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7 散文:涪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散文:涪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一條河流迤邐一座城市,或者一座城市坐懷一條河流,這種擁有和纏綿是自然的眷顧,是上帝有意或無意的安排,也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她們彼此敞開和流連,將永恆的母性賜予對方。

當涪江從平武的雪寶頂奔流而下,逶迤千里,撲入江油的懷抱時,她們綺麗的繾綣,讓這片江山溫軟和潮溼。“江油”之謂,有一種比較通行的解釋:“江水由之”,意思是江水由此出。可以說,沒有涪江就沒有“江油”,至少沒有“江油”這個稱謂。

我住在江東的長鋼生活區,離涪江也就五、六百米。雖然平時我看不見她的逝水,但一直和她相濡以沫——在每一個白晝和黑夜,我的每次呼吸都伴著她的浪花和濤聲。

在我垂髫之年,也就是七十年代,江油縣城還未大肆擴建,小得楚楚可憐,也小得拙樸可愛。在長鋼人眼裡,涪江以東是長鋼,涪江以北就是縣城了。長鋼人要進縣城,必須經過三合場。當時的三合場為鄉鎮集貿市場,人流熙攘,店鋪林立,商賈輻輳,燃燒著嗆人的人間煙火。當時長鋼人的油鹽醬醋米等生活基本用品,幾乎都在三合場購買。穿過那條大約四百來米長、窄得開不進一輛車的小巷,奔來眼底的就是湯湯涪江了。出巷,再往左走一百多米,一座水泥橋就像守候一生一世的相約一樣,篤定地立在那裡。跨過這座橋,就進縣城了。

在我眼裡,橋是河流的彩虹,河流是橋的靈韻。因為橋,河流多了一分妖嬈和生動,就像一件美服上的腰帶,點綴出浪漫和逸麗。因為河流,橋有了靈魂和生命,那些橋下的逝水就像是橋分娩出來的眷戀和離別,讓人憑添一分傷逝懷遠的惆悵。

這座橋,就是涪江一橋,也是當時江油唯一的一座涪江橋。橋頭立有寬三米、高一米的石碑,上書一行遒勁大字:“江油第一涪江大橋——1996年9月,林禮登書”。追溯歷史,該橋始建於1959年。也就是說,這座橋比我先六年而存在,這和我沒什麼關係,但又覺得有什麼關係。原橋為石礅木拱橋,這讓我有點想入非非——石木橋,基本上就是古橋的範兒,她一定是拙樸而慧巧的,像是剛從古代搬過來,泛著石和木古舊的光輝。1964年,涪江一橋改建為普通鋼筋混凝土橋,總長280.92米,寬11.6米。1995年進行改建,擴展橋面為四車道,寬度達到22.6米(含兩側人行道)。2010年5月20日對該橋又進行了維修加固。

大約八十年代,江油市修築了從一橋橋頭直達江東的柏油馬路後,長鋼人進城,就很少走三合場了。從此,三合場就像一朵開敗的花,一頭彎向零落的泥塵。到了九十年代,繁華事散、熱鬧不在的三合場,已被時間煙熏火燎成了一條陋巷、廢巷,荒涼而死寂。但令人奇怪的是,儘管她已千瘡百孔、老邁不堪,與這個日新月異的城市格格不入,但卻一次一次逃脫了拆建的厄運和幸運,苟延殘喘至今。我敢說,在江油再也找不出像三合場這樣荒蕪襤褸的地方了。如今,緊鄰三合場的涪江邊立起了“富樂領江”的廣告牌,它告訴我,三合場即將徹底消失,她像許多被拆遷的地方一樣,被時代的浮囂和繁華拔根而起,拋向記憶和歲月的老井。

每次來到江邊,這座橋都迎面而立,也不知道我多少次從她身上履屐而過,就像不知道橋下流逝了多少浪花和波濤。站在橋上,撫遍欄杆,左手長鋼,右手縣城,浪花從橋下也從我的身下翻卷而過,逝水把我的目光牽向遠方……我總覺得,這樣的地理位置有一種幽冥和遙遠的風水,讓我看到平時我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惆悵和懷遠,比如,歲月天地。

我記得,那時每年夏天,洪水暴漲,滔天的濁浪挾著雷霆萬鈞之力衝向堤壩,衝向橋墩,衝向驚悸的人心;每到汛期,就有人冒著危險,在江邊撈取從上游衝下的木材和物什;幾乎每年夏天,涪江都有被淹死的泳者;有幾年,特大洪水,水位幾乎接近了橋面,緊挨三合場的堤壩被暴虐的江水沖塌了,廠裡組織搶險,用沙袋填塞缺口,經過幾天的連夜奮戰,才化險為夷;有一年夏天,在江邊灘塗沖涼,不知不覺向江邊多走了幾步,一陣急流襲來,我一個趔趄,被江水衝向了江心,我旁邊的一個玩伴一把抓住了我,救了我一條小命。

