在外的大眾接受普遍、優質而徹底的文化啟蒙!

俗話說：有其舅必有其侄？

全球最大出版帝國的創始人竟出生於經營殯葬業的家族?在子承父業的二十世紀初期，日後的艾倫很可能成為一名棺材店老闆而不是出版人。

儘管家庭經濟拮据，但艾倫的父親仍然鼓勵他去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並支持他的每一個決定，“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不記得曾經聽到過父親批評你或是你的任何行為。”

這樣的父親能塑造出未來的獨創性企業家似乎也不足為奇，但引領艾倫走進圖書世界的卻另有其人。

艾倫的舅舅，約翰·萊恩，此時已經是一名成功的出版商，他為從文法學校畢業的艾倫提供了一份在博德利·海德出版社的工作，而在學校表現平平、對體育運動沒有任何興趣的萊恩立刻出發去倫敦尋找他的前途。

史料顯示這二位的關係也稀疏平常，然而縱是約翰也想不到這位不起眼的侄子會步上他的後塵，成為比他還成功的出版界巨人。

與今天國內的出版業類似，二十世紀初英國出版業的命脈是曇花一現的暢銷書與部分吊人胃口的重版書籍。

可是出版行業也是個看重現金流的行業，尤其獨立的出版公司，必須花費大量精力處理自家的財務問題，諸如作者預付金、編輯費用、難以週轉的庫存，還有銷售中的最後一環——書店的高昂費用。

好在此時的艾倫還不必真正為這些事操心，他現在只是出版社業務部一名小小的底層員工，正為自己從事的基本工作興奮不已——跑腿打雜、打包送書，和印刷工、裝訂工和造紙商互相切磋。

與那些抱怨工作辛勞的同行不一樣，艾倫對自己的基礎工作頗為自豪，他堅信只有這樣才能對出版行業有一個完整的瞭解——而這些也恰恰是學位比他高的同行所欠缺的。

於是艾倫鬆開了領路人舅舅的手，市場目光練就得越發敏銳：任何圖書，只要他翻閱一兩頁，就能判斷出其受眾;與此同時，他還對自家出版社和競爭對手所出版的每一本圖書都如數家珍。

艾倫·萊恩發現街道上的大多數書店都令人沉悶，於是一個想法像種子一樣被埋在心底，等待著生根發芽的那一天。

“企鵝從信天翁的蛋中誕生”

如今說起“平裝書”便言之企鵝，就像今天國人說起電器就言之蘇寧國美海爾，說起智能手機就言之華為小米，說起線上購物就言之淘寶一樣自然而然。

而“企鵝圖書”這個在今天看來異常前衛的品牌概念，對艾倫萊恩來說，也來得像呼吸一樣平常。他後來對同事開玩笑說這是他在蘋果樹下打盹時想到的，似乎那個時候，他就想到要把這個牛頓般的啟示錄付諸現實。

一種可靠的說法是這個想法來自艾倫一次在和友人共度週末之後的返程。他發現在火車上沒有東西可讀，又覺得站臺上提供的惡俗書刊不堪入目，他想要的是兼具雅緻裝訂和厚重內容的嚴肅讀物。

潛在的目標客戶：中產階級

可是時下的英國剛剛經歷了經濟大蕭條，整個出版業都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威脅，更不要說支持艾倫鋌而走險的“創新精神”了，他的同行們對這個異端抱有或多或少的敵意，要實現自己的出版人之夢，艾倫·萊恩舉步維艱。

可是作為他那個年代最具獨到眼光的企業家之一，艾倫·萊恩絕不會被經濟蕭條的表象嚇倒，他相中了一個龐大的客戶群體：英國新興的中產階級，他迫切地想要去開發這個市場。

全新的產品：平裝書，舊書新裝

彼時市面上的平裝書多為廉價的再版書籍，針對的讀者是列車上想要打發時間的無聊旅客，可是這些書大多設計成雙欄，字體小到難以辨認，內容與裝幀也說不上誰更庸俗，封面上也印著各式小廣告，比如信天翁出版社的部分書籍，被批評為“是專門為了那些生活水平低下的人設計過的”。

新小說太貴，舊版小說質量低劣，而艾倫注意到了愛德華時代(1900-1910)的書籍。它們大多受那些認真且品德高尚、自學成才的工人階級或者中低層階級讀者歡迎，依照這個藍本，他找來了設計員讓·切奇爾德和自學成才的愛德華·揚，他們大膽地運用了圖畫封面和時髦的吉爾無襯線字體——一本書像藝術品般漂亮簡潔。

早期企鵝圖書封面

一家新的出版社需要一個驚鴻一瞥的標誌，工作人員們想出了鳳凰、海豚還有信天翁，可是都太老套了，直到一位女職員根據“企鵝下意識從信天翁的蛋裡孵出來”這個意味深長的說法提議“企鵝”，艾倫才倍感驚豔，一錘定音。

“企鵝這個名字有某種高貴的傲慢。”一如他理想主義的創業和要在出版業一展雄圖的野心。

薄利多銷：他的目的在於知識的傳播

在出版業因為平裝書定價過於低廉而行將就木的時刻，艾倫·萊恩仍然堅持把價格壓在六便士以內，這種一意孤行惹怒了包括《1984》作者喬治·奧威爾在內的多位作家和出版人。

“書越便宜，人們花在買書上的錢越少。這對讀者有好處，可是對於出版社、出版工、作者和書商而言卻是災難。”

不錯，艾倫·萊恩志在有利讀者，而有利讀者，他就不會自取其辱。

企鵝平裝本系列首批的十種圖書於1935年8月的一個星期二出版，每種一百本，僅僅3天，均告售罄，書商們的訂購電話絡繹不絕，並且要求每種再加訂1000本，足足是首批圖書的十倍！

首站成名，企鵝圖書榮登報紙頭版頭條，名聲大噪。《泰晤士報》儘管對此持保留意見，但讀者的熱烈反應已經表明“一種普遍的新的社會習慣出現”，作家蕭伯納更是毫不吝嗇他對平裝書的讚美——“偉大的公司！”

不久之後，企鵝公司推出鵝塘叢書，主打科普類書籍，銷路更加火爆，為克服知識傳播的經濟障礙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的人，無論貴賤，都有了解世界文化的途徑的話，那麼這類出版物正是實現這個理想的途徑。”

艾倫·萊恩不曾違背過他的初衷。即使在二戰期間，企鵝圖書不得不適應戰時經濟而漲價，甚至承擔140萬圖書在德軍的轟炸中毀於一旦的損失，但只要讀者有所需求，企鵝圖書都會盡最大努力滿足：自付補貼、購買保險……

戰爭期間國民的閱讀量大幅提升，由於企鵝的“參戰”，銷路愈發廣闊，甚至幫助了企鵝圖書繼續開拓疆土，走出英國，走向世界，成為全球出版行業翹楚，併成為出版業少有的上市公司。

帝國餘暉

難以想象害慘了無數中小企業的薄利多銷會在幾十年前被用在圖書行業中;而在知識經濟大肆興起的今天，也更難想象艾倫·萊恩為了降低知識傳播的門檻，而狠下心與作者和出版同行為敵，將圖書價格壓低至六便士。

近幾年來國內幾大新興的優秀圖書品牌，也多多少少帶著點企鵝圖書的理想主義，主打人文社科的“理想國”，聚焦藝術與社科類、有做大做強趨勢的“後浪”，專注於歷史學術科普的“社會科學文獻甲骨文”，為軍事歷史愛好者提供聖地的“指文圖書”……

4月23日，也是世界閱讀日，如今，隨著紙張價格的上漲和大版權時代的到來，“閱讀”也正以力圖擺脫商業氣息的姿態重回大眾的視野，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一如歷史的循環往復和人類文明的螺旋上升。

可若是世界上最為淘氣的出版人兼企業家艾倫·萊恩還在世，必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時刻，諷刺和調侃幾句，或是對存在於其中的新機會投去深沉而敏銳的一瞥。

參考書目

《特立獨行的企鵝——艾倫·萊恩與他的時代》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時間：2015年12月

文丨商界新媒體

來源丨商界新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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