1995年,在距離涪江一橋以北2公里處,又修建了涪江二橋,徹底結束了江油只有一座獨橋的歷史。隨後,隨著江油市交通建設的發展,又相繼修建了涪江二橋、涪江三橋、涪江四橋、涪江五橋,她們峻拔而又妖嬈的身姿,成為涪江的一道靚麗風景。

今年,在緊鄰涪江三橋處,江油市政府傾力打造的明月島已漸成雛形。可以想象,在不遠的將來,明月島將以其綺麗曼妙的身姿與澄江如練的涪江纏綿悱惻、交相輝映。在這片閬苑仙葩,讀江上之清風,倚島上之明月,耳得之為聲,目遇之成色,平添幾多人生的快意。明月島,必將成為涪江永恆而深情的眷戀,成為鑲嵌在江油大地的一顆璀璨明珠,成為大美江油濃墨重彩的一筆。

自從武引水庫和一些電站修建後,縣城這段的涪江彷彿被馴化了。涪江改變了以往暴戾的脾氣,絕大部分時間裡,她都澄澈而寧靜,泛著無聲的漣漪,簇擁著光影和清淺,無聲地逝去。即便在夏季汛情時,她也是抑制的,有分寸的,只是水面黃了些,水流激了一些,水位高了一些,完全沒有了昔日的狂暴和肆虐,沒有了巨浪滔天和驚滔拍岸。

散文:涪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在那個工業火車頭還未狂飆突進的年代,涪江的水質接近於山泉的清爽和純淨,就像那個時代清白的良心。那時,在涪江邊的灘塗淺水處,可透過清淺如鏡的水面,看到緊貼著石子的石斑魚,魚身就像石紋一樣,讓你以為她是石子的一部分。那時,涪江裡還有娃娃魚。記得有一次,父親從市場買回一條娃娃魚,熬出的湯,比我的白襯衫還白。後來一段時期,涪江被工業化浪潮侵染了,不要說娃娃魚,連水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經過多年整治,如今的涪江又重新煥發了生機,碧靜的江水又喚回了生命的啁啾。如今,我從橋上走過時,就常常看見一隻只魚鷹浮游在漣漪輕漫的水面。它們不時地扎進水裡,雖然難有收穫,但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快活。隨著生態的恢復,涪江裡的游魚也漸漸多了起來,吸引了眾多的釣者。我總覺得,那些岸邊比肩而立的釣者和孤懸江面的釣竿,向我心裡注入了或多或少的恬靜和淡泊,以及孤獨的意味。在一橋和科光電站之間,我常常看見消失了多年的鷗鳥又翔回了江面,它們展翅飛掠的美麗姿態,會從如練的江面飛進我心裡的葦草。觸景生情,我會想起杜甫的詩句:“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還會想,所謂“詩意的棲居”,一定要有一條容納身影和靈魂的江河,江河上要有翔回的水鳥。

毫無疑問,涪江最大的變化是2005年5.12汶川大地震後。災後重建讓江油鳳凰涅磐、浴火重生,也讓涪江華麗蛻變,化繭為蝶,同時也讓江油與對口支援的河南結下了深情厚誼,成為河南的“中原第一縣”。江油市政府從武都遷址中壩後,就沒有停止過對涪江的整治,整治的重點是年久失修、存在著安全隱患的涪江河堤城區段。2007年3月,江油市成立了“涪江河堤整治工程指揮部”,由中國水利水電規劃集團成都勘察設計院設計整治方案,方案為防洪蓄水景觀發電整合整治,總投資為13億元。

2008年5月,設計方案通過了省水利廳的審批。但剛拿到審批文件,就發生了5.12汶川大地震。地震發生後,整治方案納入了災後重建,由河南援建實施,計劃整治河堤6015米,總投資為2.5億元。2008年11月16日,溫家寶總理視察了河堤整治工地,隨後,中央安排了5億元災後重建資金支持涪江整治。在黨中央的的親切關懷下,在河南援建者的努力建設下,在江油市各部門的大力配合下,涪江縣城段的整治工作歷時8年,於2015年8月勝利竣工。

建築是城市的語言。在災後重建中,中原文化深深地融入了江彰大地。特別是被河南援建者打造得美輪美奐的涪江兩岸,處處流淌著中原大愛和豫江兩地的人文景觀。涪江城區段的的兩岸被建設成為了江油的濱東景區“豫江大堤”,原來狹窄、簡易、老舊的河堤被修葺成了七米來寬的健身走道。水利專家評價:豫江大堤綜合整治工程的建設實施,統籌考慮了江油市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建設對水的需求,構建了符合地域特色的資源節約、環境友好、人與自然和諧的水域空間,有著巨大的經濟、社會和生態效益,特別是“一帶、兩岸、兩核、五園”生態景觀工程的建設,充分體現了以人為本、人水和諧的治水理念,既是發展旅遊業的一個生長點,又是構建和諧社會的一座典範工程。

一到暮色時分,華燈初上,沿堤健身散步的人絡繹不絕,左手濤聲,右手光影,夜色柔美,時光沉寂,讓人生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在一橋和科光電站之間,我常常看見河堤下站立著一些夜釣的人,他們煢獨的身影比右手還長,很少見到他們拉竿,就像夜色中一動不動的雕塑。我常常從涪江一橋散步到二橋,一路上樹影婆娑,光影斑駁,江水潺潺,如行畫中。

散步休憩時,我會凝視夜色中的涪江,心中響起從遠方傳來的漿影櫓聲,腦海裡浮現出河南援建者揮汗如雨的勤勞身影,也會騁目遠方,望天際開合,暮雲飛渡,也會拍遍欄杆,聽吳釣往事。至二橋橋頭,一圓形廣場像塊地毯鋪在綠茵中間。廣場約有兩個籃球場大,中間立有一座二十來米高的白色雕塑“豫江情贊”。雕塑拔地而起,氣勢恢宏,成為濱江景區一座令人矚目的地標。雕塑從各個方向看都呈“人”字形,三人為眾,相依鼎立,反映出豫江兩地親如兄弟、眾志成城、攜手抗災的動人情景。雕塑主體由“Y”、“J”兩個字母相扶而立,“Y”代表豫、“J”代表江油,體現出河南與江油人民萬眾一心、共渡難關的深厚情誼。雕塑上方的黃色飄帶交織成同心結的形狀,表現了河南人民千里馳援、江油人民自強不息的偉大抗震救災精神和豫江兩地在共同抵禦地震災害中建立的牢固友誼。

河堤的堤欄由一塊塊約三米長雕刻精緻的石板拼接而成,我不知道這些石材來自江油還是河南,但我總覺得這些石雕有著中原的血統,她們的樣貌鐫刻著黃河的濤聲和洛陽的牡丹。堤欄的石板上鐫刻著李白和杜甫的詩句。之所以鐫刻李杜詩句,我想,除了李杜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外,他們還分別出生於江油和河南,更能代表兩地的文化底蘊和歷史淵源。歷史上李杜只見過兩面,但彼此隔空賦詩,舉杯遙祝,相互唱和,讓唐朝的江山迴盪著他們的高山流水和空谷幽蘭。如今,千古傳唱的李杜詩句永恆地站立在江邊,聽著浪花和濤聲唱盡白日的喧囂和黑夜的落寞。我常在涪江西岸的一家臨江茶館喝茶,我最喜歡坐的位置正對著的石板上鐫刻著杜甫那首膾炙人口的詩歌《春夜喜雨》。每一次坐在堤邊我都會讀一讀站在我身邊的唐詩,此時,我會覺得唐朝的風從江面吹來,一起吹來的還有李杜的身影。

涪江一橋西邊的堤壩被打造成了雕塑牆。雕塑牆的開頭是一段序:“豫江情深——雕塑牆以抗震救災史、對口支援江油市恢復重建為出發點,以豫川人民不同歷史時期,創造的燦爛文化為脈絡,勾勒出一幅生動和諧的友誼長卷,雕刻強調形體體塊,注重線條明暗變化,層次分明,重點突出,體現了河南、四川及江油深厚的文化底蘊,昇華出豫江兩地人民眾志成城,團結互助,和諧發展的時代精神,以及源遠流長、大愛無疆的深情厚誼”。雕塑牆的上篇鐫刻著蜀地的人文景觀:“三星堆,峨眉山,蜀王柏灌,李冰治水,李白故里,華夏詩城,竇團山,九寨溝,封神榜,乾元山,雲巖寺”;中篇鐫刻的是災後重建的動人畫卷:“豫江情深,大愛無疆”;下篇鐫刻的是河南的人文景觀:“中嶽廟,東京汴梁,嵩陽書院,龍門石窟,洛陽牡丹,白馬寺,殷虛,伏羲,八卦,河洛圖”。

雕塑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豫蜀的歷史文化在這裡抵足而臥、娓娓交談,就像一段絢爛繽紛的歷史走廊,而身邊的滔滔江水,聽完雕塑牆的無聲講述後,流逝而去,永不回頭。雕塑牆的正前方立有一碑石,上刻“河南援建”。碑石和雕塑牆之間是音樂噴泉,夜晚,當音樂響起時,光影閃爍,聲色交融,水蛇起舞,美輪美奐,濱江空曠的夜幕被抹上了璀璨的色彩。

涪江,滋潤著這座城市,也被這座城市滋潤著。滄海桑田,星轉鬥移,如今的涪江和這座生機勃勃、活力無限、日臻美麗的城市一樣,成為人們眼前的一幅美麗畫卷。佇立江邊,身邊江水潺湲,石欄雋秀,鷗鳥翔集;騁目遠方,天光雲影,新樓櫛比,風煙俱靜,氣象萬千,令人心曠神怡。此時此刻,我會覺得,歲月美好,時光軟綿,故里錦繡,會想起莊子的那句話“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散文:涪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圖片來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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